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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离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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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是王后陪嫁的一个不起眼的媵女,不过是后宫里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可因为赵姬的关系,这件事很快就闹得满城皆知。满城皆知也就罢了,赵姬还说动了秦国公族。

    六国外戚、关东客卿鸠占鹊巢,执掌秦国大权、抢占大小官职,公族是敢怒不敢言。但有的时候,比如秦昭襄王后期,公族也能乘机返身,左右秦国政局。不过旧王一死,他们又跌会落了下去,毕竟对新王而言,可亲可信的不是赵氏同宗,而是外戚。

    赵政加冠已有数年,现在只要芈棘一死,便可将她先前安排的人全数调离,军中再把蒙氏——蒙武战死公族心里是暗自称快的,从蒙骜到蒙武,全是楚系外戚养的看门狗,还有新崛起的王剪之流压下去,把李信、赵亥、赵成这些年轻将领提上来,秦国又会是秦人的天下。

    抱着这样的心事,某日视朝,牙齿掉光说话漏风的赵径、赵荇几日忽然向赵政进言,痛斥让芈玹入楚是向楚人献妻称臣,不但不能如此,还要让芈玹尽快告庙。

    面对祖太后芈棘,赵政没什么不能答应,可当着几百名朝臣的面,赵政半点也不能显露此意。他温言抚慰这几名赵氏老臣,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待视朝结束退至路门正寝,一看到熊启跟来他便低语道:“速让她离秦。”

    “大王?”熊启一愣,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揖了一礼,匆匆出了路门。待要出王宫时才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出行的符传,这又急急跑回相邦府,让下吏速速赶制出一套出秦的符传,这才驾车赶往渭北的华阳宫。

    秦楚交恶数年,但秦楚都要维护的一个人,那就是华阳祖太后芈棘。值守复邑的楚将得闻芈棘再次病倒,第二日便告知郢都,郢都立即用大翼战舟将昃离送至边关,边关的秦军则早已备好从车马,昃离一到就日夜兼程将他送至一千多里外的咸阳。

    几乎没有一秒钟是浪费的,但知彼司还是让逯杲、陆蟜两人速速骑马追赶乘舟西去的昃离。两人两日两夜疾驰千里,终于在稷邑赶上了昃离,随机以他随从的名义入秦,一路窥察牢记武关道各色军情。

    赵粱赶到华阳宫的时候,逯杲与陆蟜正在捣药。说是药,实际就是大麻籽,医尹府研究发现,皓玛汁确有健体功效,尤其对重病、体弱之人有特效。但也有坏处,饮用完皓玛汁,心跳会急剧加快,若本有心疾,那心疾将会加重。

    昃离赶到咸阳时,秦国太医对芈棘已是束手无策了。昃离精通的是外科而非内科(妇科估计也要强一些,楚国已经能施行剖腹产手术),诊断后只能孤注一掷给芈棘饮皓玛汁。

    “这便是不死之药?”陆蟜面无表情的捣着角杯内大麻籽,逯杲看着杯内的汁液啧啧称奇。他见陆蟜不答话,又悄悄的捅了捅他。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这次入秦陆蟜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芈蒨。与他想象的不一样,芈蒨在秦国是王后,人家活的很好,根本就不要他救。八年的苦恋就此终结,然而除了陆蟜自己,没有谁听到心碎的声音。

    “为何不言?”逯杲手指要往角杯里伸,打算沾一点不死药尝尝,陆蟜立将他的手推开,还瞪了他一眼。

    不得逞的逯杲也不生气,他嘿嘿一笑,又安慰道:“只要有战功,娶公主何难?等你我做了将军,上巳之日去大梁、临淄,不嫌路远还可去邯郸,娶公主轻而易举。”

    逯杲的安慰全然无用,不过有个人在身边陪着,陆蟜也能感受到同袍间的温暖。逯杲正要再说,内室传来昃离的声音:“药备否?”

    “禀医尹,药已备。”大麻籽都捣成了浆液,陆蟜答完就要送入内室。

    “不……”眼见不死药就要送走,逯杲急了,他忽然对着房门揖礼,“见过王后。”

    ‘王后’二字让陆蟜浑身一震,他也揖礼时,逯杲的手指已伸进角杯,急急的粘了点不死药浆液,然后快速收回,就要往嘴里塞。逯杲多智,论武则完全不是陆蟜的对手。他张大着嘴就要品尝这不死药时,陆蟜一把抓来,铁钳一样的手扼在他的手腕上,手被当即拉了回去。

    一伸一缩间,除了几滴浆液落在他的脸颊,余者全部陆蟜撸回了角杯,甚至,脸颊上那几滴浆液也被陆蟜刮走。

    “非礼勿动。”陆蟜语态平静,出房时如此说道。

    “善。”昃离看到角杯里的浆液满意的点头。陆蟜力大,角杯里的大麻籽已被他彻底捣烂。“快,给祖太后服下。”

    内室之中挤满了秦国太医,在他们的注视、羡慕下,装着皓玛汁的镶金角杯被昃离交给了芈玹。喂芈棘饮药一向是芈玹的事,她让人将芈棘的头微微抬起,再用软木轻轻的撬开牙关,把杯中的皓玛汁液一点一点倒了进去。

    “不死药啊!”看着不死药就这么灌入了芈棘口中,太医令李剳心都在滴血。

    “然也,不死药。”夏无且与另外几个太医也忍不住叹道。

    “唉!”不死药是什么个玩意,昃离当然不说破。“敝邑楚王使人出海至蓬莱仙山,得不死药三份。齐王强求,食得一份;敝邑太后食得一份,此份本为敝邑楚王所食,闻祖太后疾危,故而敬献之。奈何敝人晚来数日,祖太后已在阴阳之间,真不知这不死药……”

    看着角杯里的汁液被芈玹一点点喂食进去,昃离脸上写满了遗憾。他也不知道这药能不能救活芈棘,故而先给自己造了台阶。说话间,角杯里的汁液全部喂完,芈棘的头再被寺人轻轻放在枕上。这时候有人小声喊道:“芈玹。芈玹……”

    “见过丞相。”喊芈玹的人是熊启,一些看到他的寺人宫女连忙行礼,室内的太医则全盯着芈棘,等着不死药生效。

    “见过季叔。”芈玹还是那一日装束,头上戴着红帻,缨带系于颌下,身上是普通的纯衣。

    “走!”熊启一把抓住芈玹的手,将她拉出内室,出堂后急急下阶。

    “季叔何事?”芈玹一边下阶一边相问,她不明白熊启要拉着她去哪。

    “速速离秦!”下了阶上了马车,御手按照熊启之前的吩咐迅速策马出城。

    “离、离秦?”芈玹挽了一下漏下的发,眼睛睁得很大。

    “然也。”熊启看着她频频点头。“今日视朝,几个老臣说你已是大王媵妾,不能让你入楚嫁于王弟。还要让你速速告庙,与大王早日行合床之礼。”马车颠簸,熊启一边说一边将怀里出秦的符传交到她手里。

    “切记!出咸阳后便日夜兼程赶往魏国,符传上你已是魏人,名叫予姜,是名女倡。你还是国尉府的秦侯,得国尉府之派遣,日夜兼程赶往大梁入信陵君府。另一车上有你的衣衫,你的皮屦,你的配饰……;还有路上的吃食,还有金、钱,还有一名侍女……”

    短短半个时辰内,熊启就让人安排好了一切。他的细细密密的交代让芈玹措手不及。但芈玹很快镇定了下来,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大王已命全国男子书年,最早今年,最晚明年,便将大举伐赵,赵国危矣……;

    齐人上月阴使人入秦,只闻大王相召,不知齐人所言何事……;

    先君怀王率军至蓝田后,武关道大修,然相邦府所记有限,不知当年关隘如何大修……

    前岁大王前使西去,前日狄道忽有回信。回信如何尚且不知,大王闻之大悦……”

    熊启说的都是秦国的大事。他府上虽然有信鸽,但每隔一段时间丞相府邸就会走失鸽子,然后又从大市买入鸽子,这样的事普通人不以为意,落到国尉府侯正的眼里,总会惹起不必要的怀疑。不知从何时起,国尉府开始监视经常出入燕朝的所有重臣,这让熊启不寒而栗。

    “记否?”马车已经出了咸阳城。连祭路的时间都没有,车驾就行过了渭水。路边,一辆四轮马车正在等待,透过车牖,一个陌生的侍女坐在马车里。

    熊启交代了很多事,芈玹记是记下了,可此时她心里只想着芈棘。“我不能走,姑母……”

    “姑母因你而疾!你若不走,姑母黄泉有知,亦要怨你!”熊启担心她不走,话的说的很重。然而这话就像利矢,把芈玹的心狠狠穿透,刹那间,她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勿哭、勿哭。”熊启知道自己把话说太重了。“姑母要你入楚,乃为有一日楚国胜秦,不绝秦国之祀也。我等确是楚人,可也是秦人,不愿秦国灭楚,亦不愿楚国亡秦,你可知否?”

    熊启没有半点掩饰自己心思。他虽叛秦而死,但若局势颠倒,他亦可为秦国而亡。芈玹一边流泪一边答应,抽噎中说不出话,只能不断的点头。待她上了那辆等候的马车绝尘而去,再也看不见时,遥望中的熊启这才发现自己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