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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伤春怨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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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中有云:

    “观得此笺,必先玉碎。料得谢郎为五郎不平,盛怒之下,方有此摔玉行径。

    妾自南来,十载飘摇。上无父母教导,下无兄弟帮衬。蒲柳弱身,情寂人孤,所托烟花酒巷,实非本意。

    幸得五郎解意。赤诚之心,知己之处,或尊或重,总与旁人不同。

    又蒙谢郎、王郎不弃而相交,是为君子无邪。

    然人如抚琴,久理丝弦,必有哀音。又如四时,极寒之处,未必春归。

    井底小蛙,难随鸿鹄高影。微贱花门,莫承朱紫之恩。

    更有东风薄情,两下分散,只作一般冷眼。

    骤然从良于赵氏,实是无奈之举。

    贵府曾来人相逼,以坠花楼相挟。坠花楼虽为烟花,然上下数百姊妹,日后何以为生?

    妾心惶恐,不得不求赵郎相援。

    然事已至此,今作此笺,亦别无他意。

    谢郎既为我友,又为他兄弟;妾有一事,唯盼谢郎成全。

    若五郎万事顺遂,贤妻在侧,还请谢郎将此笺付之一炬,莫提半句。

    若他用情至深,就此沉沦,便劳谢郎将此笺予他。

    也叫他明白,偌大天地,匆匆人间,还有人念他一世。

    薄命妾红菱顿首。”

    七娘读罢,捧着密色小笺的手有些发颤。

    她似乎从未如此郑重地捧着几行字,亦从未如此正式地审视卞大娘子的情感。

    笺上字字句句,无不是锥心言语。

    若非用情至深,如何会在分别之际,还有这样一番交代?

    从前,七娘只道五郎痴傻。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这样的痴傻,从来不是一人之事。

    她紧紧咬着唇,眼神凝在小笺之上。

    过去劝五哥的话,七娘自以为是为他好,这般看来,果然是自己错了么?

    情之一字,到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难怪五哥总说,七娘是从不懂何为“情”的。

    她轻叹一声,又将小笺与碎玉镯子尽放入妆奁匣子底层。

    如今空守着这方笺儿,又有何用?

    左右,人已经没了!

    七娘思索半晌,又将妆奁匣子打开,只望着碎玉与小笺,托腮发愣。

    “七娘!”

    忽闻得一个声音。

    七娘心下一沉,霎时又猛提到嗓子眼。

    她慌忙着站起。转身时,袖摆带倒了一排脂粉头油。

    那人正进来,七娘直直盯着他,不时拿身子遮着妆奁匣子。

    “五……五哥……”她神情有些闪烁。

    五郎上下打量她几眼,又道:

    “你又闯什么祸了?”

    七娘一愣,只摇摇头:

    “没,没有。七娘乖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开着的妆奁小屉轻轻推回去。

    七娘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又道:

    “五哥此来,所为何事?”

    五郎向七娘的书架行去,遂道:

    “父亲说,陈二哥有篇论水患的策论极好,要我学一学。那日我问他来,他只说放你这里了。”

    七娘亦行过去,指着一摞册子,只道:

    “酿哥哥的策论么,尽在此处了。”

    她抽出一册,正是论水患的那篇。

    “五哥,这篇……”

    七娘一怔,转过头,却不见五郎身影。

    谁知,五郎早已至她妆奁边!

    他指着匣子缝里露出的小笺一角,不苟言笑地质问:

    “你藏什么?”

    七娘微微张口,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

    她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地举步过去,将小笺尽塞进去。

    七娘转而又抬眼看着五郎,正色道:

    “我再藏什么,也是我的东西。总犯不上事事皆与五哥说!”

    五郎垂下头,只扶着她的妆台,忽一声轻微地冷笑。

    他道:

    “可此物,与我有关,不是么?”

    七娘瞥他一眼,挺身护在妆台前,只道:

    “我的东西,怎会与你有关?”

    “你当五哥瞎么?”五郎无奈。

    他摇摇头,一把推开七娘,直将小笺取出来!

    七娘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阿珠惊恐,忙上前扶着。

    记忆里,五郎只推过七娘两回。

    第一回,是二人在承德堂争吵,七娘将卞大娘子送他的袍子,染上墨迹。第二回,便是眼下了。

    原来,俱是为着同一人。

    五郎只步步逼近。

    他举着小笺,满脸质问神色,道:

    “其上字迹,你我心知肚明!”

    七娘退至墙角,细细喘着气。

    她拂开阿珠,直瞪着五郎,亦猛地推他一把。

    “谢润!”七娘直呼其名,“你要看,那你便好好看!你看上千遍万遍,就能将她看回来么?”

    七娘趋步至窗边,见五郎已看起来,心绪有些莫名的激动。

    她又道:

    “人已没了,看不看的,又做什么来?不过是徒添自己的烦恼!”

    五郎才看罢,闻得七娘言语,忽猛地回身。

    “什么叫,人已没了?”他直望着七娘,“什么意思?”

    七娘亦直直看着他:

    “还能什么意思?”

    “可她年纪轻轻的……”五郎喃喃道。

    “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般寿数,也不止她一人。”七娘叹道。

    五郎站将不稳,只觉眼前一片茫然。

    他霎时猛退后了几步,撑着案头,才不至倒下。

    七娘看着他,又觉心疼又觉可气,也不知该如何规劝,只默然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而于五郎,则更有一番惊悔交加。

    手中的小笺,卞大娘子的死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直教人猝不及防。

    她因着谢府的威胁,无奈从良于别家,至如今骤然离世,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切,岂不尽是缘起五郎,俱是他造下的冤孽?

    五郎将小笺握在手中,越握越紧。

    他拳头并着眼眶,已然涨红了。

    “五哥……”七娘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五郎忽看向窗外,飞花时节,一片断井颓垣之势。

    “七娘,”他叹道,“你只道她是受人摆布的薄命人。五哥我,又何尝不是呢?”

    卞大娘子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任人欺凌。

    而五郎,眼前的荣耀富贵,纵了他半生任性自由,亦生生铸成了最沉重的枷锁。

    “五哥,我不明白。”七娘深深望着他。

    “浊浪滔滔,俱是黄河浪里人。”五郎感慨,“有朝一日,你会懂的。不过,五哥希望,你一生都不要懂。”

    七娘一知半解,看看他,又看看窗前的落花。

    如今,赵廷兰身在洛阳,卞大娘子灵前冷清。

    五郎想着,无论如何,是要去送一送的。

    虽知无用,他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想要去。

    也不知是成全了她,还是成全自己。

    次日,五郎一身素袍,是从未有过的寡淡。

    他踏着落花,只打马朝鲁国公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