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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透碧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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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酿的声音微弱似风,隔着屏风,七娘只闻着他浅淡的叹息。

    那声叹息来去匆匆,轻如烟霞,细若丝缕,越是想紧握,却越发握不住。只由得它自耳边划过,挠得人心又痛又痒。

    至于他的喃喃自语,她闻不见,亦不敢闻。

    七娘将头埋进被窝里,身子蜷成一团。四周一片暗压压的,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她极力控制着身子,不让自己颤抖得更厉害。

    许道萍的节烈赴死,便似一盏又苦又烈的酒,存七娘心底最深处发酵。酒气逐渐深沉,自有一般头晕目眩,不可排遣。

    霎时间,愧疚、嫉妒、无助……一切情绪齐齐向七娘涌来,将她埋进无底的深渊,让人痛苦,又自拔不能。

    她紧紧攒着棉被一角,蓦地打了个寒颤。分明是暮春暖软的时节,却觉出莫名的寒意来。

    此时的七娘尚且不懂,这般寒意,便是迷惘,是执着,是求不得苦。

    她又一声沉闷的叹息。

    许姐姐已然去了,了无牵挂,了无痛苦。从前加之于她身上的不公,也随着芳魂消逝而烟消云散。

    真正折磨的,是苟活之人。

    那些在金营受尽屈辱的谢氏子弟,自然,还有五味杂陈的七娘。

    从前,许道萍才华横溢,德行出众,七娘有底气与她争上一争,断非因着家中的权势与富贵。不论谢府待许道萍如何不公,对她如何利用,可七娘待她的真心,对她的爱护,也总是问心无愧。

    故而,于德行之上,七娘自认是不输许道萍的。清高如陈酿,自然亦是不慕富贵,更重才德。

    可如今,许姐姐去了。偏偏,是为着七娘。

    这般种种,又教七娘如何自处呢?

    七娘心中自是明白,许道萍挺身而出,节烈赴死,是会让自己愧疚一辈子的。

    不仅如此,她的死,还会成为一条深深的鸿沟。一条隔在七娘与陈酿之间,永远夸不过的鸿沟。

    也不知,是否是一路行来伤心太多,偏到眼下,七娘只胀红了眼,无泪可流。

    那一夜,二人皆是无眠。窗外的梅雨下了一晚,直至清晨,依旧黏黏腻腻,不曾断绝。

    这是属于江南的哀愁,是在汴京从不曾有过的哀愁。

    天边的亮光渐渐渗入窗棂,阴雨天的白日,是深沉而压抑的。

    陈酿双手合十,又在脸上搓了搓。熬了一夜,只见他神思倦怠,略显憔悴,却无甚睡意。

    陈酿依旧替七娘打来了梳洗的清水,似乎与往日无异。

    他扯了扯她的被角,言语依然温和,只是昨夜受了湿气,嗓子有些哑。

    只听他唤道:

    “蓼蓼,起身梳洗一番吧。”

    七娘蒙在被褥之中,闻着他沙哑的声音,只蓦地一颤。酿哥哥,到底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吧!

    她一动不动地僵直着身子,紧咬牙关,死死拽住被角,只作假寐模样。

    七娘心中未必不知道,她的把戏,陈酿早已看得透透的。不论从前的任性,或是眼下的假寐,他早已将她看透了!

    可经了昨日之事,她真的不知要如何与他相对。他看透也好,说她孩子气也罢,至少此刻,还是各自冷静的好。

    陈酿见她无甚反应,只缓缓抽回了手。那个小小的身子,便如此藏在被子里,可怜兮兮的。

    正兀自发愣间,忽闻得传来叩门之声。陈酿望着七娘轻叹一声,遂去开门。

    刚抽开锁,只见门缝中蓦地递进两个纸包,还冒着腾腾热气。

    “陈兄,又来叨饶了!”

    来人原是卖早点的徐秣。只见他还穿着昨日的旧衣衫,咧开嘴嘿嘿笑着,很是喜庆。

    陈酿接过点心,只敷衍道:

    “徐兄好早啊!”

    徐秣背着一个方布袋,其间装满了包好的点心,香气扑鼻,清甜可人。

    只听他笑道:

    “赚些糊口钱,自然赶早!也就这几日了,长此以往,掌柜必定容不下我。”

    陈酿点了点头,心绪太过低落,也不想与他多言语。

    徐秣见他神情有些不对,面上亦满是倦意,只不解道:

    “陈兄这是怎的了?可是有甚烦心事?”

    陈酿看他一眼,摇摇头,只道:

    “今日你自己卖吧!我还有事,便不耽误你做生意了。”

    徐秣听他说话没头没尾的,很是不解。

    他微蹙眉头,凑上前去,低声道:

    “你不是还有五成的红利么?不要啦?”

    陈酿敷衍笑笑:

    “本是与你说笑来。你赚的都是辛苦钱,哪好与你伸手?昨日帮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太上心了。”

    正说着,陈酿便要关门。

    徐秣愣了一瞬,忙伸出双臂卡住门框。他歪着头朝门缝探去,只道:

    “你这一进去,店小二再来赶我,该是如何啊?”

    陈酿冷眼看着他,道:

    “你只将分我的红利分些与他就是。”

    说罢,他遂沉沉关上们。只留徐秣一个,愣然立在门口,看上去很是没面子。

    徐秣一时不解,又敲了敲门,见里边没甚么动静,只得讪讪作罢。

    状元楼的住客陆续醒了,徐秣也不忌讳,只在陈酿房门口做起生意来。

    因着昨日那一闹,等着买他点心之人不在少数。不多时,点心售卖一空,徐秣赚得盆满钵满,直笑得合不拢嘴。

    陈酿对外边的喧闹只作充耳不闻。他将点心放在案头,见七娘依旧不肯起身,只无奈摇了摇头。

    他端然立在七娘床头,低头望着蜷成一团的她,只道:

    “过会子我出门去,你总该起身梳洗,再将早点用了。左右,身子是自己的,便是心事再重,亦要努力加餐饭,方才不辜负枉死之人与受难之人。”

    七娘躲在被窝中,却是仔细听他言语。

    陈酿接着道:

    “再者,那件事本不与你相干,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七娘抿了抿嘴唇,只依旧不愿起身。

    陈酿叹了口气,又嘱咐道:

    “我出门看看驴车,再歇息两日,咱们也该备着回扬州去。我不在之时,你再莫独自出门了,我会叫掌柜看着你,,今日没那么好混过的。”

    说罢,陈酿一时默了许久,总觉得还欲再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又看了她几眼,方转身而去。刚至门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到底,还是有万分的不放心啊!

    陈酿压制着心中的沉痛,极力做得与往日无异。可他知道,一切都已不同了。

    他方启门出去,刚一抬眼,却见徐秣立在门口,憨憨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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