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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 1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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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叶不过十七, 年轻俊俏, 一身时兴的灰色绉纱直裾,腰系缂丝腰带, 簪着灰白铜簪, 额前留着刘海,微微遮盖着眉峰, 眉下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 嘴角不挑而上弯,却是天生笑唇。

    他相貌生得好,又是头一次到着临阳的花船画舫上来, 花娘爱俏, 捧着心服侍着他, 媚眼如丝, 含情脉脉给他抛着媚眼。

    他手中端着晶莹剔透的酒杯,抿着醇香美酒,饮的惬意, 忽听见席间有人叫他。

    “松临, 愚兄记得你近来似乎无事,不知道接不接镖?愚兄这里有一桩好买卖。”

    叫他的人是户部周主事家的郎君, 自打与贺兰叶相识之后, 一见如故, 常常利用他父亲职位的便利, 想法儿给贺兰叶撺掇一二差事来。

    贺兰叶抬手一口饮尽了杯中美酒, 懒散散开了口:“小弟先谢过周兄,不知道是什么差事?”

    他开了口说话,声音与他的相貌有着两份违和的低沉,沙沙的,有种意外撩人的韵味。

    “说来松临大概知道,柳丞相家有一个常年养在外家的孙女儿,行五。这柳五姑娘派人递了话来,打算寻一个靠谱的镖局接了保人的镖,护送她回临阳。我这思来想去,此等好事,一该给了我兄弟你;二来呢,这漠北万仓镖局的名声是享誉天下,如今到了临阳,好的差事总越不过你去的。”

    贺兰叶起初一听能有镖接,刚打起兴趣,一听见了保护一个姑娘,寻思着刚了巧,由他出马贴身护着一个女子,比之其他活计倒来得方便些,遂颔首听着下文。

    周公子也是被找到的中间人,他随身都带着柳家送来的商单,递给贺兰叶后,他摇头感慨:“柳家出手也是大方,五十两银子,就保护百来里路,松临啊松临,你有的赚了。”

    “那可不该大方些,好歹是人家芳名在外的柳五柳姑娘,赫赫有名的大美人啊!哈哈哈哈……”对面一个衣襟大开,脸上蹭着花娘脂粉的青年男子朝着贺兰叶挤了挤眼,眉宇皆是暧昧。

    贺兰叶本就打算收单了,听到这话,他手一转,把商单往旁边一放,懒散散朝着那周公子挑眉:“如今尚未亮镖,哪里能接镖行走?更别说护送这柳丞相的孙女儿了。”

    百来里地,又是护送个姑娘,来回准要三五天,这会子镖局里头事情还多,离了他也不行。

    他推辞的漫不经心,直接扯出了最万用的借口,这一听就让人知道他对这事有多敷衍。

    “松临,那可是柳丞相家的孙女!你保她一单,指不定就搭上了丞相府的大门,还愁亮镖这等小事么?”那周公子劝道。

    “我也如此觉着,松临何苦推脱了去!”席间其他几个青年也帮着腔,口吻大多艳羡。

    贺兰叶心中微微一动,对于能够搭上柳丞相家这种言辞,的确让他有份心动,只是这柳五姑娘芳名在外,岂不是……

    他正思忖着,画舫忽然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猛地撞击了下,一阵晃荡。

    宴间的花娘们顿时被这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趴在地上。

    贺兰叶比较稳,他单手扶着船板,并未被这晃动惊到。晃动一停止,他立刻抬头看去,守候在外头的各家随从们正踩着漂浮的步子跑进来,其中有个脚步稳健丝毫不受影响的黑衣男人大步朝他而来,单膝点地,低声在他耳边快速耳语道:“有艘大船故意撞了上来。”

    席间已经是一片狼藉,这里头的几个公子哥儿都是官宦子弟,哪里遭受过这些,顿时嚷嚷了起来,一肚子怒火。

    贺兰叶撩了撩眼皮,把这一幕尽收眼底,目不斜视对着他手下人低声吩咐着:“去打探打探对方什么人,如果……”

    他正说着,外头一阵零乱的脚步声,两根红漆木柱垂下的幔纱被狠狠打开,从外头走进来一个白面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人一进来,就拿眼睛去四处瞟,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贺兰叶。

    贺兰叶暗地啧了一声,面上不显,只攥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了些。

    这人一来,中阁里的那几个公子哥儿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收了嚷嚷的声儿,周公子朝着那人拱了拱手:“朱内监,您怎么来了?”

    这人赫然是宫中端妃身边得用的内监,一般行事几乎都是代表着端妃的意思。直到去岁隆冬,贺兰叶入了临阳,这朱内监就几次代表着奇华公主出来行事。

    那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对着贺兰叶拱了拱手,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奉了公主的口谕,来看着点未来的……么?”

    然后他朝着贺兰叶露出了一个令人不舒服的表情:“贺兰局主,您来这种不上台面的地方,可真叫底下人难做……”

    贺兰叶见状也只能起身,朝着那朱内监抱了抱拳:“朱内监,在下出来商谈正事,在什么地方不重要。”

    “这怎么不重要?您可是贵人儿,这种腌臜地方,没得弄脏了您!”朱内监长调短音的拔着音尖,刺耳的很。

    “来啊,还不把那伺候着贺兰局主的小娼|妇都撵了去!”朱内监脸上笑容一收,严厉吩咐了下去,一扭头,又对着贺兰叶端起了笑脸来弓着身,“贺兰局主您可千万别介意,公主吩咐了,您身边可沾不得这些花花草草的。”

    那朱内监也是个利落的人,吩咐了手下人把花娘们全撵了出去后,又对着贺兰叶赔着笑弓了弓腰,退走而出。

    这些人来了又走不过须臾之间,却把画舫里头的热闹气氛都带走了。菜肴美酒倾倒一地,混合着花娘们的脂粉气,狼藉的场面还带有一股子难以忍耐的臭气。

    席间的公子哥儿面面相觑,一言不发的,目光渐渐汇聚到了贺兰叶的身上,最后还是那个衣襟大开的公子哥儿讪笑着打破了僵局:“只是有所耳闻松临被公主看上了,却不料……哈哈哈,松临你也真是不容易哈……”

    “是啊,不容易不容易!”几个公子哥儿饱含着同情,对着贺兰叶发出感慨。

    贺兰叶吸了一口气,慢吞吞吐出浊气,嘴角勾起,扬起了一个和蔼的微笑,对着周公子亲切道:“刚刚不是说要护送柳五姑娘么,周兄,镖单给我,这单小弟接了!”

    来画舫不过是找个轻松的地方谈事儿的,叫朱内监一搅,谁都待不下去了。贺兰叶拿着签好的镖单等画舫一靠岸,带着手下人翻身上马,回了他家去。

    贺兰叶自打来了临阳,先是买了一处三进的院子作为落脚的地方,住着从漠北来的所有人。

    到了后门,贺兰叶勒住缰绳翻身下了马,风风火火往里头走。

    院子里正有个妇人坐在石凳子上择菜,看见了贺兰叶,亲亲热热招呼道:“三郎回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外头的事可顺利?”

    “被搅局了。”贺兰叶低声吩咐了跟着他回来的几个人几句,等那些人退下后,他快步走过来进屋里去。

    “哪个不长眼的搅我们三郎的局!”那妇人顿时跳起来尖骂道,“不晓得我们三郎入了公主的眼么,不知死活的东西!”

    贺兰叶进到堂屋里还听见外头院子婶娘的叫骂,低着头在抽屉里翻找着,头也不抬吼了声:“搅局的就是你心念念的公主!”

    “哎哟!这可怎么是好!”婶娘慌了神了,抱着簸箕团团转,冲着屋里头迟疑着问,“三郎,要不咱就去聘了那公主,以后咱家里可就有了依仗了!你看要的不?”

    屋里头的贺兰叶翻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顺手往凳子上一扔,自己三两下扯开了衣服脱了去。

    外头衣服一脱,他里头就贴身穿着一件银色的半截软甲,紧紧裹着他的胸,让身体的弧度变得平缓了许多。

    等外头婶娘的声音传进来时,贺兰叶扯开嘴冷笑了声,把手里头翻出来的护身甲穿上了身,重新穿了衣服,取了挂在墙上的两把刀往身后一别,背起一个行囊大步走出来,他路过婶娘的时候头也不抬道:“叫公主嫁给一个女人,咱家命还没长到主动找死的地步!”

    贺兰叶慌了神,她这个样子若是让柳五瞧见了,只怕真的要出事。

    她第一反应抓起旁边的中衣塞进水里,盖住身体,努力冷静下来。

    外头的柳五大概是被她反应惊到了,沉默许久才慢吞吞问:“就算你在里头沐浴,该吓到的人是我才是,你紧张什么?”

    贺兰叶定了定神,舒了口气的同时知道柳五不会闯进来,这会儿头脑才清晰。她对刚刚紧张过度也有些懊恼,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这件事情还真搪塞不过去。

    她眼前是青山绿水的屏风,上头搭着她的衣服,她苦苦寻思着一个最适合用在这里的借口,猛地想起了之前她知道的一些事。

    贺兰叶不自在似的咳了咳,手搅了搅水,发出响动之后她轻描淡写而又含含糊糊道:“柳姑娘别问了,有些事情不适合你们女孩儿家知道。”

    外头的柳五似乎被她的回答给镇住了,半天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贺兰叶听见了门被推开,脚步走了出去又重重带上了门的声音。

    她浑身紧绷着直到房间内重新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的时候,才缓缓吐出憋着的这口气。

    趴在木桶边沿上的贺兰叶抬手拍了拍自己湿漉漉的脸,对于这种在少女面前说出具有一定轻薄定义的话语也是无奈极了。

    水已经凉了,她起身擦了擦水,有些纠结。

    本以为今夜柳五不会回来,她沐浴之时就没有多拿一个束身软甲,而刚刚她还为了遮盖弄湿了单衣。

    头疼。

    贺兰叶站在屏风后头摩挲着下巴,忽地扬高了声音:“柳姑娘可在外头?”

    “在。”

    穿过门缝进来的冷清声音有些远,但是能确定,柳五就在门外。

    她一挑眉,慢条斯理对这外头提着音量道:“柳姑娘,在下刚刚太急,弄湿了衣裳,还请柳姑娘在外多站会儿,以免看见不该看的,伤了你的眼。”

    与其担心柳姑娘不小心进来看见了什么,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女孩儿家听见这话肯定会远远避开她这种没脸没皮的人。

    如她所料,柳五明显被她这话又给镇住了,没有回答。

    贺兰叶侧耳听了听,未有什么声音传来,她就赶紧抓紧时间裹了外袍冲出去,翻出了自己的软甲小衣手脚麻利穿上,又从单衣到外衫穿戴了个整齐,最后去抱了换下来的脏衣拉开了门。

    夜空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月光洒在院中,照在石桌椅上,让贺兰叶一眼就能看见那坐在石桌边一身清冷的柳五。

    柳五与贺兰叶以往见到的女子都不一样。她身形高挑带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压迫感,气质别致,性情又古怪反复,相貌长得再好,哪怕是贺兰叶生平仅见的貌美,她也一直对柳五心存警惕。

    月下的柳五又有一种之前贺兰叶没有见过的淡漠,她听见动静微微侧眸时,贺兰叶能够明显看见她眸中的冷淡。

    “贺兰局主还真是好雅兴。”

    柳五起身的时候意味深长看着贺兰叶怀中抱着的脏衣,与她擦肩而过时出言讽刺了她一句。

    抱着脏衣的贺兰叶温吞着笑了笑,走过去另一边把脏衣放进洗衣盆里,自己摇着轱辘打水时,轻描淡写道:“这不是不知道柳姑娘要回来么。”

    贺兰叶捡了个石头墩子一撩衣摆卷起袖子坐了,弯下腰搓洗着衣服,同时还打算为自己辩解几句:“在下保证,只要柳姑娘在的时候,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还请柳姑娘放心。”

    她也有份担心,要是这个借口让柳五觉着她是个轻薄的人,现在后悔了怎么办?

    箭在弦上了强行把箭给撤了,她只怕要呕得吐血。

    柳五也不知道信了没信,她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贺兰叶赶紧儿洗了衣服晾起来,这会儿已经夜深了,而她房间里的灯都吹熄了,看得出柳五完全没有给她留灯的意思。

    这是不是说,她今儿晚上要去别的地方睡了?

    寒风中的贺兰叶毅然决然表示,这个房间,她今儿必须得回去才行!

    她小心推门时,心里头想着以往听来的那些闺房事。媳妇儿不许进门了,真不进去,那准要完蛋,以后房间都没份儿了;而要是厚着面皮进去挨一挨蹭一蹭的,说不定能消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