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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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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表哥!”宋鸣珂抱住霍睿言, “还是留在晋江,不去别处了!”  因国丧期间不宜铺张设宴, 定远侯霍浩倡低调启程。

    世子霍锐承默然率领府兵, 护送马车车队,豪迈浓眉凝聚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赤色骏马上,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 少年如玉, 难掩日益彰显的宽肩窄腰。

    他频频回顾, 却不知期许的是什么。

    朝中不少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遥望, 无不祝福定远侯, 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出了城门, 因春寒料峭, 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双方互相礼让,依依惜别, 笑谈壮怀激烈往事。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 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景仰与崇拜, 而非阿谀奉承。

    他衷心希望,在不久的将来, 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 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容貌, 而是他的能力, 或文采斐然,或政绩突出,或战功累累。

    友人辞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长子。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独自留在京城,务必刻苦用功,戒骄戒躁,尽全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孩儿遵命!父亲放心,母亲珍重!请阿姐和弟弟照料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霍锐承郑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霍家长女霍瑞庭静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往常的意气风发,默然未语。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奈遭遇巨变,还得离京远赴荒凉之地,自是别情无限。

    霍睿言自始至终维持一贯儒雅俊逸,举手投足泰然坦荡,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惆怅,是何等汹涌澎湃。

    霍夫人待丈夫交待完毕,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不外乎是让他劳逸结合,相中谁家千金,定要捎信给她云云。

    霍浩倡听她絮絮叨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咱们有心拖延了!”

    他刚下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疾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霍睿言不自觉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样式考究、装饰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她衣饰简洁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见过长公主。”霍家上下躬身行礼。

    小少女示意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勉励的笑容。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眼前的熙明长公主,正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顽疾加重,咳嗽得厉害,导致嗓音嘶哑难言。

    由于宋鸣珂轮流以两种身份活跃宫内外,“长公主得急病”的消息并未遭人怀疑。

    霍睿言与宋显琛相熟多年,知其平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情谊。

    心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装作未看破,甚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正愁该开口说什么,马车内人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霜白私服,模样俊秀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居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乍然相逢,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动摇了。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宋鸣珂双手乱摇:“今日,我以晚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家不必多礼。”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不同往日……”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疼爱,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离别之际,既无外人,何须讲究太多?”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夫妇,又对霍大小姐劝勉一番。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霍瑞庭听小皇帝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不妨稍加留意。”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予表姨与表姐,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予表姨父……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二表哥。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霍睿言忐忑中混杂纠结,他不小心得罪她了?或是……窃听她哭泣之事,被发现了?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在即,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

    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队伍;而霍家队伍则神色微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缓步并行,缄默无言。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有余,终无所获。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京城,宋鸣珂不好强硬逼迫,干脆放在眼皮子底下。

    投身于政务,她无暇细究心底落寞源起何处。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赤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大表哥固然重要,二表哥更不可缺。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阔天地,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会,现下要自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比起直接下令,她宁愿尊重他的意愿,才邀他单独聊几句。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隐隐添了一丝焦灼。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打破沉默。

    “当然,陛下尽管吩咐。”

    霍睿言甘醇嗓音恰似春风化雨,温雅视线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和煦日光。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驻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

    “蓟关需要你,表姨父需要你,可目下最需要你的人,是我。”

    霍睿言瞠目,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片晌,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但若不急着北上,不如……先留下来,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一国之君,竟以试探口吻与朝臣之子商量!

    他心中一凛,撩袍欲跪:“睿言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本想着多说两句,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犹豫,忙一把拉住他。

    “什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坚定。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亮明眸。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安心、定心、自信的微笑。

    ——源自他的微笑。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依旧牢牢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尖红意氤氲。

    骤风四起,云层破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他儒雅俊逸,如修竹挺拔,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岳峙渊渟,从容笃定。

    尽管宋鸣珂刻意隐藏行迹,但“小皇帝借长公主车驾,亲自出城挽留霍二公子,并赐予兄弟腰牌,可随时进宫请见”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遍京城各处。

    众人纷纷传言,霍家兄弟所获荣宠,远超三位亲王。

    定王宋显扬倒也罢了,对晋王和宁王,宋鸣珂并无嫌隙,念及他们前世的遭遇,今生能护则护,闲来督促二人多加努力,以担大任。

    从战战兢兢到被重视,腿脚不便的晋王开始苦读;而年仅八岁的宁王,则热衷于向霍锐承讨教武学基础。

    宋鸣珂作男子打扮,又常和表哥、庶弟混一块儿,时日长了,娇气收敛,眉宇间自带王者英气。

    过了七八天,她无所事事,带上霍家兄弟,以巡视为由,领了卫队,前去翰林医官院。

    药草香味浓郁的院内,翰林医官使、副使主管院事、医官、直局等人诚惶诚恐,跪了一地。

    “朕随便走走,诸卿忙活去吧!”宋鸣珂板着脸,懒懒摆手。

    为首的贺医官使知小皇帝因族亲长辈被贬,怒而拒受医官的日常问诊,早已为龙体安康忧虑了十数天。

    今儿见圣驾亲临,稚气小脸面露不豫,他惴惴不安,示意低阶医官各自办事,自己则紧随听候差遣。

    宋鸣珂循例“关心”了赵太妃的病情,听闻起色不大,还“龙颜大怒”,放下狠话——若治不好太妃,提头来见!

    霍家兄弟难得见她甩脸色,均竭力忍笑。

    左转转右晃晃,行至开阔后院,大片种植的草药整整齐齐,墙角一树老梅斜倚,一名文秀少年正抬手采摘梅花。

    袖口下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素手如玉琢,衬得半树白梅黯淡了不少。

    那人闻声回首,纵然身着苍色长袍,却宛若空山孤月清朗。

    他肤色白净,面如冠玉,五官精致得如从画上摘下来一般,透出一股阴柔之美。

    若非他喉结明显,几乎让人认定,他是美貌姑娘假扮的。

    “微臣参见陛下。”他一见来者阵势,当即放下竹篮,跪地行礼。

    “贺卿,这是……?”宋鸣珂眼光一亮,蹙眉端量那少年。

    “陛下,此为元医官。”贺医官使答话。

    “瞧着年轻,多大了?”

    “微臣元礼,时年十八,刚从太医局到任。”元礼恭谨回答。

    “平身。”她踏出数步,觑见竹篮中层层叠叠的花瓣,复问,“做什么用的?”

    “回陛下,此为白梅瓣,干燥后可入药、泡茶、熬粥,能开胃、疏肝,散郁、化痰。”

    “哦?那……说说看,宫中何人适合服此药?”

    “微臣愚钝,尚无机缘为宫中贵人问诊,不好妄加判断,恳请陛下恕罪。”他眼眸清澈透亮,潜藏慧光。

    宋鸣珂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视,唇畔如有笑意,半晌后略微颔首。

    “无妨,朕赐你机缘。”

    说罢,扬长离去。

    霍睿言暗觉这对话有异,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眸光不起涟漪,恭敬立在一旁,似未觉察他的审视。

    宋鸣珂自顾闲逛,东问西问,绕了一大圈后,对贺医官使道:“元医官还成,朕决定起用他!”

    贺医官使目瞪口呆,良久方应道:“……元医官恐怕未有能力为龙体诊治。”

    “从太医局选拔上来的人才,没能力?你这翰林医官使怕也没多少能力。”

    贺医官使汗颜:“陛下……院内尚有多名经验丰富的老医官,个个皆是妙手回春……”

    “朕才十一岁!能有什么不治之症?要你们妙手回春?这是在诅咒朕为朽木?”

    宋鸣珂怒色乍现,蛮不讲理之余,又流露突如其来的威仪,令对方一时语塞,唯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