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碧海燃灯抄 > 74.第 74 章

74.第 74 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有一种恨,是无可纾解的恨, 是再多深思熟虑也无法打消的执念。

    当初月火城被破, 族人死的死, 遁地的遁地, 世上只余他一个人, 那时他不过五百来岁。五百岁,对于寿元可达十万的盘古种来说,大约就是人间孩童刚满月的光景。那时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焚烧四野, 看着天兵踏破高高的城墙,族人的鲜血染红日夜流淌的沧泉。还有他的母亲,拼死护卫自己的孩子,但她不善战。金甲神的兵刃刺穿她的腹部, 那刀尖上铸有倒钩, 刀刃□□时,带出了她的肠子。彼时他太小, 尖叫着捧住那截肠子,试图塞回母亲肚子里,但他做不到。母亲满脸的泪水,抬起手想抚摸他的脸,还未触到就软软垂落下去。

    一个孩子,经历过生死, 最后被送到玉清宫时, 几乎已经不会说话了。玉清天尊看着他, 沉沉叹息。也因为师尊那时隐退大罗天,不再过问天界事物,白帝才勉为其难答应留他一条小命。

    但这样活着,比死更痛苦。他失去母亲后,父亲也被迫坠身化崖。肉身变作石头,几乎是不可逆的,但他知道父亲元神不灭,多少还有一点安慰。

    恐惧、孤独、无依无靠,即便师尊收留了他,他也是师兄弟里的异类。这种煎熬的日子持续了万年,终于他练就金刚心,可以对外界的一切伤害刀枪不入。可这刀枪不入,不包括再次接受丧父的打击。如果说第一次的化崖还保有尊严,第二次被自己的祭司吞吃入腹,则是奇耻大辱。他无法想象父亲临死前经历了什么,大约做梦都没想到,那个辅佐他,唤醒他的人,最后会这样毁灭他。

    事情的细节经过他都听说了,他知道混沌珠的存在。但就算玄师性情变异魔性暴涨,都是因为那颗截珠的缘故,她吃了主上的事实没有改变。既然错已铸成,就必须拿命来偿还。

    过去万年,他接受的是积极向上的熏陶,玉清天尊是个好老师,他尽量为他灌输正直的思想。大罗天的岁月无忧无怖,让他产生了自己能够处变不惊的错觉。然而噩耗再次袭来,他终于还是反出了师门。正道的力量对他来说不够阴毒,也不够强大,所以他吸收了魔神邪屠的尸魂,只有这样,才能与吞吃了混沌珠的玄师一较高下。

    但是很意外,她竟然被白帝收妖的法器困住了神力,天帝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这样也好,简单的杀戮可以玩出花样来,她不是天帝最爱的女人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种游戏一定很有趣。

    被钉在墙上的人痛苦至极,触手穿透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她咬紧牙关一声未吭。那些小肉脸儿有各自的意愿,口中针管如蛇信,嘶嘶对她喷射着毒气。她倒也不是全无招架之力,鹦鹉链容许的范围内,她还可以动用灵力。但实在有限得很,勉强击退了触手的进攻,对漫地游走的尸毒却束手无策。

    一丛丛黑色的暗影在洞底和岩壁上快速穿梭,白焰不急不慢引了一堆火。火光照得洞内透亮,他要她看清自己经受的每一份痛苦是从何而来,作为一个狩猎者,品尝不到猎物垂死的恐惧,便算不得成功。

    黑影太多了,像纣王的虿盆。她的身体浮空,虽然不着地,但那些聪明的尸毒懂得怎么招呼她。贴地的全都直立起来,摇摇曳曳,像准备作战的毒蛇。

    她向下看了眼,含血的唇角勾出一抹笑,“你不是玉清天尊的得意门生么,竟然会和魔神邪屠搅合在一起。”

    白焰闲适地整了整袖口黑褖,“麒麟族与神族是死敌,天帝还不是照样成了大祭司的入幕之宾。天下没有永远的仇人,只有利益相左时的对立,一旦统一了目标,照样可以精诚合作。”

    魔神邪屠和魔尊罗睺,同是通天教主分裂而成,从源头上来说,也算同门。当年罗睺被白帝斩杀,邪屠则被玉清天尊打散了元神,只余三魂中的尸魂尚且完整。玉清天尊怕这一魂将来作恶,便收进了大罗天音波洞内。白焰在玉清门下万年,对于大罗天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自知不敌,当然要找帮手。他没有一统乾坤的野心,也没有想过打上凌霄殿自己做天帝,只要报了父仇,让族众不必再东躲西藏就够了。

    眼下玄师落进他手里了,解不开鹦鹉链,她连普通人都不如,要杀她易如反掌。但光杀她还不够,他要利用她引出天帝,看他们自相残杀,才能够告慰他死去的父亲。

    动了动手指,那些尸毒随他心意而动,终于扶摇直上,攀住了她的脚踝。冰凉的触感蜿蜒着游进裙底,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

    白焰笑着问她怕不怕,“刚开始也许不太适应,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那些潜伏于阴暗处的剧毒,从她每一个毛孔里渗入,沿奇经八脉走向,扩散到肢体末梢。冷而痛,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白焰,你究竟打算将本座如何?”

    白焰说得事不关己,“玄师有没有听过一种咒术,叫行尸咒?中了咒术的人身硬如铁,刀枪不入,一生只听一人号令。我一向对邪术感兴趣,碍于在玉清门下,没有机会尝试。现在既然脱离了师门,玄师又是现成的材料,就打算借玄师一用,来试试这种咒术的威力。”

    她听后勃然大怒,叫嚣着,眼中血潮澎湃。他置若罔闻,慢腾腾道:“玄师不必忧心,这种毒一日炼不成,七天之内你还是有思想有知觉的。至于七日之后,反正你连自己都忘了,我想怎么摆布这具身体,也和你不相干了。”

    现实总是很残忍,认命了就好。白焰坐在火堆旁,看着她经受这种比酷刑更深重百倍的痛苦,心里升起一种既痛快又辛酸的感觉。

    那时月火城还是安全温暖的家,城里富饶繁荣,长街这头的神殿里每隔两个时辰便传出奉神的钟声,长街那头的学堂里,是孩子乱哄哄的笑闹。老师管不住了,挥着小竹枝气急败坏,“去去,把你爹娘叫来”。轮到他时照样毫不容情,“哪怕你将来当了城主,也还是我的学生!”

    他灰头土脸,想起父亲那张脸就很害怕。不过他懂得变通,跑到神殿,把另一个人叫来了。

    老师眨巴着眼,暴跳如雷,“白焰,你是不是当我傻?让你叫爹娘,你把玄师大人叫来干什么?”

    他厚着脸皮讪笑,“老师,您就把她当做是我干妈。”

    玄师很配合,还是笑眯眯的。他那时也略懂了点人事,听说他爹曾经喜欢过她。后来他问她,“如果您嫁给了我爹,现在应该是我亲妈吧?”

    她瞥了他一眼,“别胡说,本座最多当你干妈,当不了你亲妈。”

    命运真会开玩笑,她非但不喜欢他爹,最后还把他给吃了。但那时的岁月,真是静好得如同一幅画。好的东西难留,没过多久三族爆发大战,他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十个年头。战况越来越激烈,仰头看天,天都是红的。所有人都做好了玉碎瓦全的准备,他以为最后攻城的会是龙族,没想到竟是那些金光闪闪的上神。

    他缓缓叹了口气,离乱的年月已经不忍再忆,阴差阳错到了今日,谁也无法回到过去。曾经敬爱的人成了杀父仇人,可能是最悲伤的笑话。

    她痛苦的呜咽,淹没在山洞外肆虐的风声里。他捡起一截枯枝拨了拨,火苗随着挑动霍地升高。心被撕扯得久了,渐渐凝固起来,凝固成一个冷硬的核,他垂着眼道:“你现在一定盼着天帝来救你吧?可惜这里不在三界内,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找不到你。”

    尸毒穿透身体的痛,让她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冷汗爬满她的脸,在方寸之间汇聚成一线,咄地一声滴下来。除了自身的变化,她听不见别的,周围死一般寂静,唯有自己的呼吸声,被扩张得无穷大。

    真疼,她想。这种疼,远远是困龙索和禁身咒无法相比的。在郁萧殿的时候她还有苦可诉,哀哀央求,那个人会来抱一抱她,说些安慰的话。现在没有了,才知道落魄的时候有人心疼你,原来不是多糟糕的事。

    不知他处理完政务赶到化生池,发现她不见了,会是怎样的反应。说不定骂她白眼狼,恨不得从来不认识她。天地良心,这回可不是她自己逃跑的,是被人掳走的,他还不算笨,应该不会想不到吧!

    虽然一心想杀他,可是落难的时候也异想天开,希望他能来救她。皮下涌动着尸毒,她艰难地张开眼,看见一簇簇凸起,往来如走珠。皮肤和肌肉被分离,疼得撕心。身上衣裳湿了一遍又一遍,这种痛苦不可消退,只能适应。

    白焰欣赏着她的惨况,似乎很高兴,“玄师,你想解开鹦鹉链么?”

    她低垂着头,没有应他。

    “鹦鹉链是白帝的法器,当初我师尊和他是同门,我知道解开锁扣的法门。”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这张脸,“再等等,等你彻底听话,我就替你解开它。”

    她看他的目光满含轻蔑,“小崽子,算计得真好!你不就是想要本座的命么,拿去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白焰说不,“命我要,人我也要。还有别再叫我小崽子了,你元神重生也不过万年,论肉身的年纪,你还不及我。”说罢狠狠一推,曾经那么强大的玄师,如今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无力地一偏头,简直让人心生怜惜。

    “据说你和天帝已经论及婚嫁了?”他冷嘲道,“良禽择木而栖,亡命天涯怎及贵为天后。天帝得知你被我拿住了,应该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吧?”

    她哼笑了声,“你想多了,女人在男人眼里,不过是闲来消遣的东西。如果你母亲还活着,你可以去问一问她,本座说的是不是实话。”

    白焰前一刻还挂着的笑,霎时冻结成冰。他听得出她话里的讥讽,他怒不可遏,因为她说中了事实。当初麒皇和麟后恩爱和睦曾经传为美谈,可是谁也不知道,他母亲常对着窗外浩淼云海垂泪。婚姻不过是形式,缺乏爱情的婚姻是可悲的,他父亲并不爱他母亲。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一个人的感情总要有所寄托,不爱妻子,必定是爱玄师,这个认知即便过去了一万年,也依旧根深蒂固。

    他恨,恨这种胜利者的姿态,于是调动邪力猛地向她推进。乌浓的长发狂舞起来,她倒吸口气,瞠大了眼睛。尸毒遍走筋络,毒气滋养透体而过的触手,小肉脸上的五官更加分明了。

    白焰手里握着一把柳叶式的匕/首,轻声问她:“你想不想看看体内奔走的是什么东西?”

    薄刃抵在她手背鼓起的包上,刀尖挑破那层皮肉,她吃力地转过视线看,看见破损的口子里探出黑色的触角,但那东西怕光,吱地一声缩回去,快速逃窜向了别处。

    “不知天帝看见现在的你,会作何感想。”他遗憾地说,“反正我觉得恶心,美丽的皮囊变成了虫窟,除非天帝有独特的喜好,否则一定受不了你。”见她不语,他歪着脑袋又道,“没关系,他若不爱你了,正好杀了他。以后跟着我,念在相识一场,只要你听话,不会短你一口吃的。”

    她微微颤了颤,大概想骂他,无奈已经没有力气了。

    白焰的双眼在火光下绽放奇异的光彩,若是有一面镜子,也许自己都会感到害怕。

    但这些早已不在考虑范围内,他开始潜心改造他的傀儡,当尸毒控制她的大脑,她的脸上显现出空洞的神情。有时却又亢奋,狞笑着,笑得人毛骨悚然。

    每一天都有巨大的改变,从心理到身理。她体内的尸虫越来越多,指甲脱落,指节变得奇长,像某种怪鸟的爪。头发遮盖住了脸,他为她捋了一下,收回手时见指缝里青丝缠绕……他笑起来,看来改造得非常成功。

    七天已过,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了。他念咒解开鹦鹉链,哗啦一声,金玉做成的链条很快自行收拢,收成手掌大小的一面璧。他将这神器收进袖底,拍了拍她的肩,扬声道:“功德圆满了,玄师,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