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再遇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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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

    直到那双如墨玉般的眼眸中漾起一抹明显的惊疑。陶沝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回神,眼前这位被她紧紧抱住大腿的主竟然是她家四四大人。

    Omg——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嘛!

    有那么一瞬间,陶沝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背到了极点,但旋即转念一想,又觉得她和原先的衾遥在相貌上毕竟还是有所不同,而且这世上长得极其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唐佳氏和倾城不就长得有七八分相像吗?还有衾璇,也和原先的衾遥有六七分相像……只要她接下来小心应对,尽量表现得和先前的自己完全不一样,不在四四大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想来四四大人也不会硬将她和原先的衾遥绑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她得先借四四大人的手逃离那位满都护的控制,千万不能被后者按计划将自己送去九爷府,否则她就真的死定了……

    思及此,陶沝当即心一横,硬生生地从眼眶里飙出两行泪水:

    “这位大爷,救命啊,有人要把奴家强行抓去给有钱人家当小妾,奴家誓死不从啊——”

    她一面哭得声泪俱下,一面继续用双手抱紧四阿哥的裤腿,模样极尽哀怜,身体也始终保持瑟瑟发抖的状态,将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柔弱小女人形象演绎得栩栩如生——正所谓形势逼人,搞不好奥斯卡影后也是像她这样被逼出来的!

    “……他还说奴家长得和一名女子很像,做了那人的小妾以后一定会很受宠的--呜呜,这还有没有天理啊?奴家可是有家室有相公的人啊……”

    被死死抱住裤腿的四阿哥显然是被陶沝的最后这句说辞给震住了,脸色随之一寒,正要开口问话,就在这时,方才跟在陶沝身后穷追不舍的那帮人也适时出现在了街角——

    “快!那女人就在前面,赶紧抓住她!”

    陶沝闻声回头,正好瞧见那些人气势汹汹朝自己逼近的场景,当即吓得身心俱颤,立马再度抱住四阿哥的裤腿又是一通哭天抢地的哀嚎——

    “大爷救命啊,奴家上有八十——啊不,是六十岁的婆婆,下有六岁小儿,当中还有个十六夫婿……他们可全都指望着奴家一人养活啊……呜呜,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这位大爷救救奴家吧……”

    因为内心的确存有几分害怕,所以她这话说得几乎语无伦次,声音也明显颤抖个不停,就连抱着某人裤腿的两只手也暗暗加重了力道,大有要与其抱住的这只裤腿共存亡的架势——

    为了不被抓回去,她豁出去了!就算抱人大腿的行为会被狠狠鄙视,她也死都不能松开四四大人的腿!

    一直不动声色的四阿哥注意到了她此刻身体的异常,也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紧随而来的那群壮汉,眼神微微一动,而后低下头,深深地凝视着跪在自己脚边的陶沝,脸色明显有些复杂。

    半晌,他幽幽地、一字一顿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音量不大,却极瘆人:

    “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

    “大爷明鉴啊,奴家说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若有半句虚假,奴家愿遭天打五雷轰——”眼见这尊保命大佛开了金口,陶沝立即忙不迭地应声点头,边说还边举起一只手作发誓状。“呜呜,只要这位大爷肯救奴家一命,奴家来生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爷的恩情……”

    这句看似狠毒的赌咒,陶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反正照她以往每次发誓的经历,佛主和上帝貌似都不在家,估计这次他们也同样听不见。而且,就算真的能应验,她许的那也是来生,来生她会变成怎么样,谁又知道呢!

    “既如此——那就请神父先带她上车!”

    “啊?啊——”

    闻言,四阿哥面无表情地扔出这句话,也不等陶沝这厢回神,便伸手强行将她整个身子提起,向后扔到了那名有着一头浅黄色卷发的外国人跟前,而他自己则上前一步,昂首迎向了那群来势汹汹的壮汉——

    “站住!”

    虽然这声轻喝只有短短两个字,但开口的这位主此刻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股气势却是异常逼人。

    而以路升为首的那群壮汉显然也不是全都没有眼力见的,见四阿哥这副架势,再加上其身上所穿的精美华服,纵是不认识对方,也意识到眼前这位爷绝非一般的凡夫俗子。

    于是乎,路升率先走上前,有模有样地冲四阿哥拱手抱拳,语出恭敬道:“这位爷,那名女子——”他边说边将目光投向此刻正躲在那名卷发外国人身后的陶沝,眼神极是凌厉——

    “……正是我们府里的下人,今日私自偷逃出府,还请这位爷行个方便……”

    “噢——是吗?”四阿哥脸上的表情淡淡,语气也是淡淡。“可有签下卖身契?”

    “这——”路升被这话一噎,神情略有波动,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又是一抱拳,回道:“小的因奉命急着捉拿她归府,身上未曾携带纸契,但若这位爷真心想要一观,可于他日到恭王府中一阅——”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地重重强调了“恭王府”三个字。

    果然,四阿哥的眉心立即随之一拧,立刻反问:“你们……是恭王府的人?”

    语毕,还忍不住回头瞥了后方的陶沝一眼,神情略有狐疑,像是在思索陶沝怎么会招惹上恭王府的人。

    陶沝收到对方眼中此刻投来的探究视线,心中突地一凉,当下拼命冲对方摇头,并快语冲路升反驳道:“胡说八道!谁是恭王府的下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有本事你现在就回府去拿所谓的卖身契来给大家看啊!”

    “你——”路升见状似是想要破口大骂,但碍于四阿哥在前,他终究还是强忍住了,而后目光幽幽一转,忽然摆出一副劝人向善的模样,转而冲陶沝语重心长地发话道:

    “水姑娘,你断不能如此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啊!主子一向待你不错,还留你在身边伺候,你怎能说你不认识我们呢!”顿了顿,“我知道你定是因为前几日里打破主子心爱砚台一事才会心存顾忌,可主子昨日里已经发话说不怪罪于你了,你为何还要偷逃出来?快跟我回去吧!主子刚才已经说了,不管你之前做错了什么,只要你肯回去,他断不会再责怪你的……”

    虾……米?!

    陶沝躲在后面听得嘴角剧抽。这家伙还当真敢睁眼说瞎话!而且居然还真能说得如此有凭有据——唔,她原本还以为此人只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壮汉,却没想到这家伙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也挺高的……

    不行 !她得抗争,绝不能让四四大人被他成功忽悠过去!

    So——还不等对方继续往下说,陶沝便急急探出头去为自己辩白:“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我是在扬州被你们绑来的——”

    但路升似乎对她的这番打断之辞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反而还幽幽叹了一口气:“水姑娘,你说这话未免就太伤主子的心了,且不说别的,主子这一路对你有多好,难道你都看不出来吗?而且在扬州的时候,明明是你自己跑来投靠主子,还说自己是孤儿、无家可归,主子也是见你可怜才好心收留了你,没想到你今日竟然会反咬一口——主子若是听到这话该多伤心啊……”说罢,又佯装出一脸痛心疾首状,转头看向四阿哥:“这位爷,您来评评理——若换作是您,遇上如此恩将仇报的女子,想必您心里也会伤心的吧?”

    呃……

    四阿哥那厢还没说什么,陶沝却是有些怒了。

    她实在没想到这位外表看上去颇为老实憨厚的路壮汉居然也是个人才!好吧,都怪她之前小瞧了他!不过,他若是以为这样就能逼她就范,那未免也将她看得太扁了!她可不是古代任人宰割的小女子,才不会因为区区几句话就被人轻易打倒呢!

    “哼——好一个‘恩将仇报’!你确定,你们一开始给我的确实是‘恩’吗?”

    不容对方继续往下说,陶沝已先一步从那名浅黄色卷发的外国人身后跳了出来,正面直对前方以路升为首的那群壮汉,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从容不迫地清晰咬音道:

    “常州,四名买主,其中一名买主是方姓媒婆,共买卖三人;

    无锡,三名买主,共买卖两人,其一是铜商,买有一名未满十四岁的吴姓男子;

    苏州,两名买主,共买卖六人,其一是当地布政,被卖之中有一张姓泰州人,青楼女子,年十八,善丝竹;

    湖州,五名买主,共买卖三人,其中有一名是当地某县的米店之女;

    杭州,六名买主,共……”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双眸深深地凝视着路升的眼睛,嘴角倾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而她越是往下说,那厢路升的脸色便越黑。

    这些话原本是两人之前在船上闲聊时,路升随口跟她说的,原本以为听过便算,谁想现在竟被陶沝拿来当作自己脱身的筹码,这自然让路升咽不下这口气。

    “住口!”

    路升这次被彻底惹火了,刚才佯装出的那副晓以大义的模样也当场被他抛诸脑后——

    “没想到你这女子原来如此心怀叵测,枉费我之前还对你那么好!”

    陶沝这次没接茬,只利落地回了对方一记大大的白眼。

    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难道还指望她会对他们感恩戴德嘛?她可没有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对于犯罪分子,她向来是不会抱有多余同情的。

    四阿哥见状回头若有所思地瞥了陶沝一眼,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打了个转儿,而后又侧过脸去重新看向路升,眼神凛冽:“如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哼——”既然谎言已被揭穿,路升这厢自然也没了再继续编瞎话的念头,当下又一次冲四阿哥抱了抱拳:“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并无意冒犯尊驾,如若这位爷您不肯行方便,那就别怪小的来硬的!”

    他一边说一边以眼神示意众人准备上前——

    “当然,只要这位爷肯抽身离开,小的也绝不加以为难!”

    “哼——”四阿哥这次也毫不吝啬地回以对方一记冷笑,口气慑人。“就凭你也敢?!”

    “那这位爷就别怪小的不客气——兄弟们,上——”

    “慢着——”

    就在路升此番准备率领众人上前强行抢人,一个熟悉的嗓音突然从那群壮汉的后方响起,紧接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正是满都护。

    “满都护见过四贝勒!”

    满都护一上来就极为谦和地朝四阿哥抱了抱拳,语气也甚为恭敬。“府中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四贝勒莫见怪!”

    “噢,原来是你——”四阿哥见状皱了皱眉,脸色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平淡,让人实在瞧不出其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满都护那厢显然已经觉察到了此刻隐藏在众人间的“暗潮汹涌”,再次出声追问道:“不知我府里的下人今次如何得罪了四贝勒?竟然让四贝勒如此动怒?”

    “哼——”四阿哥再度冷笑。“那你不妨先向你的这些奴才问问清楚!”

    大概是听出了四阿哥此刻隐在话里的那股嘲讽意味,满都护立刻横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路升,路升也赶忙凑到他耳边嘟嘟囔囔地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者便突然朝此刻正躲在外国人身后的陶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很是意味深长。

    就在陶沝以为他接下来会跟四阿哥据理力争时,就见他突然反常地一笑,声音柔柔地冲陶沝这厢开了口:

    “水儿,还不过来见过四贝勒,躲在那位神父后面做什么?”顿一下,“你这一路上同我闹得别扭还不够多吗?爷能容你胡闹,但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别失了规矩!”

    虾米?!

    水儿?!

    陶沝差点被对方这个称呼恶心到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谁允许他用这么肉麻的称呼唤她的?!

    “怎么了?”相较于陶沝此刻露出的那一脸仿佛吃了苍蝇般的表情,满都护这厢却始终维持着一脸恍如三月春风般的温和笑意:“刚才路升也帮我带过话了,先前你打破砚台的事情,我已经不同你计较了……还有,你之前看中的那件物事,我也替你买下就是了,你快随我回去吧……”

    呃……还真是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在睁眼说瞎话的程度上,这家伙显然比那名路壮汉还要更技高一筹!

    陶沝嘴角抽得更加厉害了,连带死死抓住跟前那位浅黄色卷发外国人的衣袍,拼命冲前方摇头:“我不回去,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听她这样一说,满都护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任何怒容,反而还更添了一丝柔情:

    “水儿,虽然你来投奔我的时间并不长,但爷这两个月以来对你是怎样,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何况,若非爷收留你,你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又如何能养活你自己?爷这也是为了你好……”

    眼见对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说那种冠冕堂皇、骗死人不偿命的话,陶沝心里噔时恨得牙痒痒,大脑一热,一番话也跟着收不住地尽数脱口而出:

    “是孤儿又怎么了,孤儿难道就不能好好活着吗?孤儿也是清清白白的人,难道就得任由你们绑架还要感激涕零吗?别忘了,你们现在做的可是买卖人口的勾当——根据我大清律例,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及略卖良人为奴婢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杖一百,徒三年……知情及窝藏者同罪!”

    这条大清律例陶沝可是亲眼看过的,并非和她以往一样信口胡说,所以话里行间都透出十足的底气。但这份过于自信的底气显然也让其他人都深深为之一震。

    满都护的脸上划过一丝明显惊愕,大概是没想到她这样一介不起眼的孤女居然也会知晓大清律例!

    就连四阿哥也忍不住再度回头打量她,眼神高深莫测。

    陶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似乎太过了,赶忙佯装畏惧地重新往那位浅黄色卷发外国人的身后缩了缩,弱弱地补救一句:

    “之前官府的人来查案时就是这么说的!”

    听她这样一说,四阿哥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开口质疑陶沝的谎言,而是微微滞了一会儿,复又回头看向跟前的满都护,眼神莫名染上了一丝玩味。

    “……”满都护还没来得及出声,另一个温煦的男声却突兀自陶沝身后先一步响起,冷不丁把陶沝吓了一跳:

    “四哥,这是怎么了?出发时间已经到了,你们怎么都围在这儿?”

    这个声音极熟悉。

    陶沝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马回过了头,但在紧接着对上出现在她身后方的那张脸的一霎那,她胸腔里的那颗心当即不由自主地狠狠一跳,跟着又连漏了好几拍,感觉连呼吸也一并停止了——

    九……九……

    哦,不对……不是他……

    就在一声高亢的尖叫声差点就要从陶沝的口中呼之欲出时,下一秒,她竟然又神奇般地止住了,因为陶沝突然看清楚了,那张熟悉的、近乎妖孽的脸上还有一条明显的疤痕——

    他,是五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