62.美梦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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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行之说不清那种安心感源自何方, 索性不再多想。

    他听了一会儿刀兵之声, 便取来衣物, 草草裹在身上, 又懒洋洋地躺回了榻上去:“封山之主,就是那个被拘在小室的人?”

    周望点头。

    徐行之心中更有数了。

    尽管早就知晓孟重光在蛮荒中少有人能匹敌,但身为封山主人, 兽皮人仅和孟重光打了一个照面, 便被手撕成那副德行,可见孟重光的确是不能轻易下嘴的硬骨头。

    脚上镣铐已去,徐行之半眯着眼, 活动几下脚腕后,若有所思地问:“你刚才说什么?那些人是拼了性命, 前来救主吗?”

    周望道:“据我所知, 在孟大哥和我舅舅他们进入蛮荒前,封山之主才是蛮荒的主人,享四方朝拜。自从孟大哥进入蛮荒后,这蛮荒之主便改弦易辙了。所以封山一向对我们深恶痛绝,时常趁孟大哥不在, 率人来剿杀我们。不过这一次,他们竟等不及孟大哥离开,倾巢出动, 一味冲杀, 誓要把他们的主人夺回, 倒真是重情重义。”

    徐行之仰头望着帐顶,笑道:“……重情重义啊。”

    周望:“有哪里不对?”

    徐行之说:“哪里都不对。”

    周望疑惑,不再靠墙而立,而是走到床边,抱臂靠在雕花床框边,看向徐行之:“怎么说?”

    徐行之双手垫在脑后:“我问你,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被封山掳走,若想救回,需得趟过刀山火海,你可会去援救?”

    周望不假思索:“便是刀山火海又如何?自然是要去的。”

    徐行之:“因为什么?”

    周望反问:“这还需要原因吗?”

    徐行之:“为何不需要呢?”

    周望皱眉:“什么意思?”

    徐行之笑:“人少的地方,纷争会少;人愈多,纷争愈盛。封山在蛮荒扎根多年,盘根错节,手下众多,犬牙交错,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封山之主的位置。我若是封山之人,才不管这封山之主死活呢,保存实力,趁机夺取封山大权才是正道。可是这样?”

    周望想一想,这话虽无赖,倒是有几分道理,便追问道:“……所以?”

    “你刚才说,封山之人倾巢出动,竭死拼杀?”徐行之说,“我信这世上有重情重义之人,却不相信这封山成群结队、漫山遍野,皆是赤诚之辈。他们这般拼命,必然有所图谋。”

    他翻身坐起,下了结论:“……那封山之主身上,必然有值得他们拼命的东西。”

    说着,他冲周望眨了一下眼睛:“怎样?跟我去瞧瞧那位封山之主,看他手中握着什么筹码吧?”

    徐行之的笑脸很好看,风神疏朗,犹如清月入怀,饶是对男色无甚感觉的周望,也被他这一笑晃花了眼睛。

    下一秒,侧身准备下床的徐行之双膝一软,对着周望就跪了下去。

    ……昨夜徐行之做了半个晚上的俎上鱼肉,余威尚在,腰酸得紧。

    周望咳嗽一声,用缠了几圈绷带的手掌掩嘴,好挡住笑意。

    徐行之脸皮厚,倒也不很尴尬,伸出手对周望晃一晃,示意她拉自己起来。

    周望给他搭了把手,抓住他的梨花木右手,把他拉起身来。

    徐行之的右手是齐腕断掉的,在拉他起来时,周望仍是免不了往那断口处多看了几眼,看起来对他断手的缘由很感兴趣。

    替周望分析了那么多,其实徐行之心中清楚,能让这群封山人不顾性命、前赴后继的,唯有一样东西。

    ……蛮荒之门的钥匙。

    封山之主当然是人人可做,但如果丢了钥匙,那对这些人来说,他们重见天日的唯一希望便就此断绝,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永无止境的煎熬。

    那这封山之主,做来还有何趣味?不过是混吃等死罢了。

    徐行之知晓那四把钥匙的藏匿之地,按他本意,是将关于钥匙的事情隐瞒下去,免得孟重光有走出蛮荒的机会。

    但封山之人的救援如此来势汹汹,孟重光又不是痴傻之辈,只需多想一层,便能猜到这被擒的封山之主身上,定然有什么值得众人为他卖命的宝贝。

    与其等孟重光他们发现这一点,不如徐行之自己提前去问上一问。

    若能逼问出钥匙所在那是最好,逼问不出,起码也能知道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怎么算也不会吃亏。

    缓过腰酸腿软的劲儿,徐行之与周望一起去了关押兽皮人的小室。

    大约是有所感应,兽皮人已然醒了。

    听到门响,他歪着脑袋看过来,神情扭曲了一瞬,便面目狰狞地笑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弑师叛道的徐行之!”

    周望瞧了徐行之一眼,没吭声。

    左右这话是骂给原主听的,徐行之不疼不痒地受了。

    他走到兽皮人身侧,大咧咧地蹲了下来:“会说话了?挺好。能听见声音吗?”

    兽皮人瞪他,眼里尽是张裂的血丝。

    徐行之指向小窗外:“听听,你的属下救你来了。说说看吧,你一来不算俊俏,二来又是个克妻殃子的倒霉相,他们为何要豁出性命来救你?”

    兽皮人二话不说,一口唾沫唾了过来。

    徐行之早有防备,在他喉结蠕动时便有意闪避,兽皮人那口血痰最终还是落在了地上。

    徐行之左手持扇,敲打着右手手背:“还是省些口水润一润喉,速速说清的好。”

    兽皮人目光愈加凶狠,可惜他脊柱受损,已然全瘫,灵力尚存,却分毫使不出来,急怒攻心,再瞧到徐行之这张脸,一把熊熊心火把他的眼睛都熬红了:“你是什么东西?狼子野心,背德无状,先杀恩师,又做了那兔儿爷,和同门师弟□□,行那龌龊不堪之事,你当你在现世的种种所为,这蛮荒里无人知晓吗?”

    徐行之看着兽皮人,微微皱眉,不再说话。

    周望只负责在一旁袖手观望。她从不管这种审讯逼问的事情。

    这间小室就是为审讯而造的,隔三差五,孟重光都会拎一些蛮荒之人进来,背着所有人单独审问这些人。

    不管这些人进去前是多么嚣张跋扈破口大骂,只要和孟重光在同一间屋里待上一时三刻,再被拎出来,一个个都乖顺得像是鸡崽子。

    见徐行之不言语,兽皮人的气焰便又燃起来了。

    “以为我身在蛮荒,就不晓得你那起子脏事吗?”兽皮人桀桀怪笑两声,“我近来得了一位美姬。说出她的名字,你怕是会吓一跳。她也是你的熟人,对你那点烂事可是了若指……”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便被徐行之猛然拎起,脸被狠狠按到了一侧的墙上去。

    他本就身负重伤,现在猝不及防被人抓着头发往墙上怼,哪里有什么还手之力可言,黝黑的脸肉被墙面挤得变了形,可谓是睚眦尽裂。

    徐行之按紧他的脑袋,唇角挑起一点嘲讽的笑意:“……你要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里是你的封山吗?你在这儿跟谁抖包袱卖关子呢?”

    周望惊讶,吹了一声口哨。

    ……她好像明白,孟重光那些手段都是从谁那里学来的了。

    兽皮人被挤得脑袋快要炸裂,气怒难当:“徐行之,我非要将你碎……”

    徐行之反问:“碎什么?”

    他摁住兽皮人的脑袋,碰鸡蛋似的往墙上撞了几下。

    兽皮人也算是有些修为,单靠一个凡人的臂力当然不至于碰碎他的脑袋,但是被人这般戏耍,他已是着了怒:“徐行之,你他妈……”

    徐行之已经懒得听他这些唠唠叨叨不着边际的碎话,转身问周望:“有匕首吗?”

    瞧了半天热闹的周望自然乐于加一把火,她从绑腿里抽出一把匕首,走上前来,手捏住匕首刃,准备递给徐行之。

    徐行之道:“不必给我,把匕首亮出来便是。”

    周望依言照做,将匕首在手里滴溜溜挽了个花,泼雪似的锋芒划过,对准了兽皮人。

    徐行之拎住兽皮人,将他从墙上扯离,径直把他的眼睛对准了匕首尖刃。

    兽皮人立时没了声响,脑门上渗出汗来,吭哧瘪肚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徐行之说:“我问什么你便答,少跟我说那些多余的废话,听懂了吗?”

    眼睛距离匕首仅半寸之遥,兽皮人瞳孔乱颤,连多挣扎一分也不敢,喉咙里极响亮地翻滚了几声。

    他虽说已是残废之躯,但一双招子毕竟宝贵,匕首就抵在眼前,他终究是不敢再造次了。

    见他学会了闭嘴,徐行之便直接发问:“抓我做什么?”

    兽皮人这回乖乖作答,一个赘余的字儿都没了:“献给九枝灯。……还可以挟制孟重光。”

    徐行之:“想得挺好的啊。你认为把我献给九枝灯,你便能从蛮荒出去?”

    兽皮人:“……是。”

    徐行之:“你难道不能自己出去吗?”

    兽皮人顿了一顿,血丝迸裂的眼中闪出一丝慌乱:“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徐行之:“是真的听不懂还是不想听懂?让你属下趋之若鹜、就算送了命也要把你抢出来的宝贝究竟是什么?”

    兽皮人竭尽全力怒吼:“我听不懂!”

    徐行之也不欲和他多纠缠,轻描淡写地一把掀了他的底牌:“让我猜猜,是蛮荒钥匙,可对?”

    兽皮人喉头一缩,硬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周望的身体猛然一僵,握匕首的手指忍不住紧了紧。

    她本以为兽皮人手头上攥着的该是什么灵石宝物,没想到竟是他们找了多年都难觅影踪的蛮荒钥匙。

    但是再一想,又着实是合情合理。

    若是那群人前来抢夺的是蛮荒钥匙,那么他们的癫狂和不顾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周望抬眼望向徐行之,眼中满是讶异和崇慕:“你是怎么猜到的?”

    ……不好意思,我手里有剧本。

    徐行之先不作答,提住兽皮人的衣领,拨开他微微发潮的头发,将嘴唇贴于他的耳边,轻声细语地替他分析现状:“……你现如今已是残躯,就算你的手下能把你抢回去,等到他们钥匙夺走,你难道还指望他们养着你吗?你最好的结局便是被他们弃于荒郊,遭怪物啃食,死无全尸。……你把钥匙交给我们,起码会走得痛快点儿。这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兽皮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绝望痛骂:“徐行之,你这个混账!”

    徐行之不以为耻道:“我是个大混账,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这么惊讶作甚?”

    兽皮人把齿关咬得咯咯作响,他闭上眼睛,时间很久,久到周望都以为他悲愤过度、昏厥过去时,他才豁然睁开眼睛。

    “只有……碎片……”兽皮人惨声道,“我这里只有钥匙的碎片而已……”

    但他的外罩却还是那件染了焦黑与鲜血的长袍。

    他无声跪伏在床边,拉过徐行之的右手,枕于其上,侧脸望向熟睡的徐行之。

    孟重光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流连过他紧抿的唇线、饱满的喉结、起伏的胸膛,紧张,忐忑,恐慌,像是在看一只随时有可能会碎裂开来的花瓶。

    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他似乎不能确信徐行之还活着,手指缓缓移上徐行之的身体,揉开他身上披覆着的一层薄衣,指尖点在了他的心脏位置,感受着皮肤下强悍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孟重光露出了满足又感动的笑意,低声呢喃:“师兄,你回来了,回家了……”

    随着低语声,孟重光的呼吸竟渐渐不稳起来。

    他的眼角沁出血丝,原本还算清明的瞳仁竟然被逐渐浸染成了猩红,眼尾和额心的朱砂迹都隐隐透出可怖的朱光。

    他的手指同样颤抖得厉害,指甲逐渐伸长。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抓破徐行之的心口皮肤,孟重光硬是强忍住了,飞速抽回手来,掐紧了自己的手腕。

    五道深约及骨的伤口在他的腕部划下,而在见了血后,他眼中血色才稍稍淡却了下来。

    徐行之眼皮微动,似有所感。

    孟重光再不肯留在这里,勉强封住自己的气门,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外袍除下,盖在徐行之身上,才转身朝外走去。

    走出竹扉的瞬间,孟重光险些撞在一个人身上。

    周望蹙眉,伸手欲扶:“孟大哥?”

    孟重光拒开她的搀扶,喘息之余,寒声问道:“你有何事?”

    周望见惯了孟重光犯病,知道他若是情绪失常,定然会发狂暴走,非饮血不能解。

    好在孟重光哪怕是狂乱至极时,也守着分寸底线,从不对他们下手,因而周望并不惧他,利落地答道:“我是第一次见到徐师兄,想和他说说话。”

    孟重光按紧疯狂蹦跳的心脏,说:“师兄还在睡觉,你在外面守着,等他醒来再说。”

    周望一抱拳:“是。”

    目送孟重光踉跄着走出高塔的青铜巨门,周望转回脸来,吹了声口哨,随手一推,直接进了门去。

    徐行之被推门声惊醒了,翻身坐起时,身上盖着的外袍也随之滑落。

    他天生体寒,睡前忘了盖好被子,前襟也不知道为何敞了开来,睡了这一觉,手脚早已是冰凉一片。

    他打了个寒噤,来不及想这袍子是谁为自己盖上的,先把体温尚存的外袍拥进怀里取起暖来。

    周望问:“冷?”

    “有点。”徐行之一边搓起掌心,一边打量起周望来。

    她已经把那两把巨刀卸下,着一身质地粗劣的朱衣,却生得绛唇雪肤,还真有点蓬头垢发不掩艳光的意味。

    注意到徐行之的目光,周望笑了一声:“我舅舅说得没错。”

    徐行之:“???”

    周望抱着胳膊笑眯眯道:“姓徐的孟浪恣肆,更无半分节操品性可言,一见女子就走不动道。”

    徐行之:“……他还说什么了?”

    周望说:“他说如果你胆敢对我心怀不轨,我便尽可以挖掉你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