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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思帝乡3(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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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珠直愣愣地望着窗外之人,一时竟不知言语。

    她抓着七娘的手臂摇起来,只颤抖道:

    “小娘子,你……你快看啊!”

    七娘余悸未平,依旧紧紧靠着陈酿。这般模样,倒与从前遇着山贼时无二。

    陈酿朝七娘看去,示意阿珠莫再言语。他伸手拍了拍七娘的肩,蓦地发觉,她抖得不像样子。

    他遂轻声道:

    “蓼蓼,你放心,那并非难民,是家里人。”

    陈酿的声音舒缓而平静,足以安抚人心。七娘缓缓抬起头,双手却依旧紧紧拽着他。

    陈酿又道:

    “咱们下去看看,好不好?”

    七娘一时还不曾回神,只愣然点了点头。这样的境况,自然陈酿说什么,便是什么!

    车外大雪纷飞,苍茫一片。除了他们,似乎见不得半个人影。

    七娘裹好裘衣,抱着手炉,由陈酿扶着下车。那二三十人见她来,眼中霎时燃起希冀,只一瞬,转而又添了几分悲悯。

    七娘怯怯地朝他们看去。刚入眼来,她猛然一惊,只急退了两步。

    行在前面的,像是五郎身边的顺子。只见他胡乱裹着一件旧棉衣,发髻也不知收拾梳洗,一脸惨像,哪里像谢府的仆从?

    陈酿抬眼扫视一番,这些人之中,有几个他也认得的。似乎有个还是姑姑房里的丫头。

    他眉头微微颤了颤,心头却猛地一沉。众人落魄至此,究竟出了何事?

    还不待他们发问,一众仆从只齐齐跪了下来。

    他们眼含热泪,又是哭喊又是捶地,旁人劝也劝不住。也不管雪地是否寒凉刺骨,他们直像是没了力气,也不愿起身。

    陈酿叹了口气,一把拉了顺子起来,忙问:

    “究竟除出了何事?你们怎的沦落至此?像这般哭号,半日也就过去了,快捡要紧的说来!”

    顺子早已是涕泗横流,不住地啜泣。他狠狠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正待说来,却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阿珠与顺子向来更熟识些,她性子急,这会子更是按捺不住。

    只见她朝顺子腿上踢了一脚,焦急道:

    “你这人怎么回事?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

    阿珠这一着急上火,不独顺子,余下那二三十位,哭号得更是厉害。

    这般阵势,七娘早吓傻了。她只躲在陈酿身后,不敢出来。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见顺子这副模样,必是极大的事了!

    陈酿只觉无奈,转而又问道:

    “你这会子再难过,也无济于事。总要将事情说来,咱们才好一同应对啊!”

    听闻“一同应对”几字,顺子心中总算有了些底。他缓了缓心神,虽依旧啜泣,却比方才好了许多。

    他遂道:

    “陈先生,七娘子,莫回汴京了!汴京,汴京……”

    话及此处,顺子忽而哽咽,再无法言语。

    陈酿心下一抖,已然猜着几分。

    他强撑着精神,追问道:

    “汴京,如何了?”

    “汴京……”只听后边有人哀嚎道,“金蛮子攻入,汴京城破!”

    汴京城破!

    汴京,城破!

    谁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四下蓦地安静下来,七娘双目无神,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闷得她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酿哥哥,”她一时不及反应,只带着木楞的神情,“何为,城破?”

    何为城破,七娘如何不知?她不过是不愿信!

    那一瞬,陈酿不知如何答话。

    按理说,便是没有大宋使臣前往,金兵亦不会这么快攻城。一来,金人地势不熟,勘察军情必会花费许多时日;二来,沿途总有兵士抵御,不至这般顺风顺水。

    只是,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陈酿喉头咽了咽,强撑着身子,不教自己倒下。眼前众人中,他是唯一能拿主意的。便是再惊,便是再难,他亦要立得住,撑得起!

    他深吸一口气,向阿珠、琳琅、环月道:

    “小娘子受惊了,你们先扶她上车。”

    阿珠与琳琅忙去扶七娘,环月却呆立着不动。她本为汴京人士,父母兄弟俱在城内。骤然听着城破的消息,哪还有心思伺候人?

    七娘又何尝不是如此?

    眼下的谢府,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是否已遭金兵践踏,父母亲人是否俱在?思及种种,七娘越发难过,只觉得不堪承受。

    只见她一把甩开琳琅与阿珠,直直望着陈酿,道:

    “酿哥哥,我不上车!”

    陈酿深深亦望着她,态度却比以往严厉。

    他正色道:

    “听话!”

    七娘骤然一抖,却生生攒着拳头,不为所动。

    她又近前几步,千般情绪皆揉在眼里。发红的眼眶,霎时包满了一汪泪。

    “酿哥哥,我要回汴京。”她言语有些颤抖,近乎哀求,“我要去寻父亲、母亲、婆婆……咱们,咱们本就是要回汴京的,对不对?”

    “你先上车。”陈酿沉沉道。

    七娘咬着唇,猛抓上陈酿的衣袖,发狂似的摇头。

    她不上车,她要听他问话,她要知道,汴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家,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一旁的顺子看不下去,一面落泪一面道:

    “汴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七娘猛地一惊,立在那处一动不动。唯有双手,不易察觉地发颤。

    似乎过了许久,不提防间,只见她骤然转身,趋步逼近顺子。她满脸的急切,满脸的恐惧,直教人害怕又心疼。

    “府上,是个什么境况?”七娘逼问,再忍不得。

    顺子被她的气势吓着,直直朝后退:

    “我不知,不知的。逃出来之时,府上早已是混乱一片,便,便顾不得了!”

    顾不得?已然乱到这个地步了么?

    七娘脚下一软,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好在陈酿扶住。

    他的臂弯温暖又有力,却依旧托不住她的一片惊心与伤心。七娘又一把抓上他的手臂,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何尝不明白?父亲作为大宋重臣,便是有机会离京,他亦不会挪动半分。如今家人尽困在汴京城内,生死未卜。自己想去去不得,只觉心如刀绞,恨不得此时便死了!

    七娘垂下眸子,一身气力尽倚在陈酿臂上。只见她默然垂泪,眼圈红得似火烧一般。

    “我想回汴京。”七娘哭道。

    回汴京,似乎,也只能是“想”。七娘言语之间,到底没有底气。

    汴京,谁不想回呢?

    陈酿的亲姑姑、他的伯乐、他的太学同窗们,俱是在那座汴京城啊!

    可一看到眼前的谢府家仆,陈酿心中却是无比清醒。眼下的汴京城,还不知是怎样的狼藉颓败!

    想来,金人蛮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汴京又极尽富庶繁华,哪里逃得过他们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