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流光惊梦 > 11.第十章

11.第十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岳琴得知江铎和同学出去唱歌,大概很晚才会回家。是这样,男孩子渐渐长大,总是越来越不想回家的。通完话,她攥着手机呆呆磨蹭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给江岩打了过去。

    这两年江岩在外头跑长途运输,奔波于全国各地,居无定所,风餐露宿,偶尔在高速公路服务区歇脚还会被油耗子偷油,想想都替他心疼。今天除夕,团圆的日子,不知他是怎么过的。一个人,冷锅冷灶,又不会照顾自己……

    岳琴想到这里深深叹气,手机那头倒是接通了,她听见江岩的声音:“喂,阿琴。”

    那声音似乎还带着笑,就在耳边,好像人也在她身边一样。

    岳琴恍惚了一下:“喂,过年好……你吃晚饭了吗?”

    “吃了,在看联欢晚会。”江岩笑说:“你呢?”

    “我也在看呢。”

    “嗯。”

    莫名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儿子呢?”

    “出去玩儿了。”

    江岩说:“今年你们怎么过的,家里热闹吗?”

    “还能怎么过,家里就剩我跟江铎……哦,还有亦欢,她晚上过来吃年夜饭,刚回去了。”

    “亦欢啊,”江岩说:“那小姑娘挺活泼的,有她在不会太闷。”

    “嗯,”岳琴吸吸鼻子:“你怎么样,晚上吃的什么?”

    “我,”他稍微停顿,语气略带苦笑:“我本来想下馆子,结果晚上出门一看,街上的店铺全他妈关门了,只能回来吃方便面,还好家里存了一箱,不然我可气死了。”

    岳琴闻言抽噎得愈发厉害:“江岩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老是不能照顾好自己呢?能不能让人省省心啊?”

    他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哭什么呀。”

    “阿岩,”岳琴忍不住:“你回来吧,我想让你回来……”

    “别说傻话。”江岩仍笑着:“我们已经离婚了。”

    岳琴不知该怎么办,倒在沙发里呜咽不止。

    江岩在那头听着:“别哭了。”他似有叹气:“开春以后我抽空回平奚看你,好不好?”

    “真的吗?”

    “骗你干什么。”

    岳琴抹掉眼泪,又同他细细绵绵拉扯半晌,挂了电话,喝三五罐啤酒,心满意足,恍恍惚惚回房倒头睡去。

    ***

    岳琴认识江岩的时候,平奚还是长江边上一座平平无奇的内陆小县城,人少,城小,一条大街望到底,黑瓦平房,墙比阴天还暗。那年头的小县城,随处可见计划生育的标语,出门不过几步就能碰见一个熟人。

    岳琴和江岩在同一所中学读书,同届不同班,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他是光华夺目的正午艳阳,她是寂寂无闻的暗夜星辰,完全不属同类。

    只是在心里默默喜欢着他。从初中到高中,看他和那帮哥们儿雪月风花,大冬天背着把破吉他在楼下逗女孩儿,体育课上集体捣乱被罚蛙跳,放学后约上十来人与校外的混混打群架。

    每次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还能笑得没心没肺。岳琴很想靠上前,用指尖摸摸他的伤,用嘴唇吻吻那些淤青的地方,想得心都疼了,喘不了气,可是最终也只能垂头走掉。

    做过最大胆的举动,是有一天放学,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后,跟了两条街,来到录像厅门口,看见他和校花拥在拐角处亲嘴。

    多么俊俏的少年少女啊,两个人往那儿一站就是赏心悦目,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岳琴心里赞叹着,咧嘴一笑,滴滴答答落泪。

    还有一次冬天,江边偶遇,他和校花吵架分手,将一对宝蓝耳坠扔进江中,不欢而散。彼时天色已暗,岳琴脱掉鞋袜,打着手电筒走进水里摸索,整整两个钟头,耳坠竟然被她找到。

    没有物归原主,她偷偷收了起来。

    校花之后,江岩又处了一个对象,他身边的女孩总是落落大方,摩登女郎,自信又漂亮,岳琴觉得自己没有一处比得上她们,因此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留意到她。

    高中毕业,有几年失去他的消息,听说是和朋友去了沿海城市经商。岳琴留在平奚,经父亲安排进入国营纺织厂工作。在平奚郊外还有一家制造海军舰艇发动机的军工厂,那都是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单位,八十年代的铁饭碗。

    岳琴是个安于现状的姑娘,既没有做万元户的理想,也没有下海闯天下的志气,只想守在平奚小城,守着一份稳定的工作,进厂,住红砖筒子楼,过完这一眼到头的人生。

    再见江岩,他从外地回来,玩够了,玩累了,想过安稳日子,想找个女人结婚成家。

    那时他和朋友开一家服装店,从广州进货,生意很好。岳琴每天绕路从店门口经过,很少进去光顾,也从未和他说话。

    生日这天,鼓起勇气,打算给自己买一条高弹力的健美裤,走进店里,江岩一直盯着她瞧,那目光让她胆怯,当下要跑,被他拦住,问:“咱们以前是一个学校的吧?你偷看了我好几年,怎么现在装作不认识了?”

    岳琴惊吓万分,当即否认。

    江岩懒洋洋笑起来:“没有吗?那你这几个月每天在我面前走来走去,难道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这人心思太细,眼光太毒,岳琴毫无招架之能。

    孽缘就从这里开始。

    江岩很享受追女孩儿的过程,每天中午和傍晚等在纺织厂门口,看着大院子弟们穿着工服倾巢而出,自行车成群结伴呼啸而过,岳琴是其中那么不起眼的一个。

    她和他在一起,原本不抱任何期望,甚至早已做好准备,随时放他离开。

    也许他是一时新鲜,也许只想找个乐子。

    可谁知江岩却提出了结婚。正儿八经的结婚。

    那天晚上,岳琴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他反问:“你爱我吗?”

    她咬唇点头。

    “有多爱呢?”

    她茫然无措。

    江岩笑了笑,忽然从兜里拿出那对花朵形状的宝蓝色耳坠,小小的,中间嵌着一颗人造石,漆彩掉了些,两个坠子用红线串起来,收在枕头底下,竟然被他发现。

    “不会有人比你更爱我了,”江岩抱着她:“你会永远对我好,是不是?”

    岳琴虔诚地点头。

    彼时周围的亲朋好友没有一个看好这段恋情,他们都说江岩性子太野,又长了一张风流脸,招女人惦记,靠不住。

    岳琴听在耳中,并无任何表态。那年春节带他回乡下老家走亲戚,那时她外公还在,素日最爱打牌,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外婆派他们去喊老头回家吃饭,两人走到村口,见外公与人发生口角,推推搡搡就要打起来。

    老头腿脚不好,脾气却大,当下掀了桌子准备干架,岳琴拉不住,眼看对方抄起家伙就要动手,江岩两步上前,扛起老头,转身就跑。

    五六个庄稼汉举着扁担和锄头在后面追,江岩边跑边喊:“不玩了,回家喽!”

    漫山遍野都是他的笑。

    岳琴完全没有办法,彻底为他沉沦。

    一九□□年结婚,第二年就生了江铎。

    结婚以后才发现,江岩简直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无论在外面有多么潇洒自如,回到家,所有一切交给岳琴,饮食起居,事无巨细,极度的依赖她、需要她。

    因为爱这个男人,她甘之如饴。

    旁人说得不错,他长了一张风流脸,容易招女人惦记,即便成了家,也依旧如此。

    江岩本就喜欢逗小姑娘玩儿,开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打打闹闹,甚至刻意让岳琴看见,让她难过嫉妒,他就非常愉悦。

    岳琴曾经问他,如果有天厌倦了,会不会找别的女人。

    他说不会。

    “除非你先背叛我,或者你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深埋在她颈窝里,语气很可怜:“你不能死在我前面,不能抛下我,不能背叛我。”

    岳琴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抛下他,背叛他。

    所以第一次被打时,整个人都懵掉了。

    难以置信。

    她不过因为加班,怕回来太晚,搭了男同事的顺风车而已。

    刚进家门,茶杯砸了过来。

    江岩动手的时候,眼睛冷得不像人。而当他开口谩骂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变成匕首,刺入你最私密的禁忌之地,戳烂所有尊严。

    他的控制欲和依赖感并驾齐驱,扭曲共存。

    岳琴摸不清他善变的神经,也找不到避免伤害的方法,久而久之,总以为是自己的问题,都是自己惹他发怒。

    某天夜里,他洗完澡,在浴室喊着要毛巾,岳琴在厨房做宵夜,没有听见,半分钟后他赤条条走出来,浑身滴着水,大步走进厨房,一把扯住她的头发,说:“你就那么不想搭理我是吧?”

    还未来得及解释,耳光落了下来,与之一起施加在身的,还有各种难听的脏话,你能想象到的,最脏的话。

    暴力之后,他懊恼得像个孩子,瘫坐在一旁,说:“你不爱我了,所以故意不理我、激怒我,然后用这个借口离开……我受不了你这样。这都是你逼的。”

    岳琴因此开始自责,并且掉进他编织的迷障里——是我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他才会失去理智,他太在乎我了,以后要更体贴一些才行。

    大多时候江岩都是一个正常人,他有稳定的社会关系,亲密的朋友,丰富的社交活动,对岳琴也是温柔疼爱,羡煞旁人。但私下里掌控欲却越来越强。

    94年,他要求岳琴辞掉纺织厂的工作,把精力放在家庭,不要在外面背着他和那些男同事接触,否则他没办法安心。

    岳琴舍不得辞职,当下与他发生争执,结果又被打了一顿。

    江岩很痛苦的样子,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听话?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可你根本不愿意为我做出半点牺牲,你骗我……”

    接着又轻蔑地笑说:“你那么喜欢出去工作,是勾搭上哪个男的了?下贱!除了我还谁看得上你?”

    即便如此,他依然宣称自己爱她。

    尤其最爱她恐惧瑟缩的样子,眼泪,哭泣,求饶。打完以后扔在一旁,他发誓自己也一样难过,但是不急,等到两颗心一起濒临破碎,等到暴戾的情绪平复,等到柔软重回心坎,这时再把可怜的、柔弱的、奄奄一息的人儿搂进怀里,做她的依靠,安抚疼爱。这是剧目的高潮,不堪之后相拥,是难以言喻的圆满,他觉得彼此更加紧密亲近了。

    连最畜牲的一面都能接受,这滋味简直飘飘欲仙。

    岳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好像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因为江岩每次动手都有十分充足的理由,说来说去都是她的错。

    因为想不通,只能借酒消愁。

    她曾经试图找人倾诉,但显然大家并没有太当回事,明摆着,谁会相信一个玉树临风、疏阔爽朗的英俊男子会对老婆拳脚相加呢?他分明那么爱她,即便动手,也一定情有可原。何况岳琴还酗酒。

    算了算了……

    习惯就好,毕竟她真的爱他。

    于是十来年就这么过去,最终决定离婚,是为了江铎,他们唯一的儿子。

    岳琴很痛苦。江岩什么也没要,留下房子,钱财,店铺,独身远走,让她满怀愧疚,一颗心也随他远去了。

    这世上就有那么一些傻女人,也不知该说她们懦弱还是蠢,男人千错万错,只要还有一点点可取之处,她们就晕头转向,惦念着那一点点的好,舍不得丢开手了。

    也许她们还没搞明白,自己正在遭受的是什么。男人用温柔与暴力交织的反差把她们弄得晕头转向,由此便于他们控制对方。而当你无法忍受贬低和攻击而发出质疑并试图反抗时,他们又会以爱为借口颠倒因果,将过错归咎于你,让你愧疚、困惑,而他自己免受指责,心安理得。

    这是自私,是虐待,不是爱。

    傻岳琴啊,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