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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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狗说:“我们村有个人,前几年去新疆帮人摘棉花, 赚了一点钱。他回来说太累, 去年去了广州,你知道他干啥去了?被骗进了传销。被人打了个半死, 腿都打断了, 现在成了瘸子。”

    大表爸说:“传销都是骗人的啦,进了肯定吃亏。不要信那些。老老实实找个工厂,或者是工地,辛苦干一年, 能存到钱的。”

    春狗说:“去山西挖煤咋样?听说挣的钱多。”

    大表爸说:“太危险啦!还是别去了。每年出好多煤矿事故,死好多煤矿工人。就算没有出事故,那玩意对身体也不好, 容易得尘肺病。千万别去干那个。挣那一点钱把命搭上,犯不着。”

    春狗说:“我也觉得不划算。”

    “北京、江浙、广州,这些地方都不错!”

    “北京当保姆, 江浙电子厂、塑胶厂,广州做服装!干啥都比待在农村种地强。只要有手有脚,城里饿不死人的。”

    可不就怕饿死人。

    大表爸说:“现在城里到处盖高楼大厦,去建筑工地干,也很赚钱。苦是苦了一点,但钱比在工厂多多了。”

    春狗说:“你现在干啥呀?”

    大表爸说:“我就在工地干, 去年干了一年。”

    众人纷纷惊叹, 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细皮嫩肉, 居然能在工地吃苦。真是人不可貌相。

    “也没见你晒黑呀?”

    大表爸说:“夏天晒黑, 冬天这不又白回来了。我骗你们做啥,你们看我这手上,都是老茧。在工地绑钢筋,给磨的。”

    大表爸向众人展示他手上的茧子。

    “听说城里乱得很,火车站全是小偷。”

    大表爸连连点头:“对,对,这个千万要当心了。外面扒手特别多,身上还带着刀,敢杀人的。杀了人警察也抓不到。”

    大表爸说:“你知道他们怎么偷东西?我见过他们,把那个剃须刀的刀片,夹在手指上。用那刀在你的包上面一划,东西就给你偷了。千万不要把钱放在包里,一定要随身带着。我都是在内裤上缝个口袋,钱放内裤里,小偷偷不着。在火车上千万不要把身上钱拿出来。那小偷不买票,翻车窗就上车,偷了钱,翻车窗就跑了,车上人又多,铁定抓不到的。我回来火车上就遇到一女的,把包放在桌子上,小偷手从窗口一伸进来就给她拿走了,人眼睛还没看清楚。”

    大家纷纷感叹:外面的世界真可怕。

    外面的世界真可怕,城里的钱又吸引人。

    春狗说:“我们也想去打工,就是两个娃娃没人带,不晓得咋办。”

    大表爸说:“让她爷爷带啊。我们村里的人出去打工,孩子全都是丢给老人带。年轻不出去挣钱,哪有钱供小孩子读书。”

    春狗说:“那还有地没人种呢。”

    大表爸说:“交给别人种呗,实在没人种就荒了算了。这年头种地赚不了钱的,趁早丢了。要去的话,开了年就可以走嘛。最好去有熟人的地方,不然刚去人生地不熟,容易遇到骗子。”

    春狗夫妻还是有点犹豫。

    没有出去过,只是听人说,不晓得外面究竟是啥样的。

    大表爸的这次做客,打动了春狗夫妻的心。

    晚上,罗红英和春狗躺在床上商议这事。

    “金盼要上学了。”

    “幼儿园的学费,一学期也要一百多。上了一二年级更贵。咱们家欠的债还差三百块没还完,娃娃的学费都交不起。”

    “再过两年,杨鑫也要读书。”

    两个孩子的学费,对贫穷的农村家庭来说,是异常沉重的负担。

    “可咱们出去了,她们怎么办?娃娃还这么小。”罗红英担忧说。

    “那也没办法。”

    春狗说。

    罗红英说:“咱们出去一个挣钱,留一个人在家吧。”

    春狗说:“只能这样子。”

    可是谁出去,留谁呢?

    罗红英出去,留下春狗,让春狗带孩子?那根本不可能。春狗连煮饭洗衣都不会。

    可春狗出去了……罗红英一个女人,地里的活怎么干?难不成要她一个女人去耕地?

    怎么样都为难。

    商议了半夜,也没商议出个结果来。

    然而这个新年过完,春狗夫妻还是决定了。

    春狗出去打工,罗红英留在家种地和带女儿。

    春狗收拾了行囊,跟村里的几个年轻人一块出去闯荡挣钱了。

    今年村子里,有五六个年轻人都出去了。

    去年只有一个。因为出去打工的人过年回来,都跟大家描述,外面城市是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挣钱,把大家都说的心动了。于是相约好一起去广州投奔熟人。

    但出去打工的几个人,都是孩子已经上了初中的。父母远行,都要担心儿女。儿女长大了不操心了,父母才能无牵挂。

    春狗是唯一一个娃娃才三四岁就离家的。

    杨鑫不懂这些。

    她不黏她爸爸,春狗走了,对她没什么感觉。只要妈妈在,她就啥也不操心。

    罗红英非常忐忑,很担心,怕丈夫在外面出事情。然而一个月之后,她收到了春狗写的信!春狗说,他在广州找到了工作,在工厂里做焊接。一个月有两百块。

    他还说,广州有很多熟人,都是一个乡出来的。大家在一个厂里干活,不孤单,经常跟老乡们一块聊天,喝酒吃饭。

    他说,做焊接很辛苦,衣服裤子上烧的全是洞。他舍不得买衣服,穿的是家里带过去的旧衣服,能穿。他要省着点花钱,多攒点钱带回来,存着给女儿读书。

    他去了外面,才知道,原来人家都是通过银行汇款,把钱寄回老家的。但是他不会操作,不知道要怎么去银行开户,怎么汇款。银行柜员告诉他,必须要在老家银行有账户,才能把钱打到家里,他不知道要怎么办。让罗红英有空去一趟信用社,问问能不能开户,这样以后就能通过银行打钱。坐火车带现金不安全。

    广州的天气好,天特别蓝,冬天像夏天一样,都穿短袖。他问罗红英秧下的怎么样了。“地里的重活干不了,就去你娘家找你哥哥帮忙。不要找老二,找你娘家哥,老二小气。反正他们以前造房子,咱们也去帮他干过活。他八六年还借过我两百块钱没还呢。两百块不是小数目,要不是咱们结婚了,我肯定要管他要。”

    他还问杨鑫。

    女儿怎么样,长大了没有?有没有天天哭。

    ……

    他用紫色圆珠笔,在作业本上写的这封信。像个小学生似的,抬头还是非常肉麻的:亲爱的老婆、女儿。字写的歪歪扭扭,还有很多的错别字,但是大意能懂。

    罗红英看到信都要哭了。

    她头一次觉得丈夫这么懂事,这么体贴。

    她悲喜交集地,给丈夫写了一封回信。

    罗红英心里从此藏着牵挂。

    春狗挣到钱了。

    一个月有两百块,一年就是两千块。

    她终于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没有那么重了。

    罗红英明显开心起来了!

    下完秧,地里没啥活了,她便每天去山上放牛,顺便砍点柴。她把杨鑫也带上。

    平常,她是没心思带杨鑫的,只想早点干完活,早点收工。但是而今春狗挣钱了,她特别高兴。正好,杨鑫长大了,她已经能够在山野飞奔了!

    “妈妈,妈妈,我看到那边沟里有好大一只螃蟹!”

    她飞奔而来:“妈妈!咱们快去捉住它!”

    罗红英连忙跟着她去溪沟。一只黑色的大螃蟹,正在水里游,罗红英走近了去。

    杨鑫担忧道:“妈妈妈妈!你小心它咬你的手!”

    罗红英说:“不怕。”

    她将砍柴的镰刀伸进水里,紧紧地按住了螃蟹的钳子,一只手下去,就将大螃蟹捉起来了。

    这螃蟹真的好大啊。

    全身发黑,背上、两个大钳子上还有毛。

    罗红英将螃蟹放进背篓:“行了!”

    杨鑫担心说:“妈妈,它不会爬出来吗?”

    罗红英说:“不会,背篓深,它爬不出来。”

    杨鑫说:“要是它爬出来,爬到你头上咋办啊?”

    罗红英说:“咋办?爬出来就再给它扔回去。”

    杨鑫说:“哦!”

    杨鑫很快又发现了鱼腥草。

    她像个小雷达似的,飞奔至罗红英面前:“妈妈妈妈,那里有鱼腥草。咱们去挖鱼腥草。”

    罗红英正割猪草,被她一叫,又放下刀,拿起锄头,去跟她挖鱼腥草。

    晚上回到家,罗红英煮饭,便顺便把大螃蟹扔进灶膛。螃蟹几分钟就烧熟了,变成红色。杨鑫和金盼拿去,两姐妹美滋滋地分吃,可香死了。

    吃完螃蟹,她们收拾鱼腥草。把鱼腥草根上的须去干净,掰成小段,反复淘洗,去了泥。罗红英将收拾好的鱼腥草用盐腌一会,去了涩,清洗,然后用酱油醋,味精,辣椒油拌。拌好,用来就白粥,非常好吃,特别下饭。

    春天的田野,是一片绿。

    深深浅浅的绿。

    墨绿的是山间松柏。

    松柏冬天不落叶子,一年四季都是那个颜色。大片大片的墨绿之中,又夹杂着一簇簇沁人心脾的嫩绿。那是榉树和栎树新萌发出的嫩叶,鲜嫩可爱,就像刚孵出壳的小鸡一样,长着鹅黄的小嘴儿。青绿的是玉米和麦苗。野草和野菜是浅绿色的,草木的腥气在清晨分外浓郁。

    杨鑫踩着露水,跟着妈妈,一跳一跳走在山野间。不一会儿,鞋子就打湿了。

    金色的太阳,从灰色云层中放出光芒。

    杨鑫欢快叫道:“太阳公公出来啦!”

    她扬起小脸,抬起小手冲太阳挥手。

    “嘿!嘿!”

    “太阳公公你好哇!”

    罗红英牵着牛。牛儿脖子上挂着铃铛,一路叮叮当当。

    她拍着牛儿的背:“老牛你好哇!”

    她一早上就这么欢喜,问候完了太阳和老牛,又大叫:“妈妈你好哇!”

    她像只小鸟儿似的,不停快乐地飞动。她跑两步,扑在田边,捉起一只青蛙。

    “小青蛙你好哇!”

    罗红英直笑,问她:“你在高兴啥?”

    杨鑫蹦蹦跳跳说:“我爸爸挣到钱啦!”

    罗红英说:“你咋知道你爸爸挣到钱了?”

    杨鑫说:“爸爸给你写了信,我知道啦。爸爸一个月有两百块,一年有两千块。可以给我买好多衣服,买好多干脆面。”

    罗红英说:“你就知道干脆面。”

    杨鑫说:“等过年爸爸就回家啦,回家给我带好多的干脆面。”

    罗红英说:“他记得住才怪。你又没跟他说你要啥,他咋给你带。”

    杨鑫说:“啊?那咋办呀?妈妈,你给爸爸写信,跟他说,让他给我买干脆面。”

    罗红英笑说:“好嘛,下次写信我就跟他说。”

    杨鑫说:“我要有很多干脆面吃啦!”

    来到一片长满青草的山坡上,罗红英把牛儿放开,让它去吃草。她则背着背篓,提着镰刀,开始打猪草。

    杨鑫帮妈妈扯猪草。她已经认得什么草是猪爱吃的,什么草猪不吃。小手捋了一把小苦菜,扔进妈妈背篓里,她两只手染上了草汁,都变成了青绿的颜色。

    打了会猪草,太阳高起来了。罗红英放下镰刀,来到背人处,唤杨鑫:“帮我注意下有没有人来,我不行了,我要上个厕所!”

    杨鑫赶紧说:“哦哦!”

    站在田盖上,帮她妈望风。

    罗红英悄悄解了裤子。

    罗红英大腿奇白,杨鑫一晃眼,看她脱了裤子,现出肚脐下密黑的一片三角区。

    她跟见了稀罕似的,激动地伸手一指罗红英,大叫:“毛!”

    罗红英被她这句话笑喷了,又囧得不行,面红耳赤笑骂道:“日你妈。你爸听见了打死你。”

    杨鑫说:“我妈就是你!”

    罗红英喷笑,骂道:“日你爹!”

    杨鑫绞着手指头,笑嘻嘻的,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有点害羞。幸而罗红英很快提了裤子起来了,一边拉拉链一边训她:“不要学我说的话。小姑娘家家的,说脏话,丢不丢人。不许跟着学。”

    杨鑫害羞地说:“哪句呀?”

    罗红英说:“就是日你妈,还有日你爹。”

    杨鑫说:“哦。”

    罗红英说:“毛也不许说。”

    杨鑫说:“好嘛。”

    打完猪草,放牛无聊,罗红英便跟女儿做游戏,下石头棋,玩抓子。

    山坡上风有点大,玩了一会,罗红英看见杨鑫头发有点乱,扎头发的花儿掉了,便说:“来我看看你,瞧你这头发乱的。”

    罗红英把杨鑫拉到身前来,捡去她头发上的草屑,掏出随身的小梳子,给她梳头发。

    心情好的时候,罗红英便是一位慈母。

    会煮女儿爱吃的饭,给她洗澡洗脸洗衣服,把她收拾的干干净净,会带她睡觉,带她玩,给她梳头。对四岁的杨鑫来说,这是世上除了妈妈以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所以不管妈妈脾气怎么坏,经常骂她,她还是很黏罗红英。

    罗红英给她编了盘发。

    她颅骨长的好,盘发正好能将秀丽的脸蛋和完美的颅形现出来。罗红英看着女儿的大眼睛,小巧挺拔的鼻子,鹅蛋脸,尖下巴,感觉很满意。

    就是有点纳闷。

    “你咋长的一点都不像我。”

    罗红英说:“没一点像。”

    杨鑫说:“那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呀?”

    罗红英笑说:“那你当然是我亲生的了。我肚子里蹦出来的,这还能有错?”

    杨鑫说:“那我咋不像你呀?”

    罗红英说:“像你爸。”

    罗红英说:“眼睛像他,桃花眼,双眼皮儿。鼻子嘴巴也像他。”

    杨鑫说:“那我哪像你呀?”

    罗红英捧着她脸端详半天,突然笑了,说:“耳朵像我。特别小。脸型也像我。”

    杨鑫爬起来:“妈妈,我要看一看你的耳朵!”

    她站在罗红英怀里,揪着妈妈的耳朵看。

    妈妈真的是个小耳朵。

    她扯着罗红英的耳朵,冷不丁凑进耳朵里大喊一声:“啊——啊——啊啊啊——”

    罗红英吓得缩起来,笑打她。

    杨鑫说:“妈妈!吵不吵!我声音大不大!”

    罗红英笑说:“吵死了!你个大喇叭!”

    山风驱散了初夏的炎热,下午,杨鑫躺在妈妈怀里:“妈妈,你给我讲故事。”

    罗红英说:“你要听啥?”

    杨鑫说:“我要听熊外婆。”

    这可是杨鑫最喜欢听的一个故事了。

    罗红英说:

    “从前,有一对姐妹。

    有一天,她们的妈妈出远门,让她们天黑之前,到磨台边喊外婆来陪她们睡觉。

    ‘一定要天黑之前,到磨台边喊外婆回来。不要去水井边,水井边有熊外婆。’

    姐妹俩忘了,一直玩到天黑后,才跑到水井边大喊:‘外婆,外婆。’

    很快外婆便来了。

    天已经全黑了,啥也看不到。姐妹俩高兴地把外婆迎进家门。

    姐姐点起了油灯:‘外婆外婆,我给你照亮。’

    外婆拿手帕挡着脸,慌忙说:‘娃娃莫点灯,外婆前几天熬夜纳鞋底子,把眼睛熬瞎了,见不得光。’

    姐姐赶紧把油灯收起来。

    妹妹搬来草凳子:‘外婆,外婆,坐草凳子。’

    外婆连忙说:‘乖孙女,外婆前几天屁股上长了痔疮,不能坐草凳。你给我搬个水桶来吧。’

    妹妹乖巧地搬来水桶给外婆坐。

    晚上煮了饭,姐妹俩和外婆摸着黑吃饭。筷子落到地上,姐姐钻到桌下捡筷子,突然看到了外婆放在水桶里的尾巴。

    晚上,外婆对姐妹说:‘你们两个去洗脚,谁洗的干净,谁夜里就跟外婆一头睡。’

    妹妹把自己洗的特别干净。姐姐故意不洗脚,还在脸上抹了一把灶灰。外婆看见了特别生气,说:‘你脏死了,今晚妹妹跟我睡。’

    晚上,妹妹和外婆睡一头,姐姐单独睡一头。

    半夜,姐姐忽然感觉脚那头有湿湿的东西,好像是血。

    姐姐害怕道:‘外婆,我脚那怎么有湿的啊?’

    外婆说:‘肯定是你妹妹尿床了。我打她。’

    外婆打了两下枕头。

    过了一会,姐姐又听到嘎嘣嘎嘣的咀嚼声。

    姐姐又问:‘外婆,你吃的是啥啊?’

    外婆说:‘这是你外公去重庆带回来的干胡豆。你要吃不?’

    姐姐说:‘我要吃。’

    外婆扔了一颗胡豆过来。姐姐用手一摸,发现那是妹妹的手指头。”

    杨鑫吓的瑟瑟发抖,大白天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但还是忍不住地想听。

    “妈妈,妈妈,然后呢?妹妹被熊外婆吃啦?”

    罗红英说:“然后,我也忘啦。这是我小时候你外婆跟我讲的。”

    杨鑫很失望:“我还想听后面的故事嘛。”

    罗红英说:“过年去外婆家,让你外婆给你讲吧。”

    杨鑫说:“妈妈,你一定不要离家出远门。不然我和姐姐会被熊外婆吃掉的。”

    罗红英说:“行了,太阳落山了,咱们回家吧。”

    杨鑫高兴地爬起来:“好哦,咱们回家咯!”

    “妈妈,咱们晚上吃啥?”

    罗红英说:“煮面条吧。”

    杨鑫说:“妈妈不想吃面条。”

    罗红英说:“给你拌干拌面条。”

    杨鑫说:“那我不要汤,要多放辣椒。”

    赶着牛,背着背篓回家。太阳已经沉在了西山上,杨鑫冲太阳挥手:“太阳公公再见!太阳公公我们回家咯!”

    杨鑫听熊外婆的故事入了迷。吃了晚饭,天黑了,罗红英叫她洗脚,她不洗,还跑到厨房去,往自己的脸上抹灶灰。

    罗红英哭笑不得:“你赶紧过来把脸洗了!”

    杨鑫:“我不洗,洗干净就会被熊外婆吃掉!”

    罗红英说:“哪里有熊外婆。那是童话故事,编来骗人的。”

    杨鑫说:“有的!熊外婆就住在水井边上。”

    罗红英把她揪过来,把她小脚按进水盆里:“不洗脚,我就把你丢到猪圈里去,让猪把你吃掉。你就是只小脏猪!”

    罗红英在水田边,捡到了一窝小兔子。

    小野兔,灰不溜秋,毛茸茸的,只有巴掌那么大,还不会跑。杨鑫抱着小兔子爱不释手:“妈妈,妈妈,咱们把小兔子养起来吧。”

    罗红英说:“这是野兔子,不是家兔子,不能养。”

    杨鑫说:“为啥呀?”

    罗红英说:“野兔子野性大,养不家的。它长大了要偷吃庄稼。”

    杨鑫说:“可是我想养啊。”

    杨鑫缠着罗红英:“妈妈,咱们把小兔子捉回家吧。”

    罗红英说:“小兔子捉回家,它妈妈就找不到它了。捉回去,没有妈妈给它们喂奶,它们会饿死的。不可以捉回家。”

    杨鑫说:“哦哦!”

    “那我们给它放回窝里去吧!”

    杨鑫把小兔子放回窝里,在兔子窝边插了根小棍,当做记号。

    罗红英趁她不注意,悄悄把小兔子提起来,丢进水田里,用镰刀按,把小兔子淹死了。

    第二天,又来到山坡,杨鑫发现小兔子不见了,缠着妈妈要。

    罗红英笑嘻嘻说:“兔子死了!”

    杨鑫说:“啊?小兔子为啥会死了啊?”

    罗红英说:“被我丢进水田里淹死了。”

    杨鑫气的打她:“妈妈!”

    罗红英说:“乖,兔子是坏动物。它们长大了要吃庄稼的。”

    杨鑫说:“妈妈讨厌!妈妈坏!”

    罗红英说:“我哪坏了?”

    杨鑫说:“小兔子不见了,它们的妈妈一定在找它。你把小兔子丢到水田里淹死了,它妈妈知道一定会伤心的哭起来的。”

    罗红英说:“我要是见到它妈,我就把它妈也做成红烧兔肉。”

    杨鑫气的要哭了:“妈妈你太残忍了!”

    罗红英笑说:“咋?兔子肉不好吃?去年你爸打的野兔子,一盘肉被你吃了一半!”

    杨鑫说:“那不一样!”

    罗红英说:“哪不一样?”

    杨鑫说:“那是小兔子。小兔子死了兔子妈妈要伤心的!要是别人把我丢进水田里淹死,你会不会伤心呀?”

    罗红英说:“得了吧!兔子它又不是人。兔子一年生好几窝,一辈子不知道要生多少兔子,兔子爷爷兔子孙孙,多的它自己都不认识。这野兔子就是繁殖的快。两个月就能糟蹋庄稼了。你妈一辈子才生你一个,还要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都长了四年了,还跟个萝卜似的丁点大。你妈这么辛苦,兔子能跟你妈比?”

    杨鑫倔强说:“妈妈太残忍了!”

    罗红英说:“你懂个屁的残忍。你妈我要是残忍,你早就没妈了。我就不管你们姐妹两个,拍拍屁股走人。我有手有脚肯吃苦,随便到北京上海哪里去打工,去哪不比跟你爸在一块天天吵架怄气要来的强。就凭你爸那德性,我一个人过,肯定比跟他一块过的舒服。”

    杨鑫低着头不说话。

    罗红英叹说:“我要是跟他离婚,把你们姐妹两个,谁交给他带我都不忍心。你爸是啥人,我早就看透了。我要离了婚,以后肯定不结婚了,找个男人还要给他洗衣煮饭,还要伺候他,给他生孩子,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过呢。但你爸他要离了婚,肯定会再娶。前娘后母的,受罪的是娃娃。你爸那德性,他能找个啥正经女人?你们姐妹谁跟了他谁受苦。”

    杨鑫说:“我们可以跟妈妈呀。”

    罗红英说:“两个娃娃,我一个人养不起。”

    杨鑫对她爸,反正是可有可无。她拉着罗红英的手:“反正我要跟妈妈在一起,我不跟爸爸。”

    眼看着已经临近九月,学校要开学了。

    金盼已经六岁,罗红英决定这学期必须送她去学校,再晚就大了。

    她用去年卖猪攒的一百块钱,给金盼交了学费。

    金盼是第一次上学。

    罗红英用旧衣服,给女儿缝了个花布书包。花一块五毛钱买了个扁扁的铁壳文具盒,还有铅笔、小刀、橡皮。这天赶集回来,她将这些东西放在茶几上。

    杨鑫一眼就看见了,高兴地打开文具盒:“妈妈,妈妈,这是给我买的文具。”

    金盼爬上沙发:“这是给我买的,我明天要上学了。”

    杨鑫争辩说:“是给我买的。你学习又不好。”

    金盼说:“就是给我买的!”

    姐妹两吵了起来。

    “我的!”

    “我的!”

    罗红英走进屋,对杨鑫说:“那是给你姐姐买的,给你姐姐。她明天要上学了。”

    金盼得意地抢过文具盒:“我就说了是妈妈给我买的。”

    杨鑫顿时很失望。

    “妈妈,为啥不给我买呀?我也想要文具。”

    罗红英说:“妈妈没那么多钱。你姐姐要上学,先给她买。等你以后上学了再给你买。”

    杨鑫委屈地说:“妈妈偏心。”

    罗红英说:“买了两支铅笔,让你姐给你一支。”

    分配了文具,罗红英就去厨房煮饭了。

    杨鑫一晚上,跟金盼争铅笔,争的吱哇乱叫。过了一会,她跑进厨房嗷嗷跟罗红英哭:“妈妈,姐姐她不给我铅笔。”

    罗红英不耐烦道:“那是她上学的铅笔,她给你就给,不给你就算了。你又不念书,非要铅笔做啥?”

    金盼也跑进厨房,伸出小手,使劲在妹妹身上拍打了两下:“小气鬼!你整天就知道找妈妈告状!你还会干啥呀?”

    杨鑫也还手,打她:“你才是小气鬼!妈妈买了两只铅笔,你一支都不肯给我!”

    罗红英训了老二又训老大:“妹妹想要铅笔,你就给它一支。你是当姐姐的,咋能这样对妹妹。”

    金盼说:“她是讨厌鬼!我就不给她!”

    杨鑫气地又哭了。

    “妈妈,妈妈,她不给我。”

    她们姐妹俩没啥是不争的。新衣服要争,买糖要争,一支铅笔,也要争的嗷嗷的。

    杨鑫咧着嘴哭说:“新衣服也给她买,让我穿旧衣服。文具也给她买。啥都不给我。”

    金盼说:“谁让你是老二。我穿过的衣服你能穿,你穿过的衣服我又穿不了。等你读书,就用我的旧文具盒,妈妈再给我买新的。”

    杨鑫大哭,拿小拳头打她,气得要爆炸了。

    罗红英被她们叽叽喳喳吵的烦死了:“别吵啦,你们两个先一起用,下次我再给你买!”

    才勉强制止这场纠纷。

    金盼扎着两个卷卷的羊角辫子,一边绑一朵粉色的大红花,穿着新的花布衣裳,蹦蹦跳跳地上学了。杨鑫穿着无袖的小背心,黄色小短裤,毛茸茸的黄色短头发飘荡在空中,她跟着金盼一块坐在幼儿园教室里。罗红英让她跟金盼一块去学校,可以听听课。主要是最近农忙,罗红英又没空闲带她了。

    杨鑫人还没有课桌高。

    她对上学很新奇。见金盼只顾和同桌说话,她便霸道地占据了金盼的文具盒和铅笔,在新本子上写写画画。

    刚买的新本子,被她画了一道一道的蚯蚓,她还在封面上写了名字:“杨鑫。”

    金盼看见了,生气地夺过来:“谁让你乱写了,这是妈妈买给我的。这是我的作业本。”

    金盼拿着橡皮,使劲把她的名字擦了,用力写上自己的名字:“你不要碰我的东西。”

    杨鑫争辩说:“妈妈说一起用。”

    金盼说:“你又不读书。”

    杨鑫说:“我要读书。”

    她呆呆地愣了一会儿,伸手又去拿文具盒,说:“那这个是我的。”

    金盼把文具盒也夺过来:“这个也是我的。这都是妈妈买给我的。没有你的,你放开啦!”

    杨鑫年纪小,但性子横得很,非常霸道,说:“我要上学。这就是我的,这是妈妈买给我的。”

    金盼发火了,握住铅笔,笔尖对着她胳膊:“放开,再不放开,我就扎你了。”

    杨鑫说:“我不放!”

    金盼拿着削尖了的铅笔,在她嫩嫩的小胳膊上使劲扎了一下:“放开!这是我的!”

    杨鑫忍着疼,说:“我不放!”

    金盼气死了,拿铅笔,用力在她胳膊上扎。

    那铅笔头很尖锐,扎了两下,杨鑫疼了,就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叫:“我不放,这也是妈妈买给我的。我就不放!”

    教室的小朋友们都转过来看她。金盼羞的脸红,说:“她才四岁,她没交学费,她不是这个教室的!文具是妈妈买给我的。”

    杨鑫委屈的哇哇大哭。

    她脸上挂满了泪珠子,抱着文具盒不放,哇哇叫道:“这就是我的!我妈妈买的!”

    金盼面红耳赤,气的手用力打了她一下:“啥都是你的!你拿去吧!讨厌鬼!”

    金盼分了一支铅笔给她,撕给她一张作业纸:“拿去,讨厌鬼!我不跟你一块坐了!”

    将自己的本子,笔,文具盒全都拿走,金盼跑到教室前头找了个位置,跟别的小孩子同桌,不理她了。

    杨鑫吸了吸鼻子,不哭了。

    金盼不跟她玩让她有点孤单,但是得到了铅笔让她高兴。她欲望得逞,便不在乎别人讨厌她,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