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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惊为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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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前倒退一个月,若有人告诉沈独,他会因来自背后的暗算而重伤垂死,他会置之一笑;往前倒退七天,若有人告诉沈独,他会在天机禅院千佛殿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会深觉荒谬。

    可如今,前者发生了,后者也跟上了。

    六合神诀这等功法的霸道之处,非修行之人不能了解。

    即便是当年已有“第一仙”美誉的顾昭与他交战,也无法在激战之中,打乱他经脉劲力的运行,一丝一毫也不能!

    稳如磐石,若清风吹拂之山岗,似明月旷照之大江!

    可眼下,竟然在这神秘僧人一指之下崩溃!

    就算他是方才心有旁骛,就算他眼下功力只有七成,可要以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指之力,击破六合神诀本身牢固坚稳的运行,需要施展之人拥有何等恐怖的修为?

    吐血的瞬间,沈独已头皮发麻!

    而在这一片黑暗中,对方一击得手之后,并没有半点的诧异,甚至没有半点的怔然,好像发生在眼前的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件事一般。

    就连下一式攻击都没有任何停顿!

    无相劫指点中之后,便略略回撤半分,变指为爪,就要在这极近的瞬间将沈独擒拿!

    换了是任何一个心志稍弱的人在此,被人破去了最根本的功法,只怕早已是万念俱灰,生不出任何的抵抗之心,就要束手就擒了。

    可在这里的是沈独。

    在对方指爪袭来的瞬间,他不是没想过就这样一了百了,反正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可偏偏那一闪念之间,竟害怕死亡。

    人活着固然无趣。

    可死亡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

    对于这人世间的一切,他已经无所敬畏,可对于未知依旧心存恐惧。一切一切的挣扎,也不过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那么这一刻,他依旧要强忍着万般的痛苦,为自己博那一线的生机!

    生死存亡关头,反应的速度,超越了极限!

    沈独甚至能听到自己强行压低自己肩膀时,骨骼转动的声音,竟是在这狭窄逼仄的战斗之中,硬生生将自己与对方指爪的距离拉开了半寸!

    半寸足矣!

    “砰!”

    寂如闪电,迅比惊雷!

    只这半寸的空间,半寸的距离,已经足够他将自己的右手抬起,五指穿破黑暗,也沾染了空气里还浮动着的血花,握成了拳头,与僧人的手腕,撞在一起!

    简直不像是撞在了血肉之躯上!

    硬得令人发指!

    若非传入耳中的依旧是令人心颤的血肉挤压之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手是撞在了一块坚硬的磐石上,有金铁一般的质地。

    疼!

    过快的速度,带来的是猛烈的撞击。

    沈独险些觉得自己手指都要为这一撞所折断,但很显然,对面那神秘的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手腕本是人薄弱的关节处,即便天机禅院注重外功修炼,也不能将手腕修炼得与拳头一般。

    所以受此突如其来的一击之后,僧人原本抓向沈独肩膀的手掌,几乎立刻为这一股力量所迫,偏离了开去。

    “噗!”

    精钢一般坚硬的指爪,擦着沈独的脖子,深深地陷入了他背后书墙那厚实的木料之中,轻松干脆得像是戳进一块豆腐!

    沈独毫不怀疑,这指爪若是落在自己肩膀上,只怕立时就要被卸去一条胳膊!

    这藏在暗中的神秘僧人,出手竟然如此凶狠!

    他不由为此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觉得这与自己素日熟知的天机禅院僧人并不一样,可行动上却是没有浪费半点时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受他这一撞阻拦,对方一击已然落空。还不待对方收回自己的手掌,沈独已毫不犹豫,一掌轰出!

    可竟不是轰向对面的僧人,而是打向了自己头顶!

    六合神诀虽然在方才被击溃,可其强大之处便在于,仅仅过去了片刻,它已经在他体内自动地流转凝聚。

    这一点力量,与僧人交战,或恐有些捉襟见肘。

    可用来逃跑,绝对足够!

    “咔嚓!”

    木材瓦片,应声而裂!

    澎湃的掌力,几乎在击出的瞬间,便在这千佛殿的殿顶轰出了一个直径三尺余的大洞!

    一时间木梁碎屑飞如乱雨,金瓦残片抛似溅雪!

    夜深了。

    山间的月竟然出来了。

    清冷的月光自这破洞口洒下,一瞬间照在了沈独那精致但充满戾气的面容上,照亮了他那一双幽暗的、藏着旋涡的深眸,也照见了那一角雪白的、不染半点尘埃的僧袖!

    仓促间,沈独什么都没有看清。

    月光照落的瞬间,他眼底只掠过了那一片白,接着便毫不犹豫,一跺脚之间,已从与那僧人的对峙之中脱出!

    浑然一道飓风,直接自这破洞中腾身而出!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惊动谁不惊动谁?

    生死关头,他脑子里只有“逃命”二字!

    打从一掌拍碎千佛殿殿顶的那一刻开始,沈独就知道,今夜之事,势必在天机禅院,乃至于整个武林,掀起轩然的波涛!

    夜幕下的天机禅院,安静得犹如世外桃源。

    他方才破殿顶而出的那动静,是何等惊人?

    几乎就在他腾跃而出的同时,就有不少功力深厚的和尚听见了,立刻睁开了眼睛。更别说千佛殿附近恰好还有走动的弟子,闻声抬首,便大大吃了一惊!

    月光下,竟是一道深紫色的魅影,从千佛殿的殿顶越出!

    一身孤绝戾气,浑似妖魔!

    只静了那么片刻,四下里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不外乎“敌袭”“来人”“妖魔休走”之类的。

    可不管他们的声音有多洪亮,沈独统统听不见!

    耳旁,只有那呼啸肆虐的风声!

    强行运功逃命,他周身经脉都出现了恐怖的滚烫烧灼之感,可身体内涌流着的鲜血却给他以冰冷的错觉,刮面来的寒风吹得他四肢百骸都要冻僵!

    天机禅院无数佛殿经塔,都从他脚下飞掠而过。

    沈独觉得就算是自己上一次躲避大半个江湖的追杀,都没有这样快过!

    那禅院中响起的无数惊呼,无数怒喝,只三五个呼吸间,便被甩在了身后!

    眨眼,便越过禅院的范围!

    山林间还有未化的残雪,他衣襟上还有这未干的血渍,想也不想,便从这不空山的高处一跃而下,顺着那盘龙似的山脊,乘风滑下!

    强劲的山岚,一面墙似的倒过来。

    沈独喉头一甜,血腥气已重新涌了上来,心肺间有如刀割一般疼痛,几乎要在这瞬间冲垮他的理智。

    意识模糊间,他只竭力地扭转了身,回首看去!

    于是便看见了,那一道雪白的身影——

    夜墨蓝,月金黄。

    山巅的天机禅院,此时竟也有一股磅礴壮阔的气势。千佛殿不远处便是一座高高的佛塔,先前与他交手那僧人便凌立于佛塔之顶。

    僧衣一袭,迎风吹卷,如玉皎白!

    许是那坠落的雪沫太密,许是他伤重已不自知,又许是相隔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这一刻沈独的视线竟是模糊的。

    他看不清那僧人的面目。

    就连那挺拔雪白的轮廓,都是隐约的。

    长夜里,暗天下,白月里,飞雪中,只有这一道身影,只有这一抹雪白,不似站在那佛塔的顶端,而似站在所见者心底触不可及的幻梦中……

    目光清澈渺远,横越虚空。

    沈独隐约能感觉得到,他看见了自己,也注视着自己,可这目光中到底含着怎样的深意,却也仿佛一场幻梦般,在这无边的夜色与月色里模糊。

    烦恼忘了。

    忧愁忘了。

    生死的危机也忘了。

    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竟然是昔日在竹舍中读过的经文里的一句话,八个字……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

    说的,不就是这和尚吗?

    惊为天人呵。

    于是,那么一声复杂的呢喃咏叹,也忽随着那一道幻梦似的雪白身影,远了,模糊在了风里。

    “善哉……”

    ……

    塔顶上,只余那僧人立着。

    清隽的面容平静如许,看不见半分怒意与恼意,脖颈间那一串挂珠已断,左手却依旧握着那持珠十八。

    塔下有担忧的声音响起:“善哉师兄,你没事吧?”

    他不答。

    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声音,只远远注视着山下那闯入者方才消失的方向,入了禅定一般,目光深远而幽寂。

    清风振衣,慈悲不改。

    山岚卷起他衣袖,浅淡的白旃檀香息散入冰冷的空气,变得幽微而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