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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乌头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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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尽,长街残灯几豆,朦胧天欲明还阴。

    若常人见得陌生人在房门徘徊,定会上前询问:阁下何人,来此何事?

    清河天生不寻常,一盆热水加一顿擀面杖:“来我家偷东西,长眼了吗?!”

    陌生人夺棍正欲还手,老人在里面喊:“谁啊?”

    来人赶忙肃整仪容,面向房门恭敬答道:“弟子尉缭,拜见恩师。”

    “缭儿啊……哎……进来!”

    门开,乍暖还寒的春风里走进来一只温雅儒秀的落汤鸡。

    清河把爷爷的暖脚水全浇人头上了,被撵出去再烧一锅。

    缭扶恩师躺下,老人在山里浸了冰水,冻伤得厉害。

    弟子很自责,没照顾师父深感不孝,应当为师父养老。

    师父摆手说没事,这些年很逍遥,就是孙女养不好,崽还小你别恼。

    徒儿笑,怎会?出门在外该多留个心眼,小师妹机灵得很呢。

    这话说得太假,师徒俩不约而同相视一笑,笑罢才说正经事。

    “徒儿近来,被一事所困,日夜难安。”

    “怎么,看上哪家女娃了?难不成有缘无分?”

    “师父别取笑,哪有?!”缭顿了顿,面色凝重:“是秦王。”

    老人笑容凝固:缭儿多年未娶,难不成有余桃之癖?

    大弟子最懂事,老人没什么可替他操心,就终身大事能说。

    尉缭见师父这眼色就知道他想歪了,不得不赶紧把话说完。

    “秦王日渐骄固,徒儿快劝不动了。”

    “他不一直都是臭脾气么?”

    “不,不一样。以前谦虚恭谨,现在狂傲又嚣张。前些日子要大开杀戒,我跪了一整夜他才肯松口。”

    “他也是人,人嘛,总有执拗的时候。”

    “不,他不想做人了。”

    “什么?”

    “太后新丧,谥曰‘帝’。”

    尊母为帝太后,便是昭告天下:秦王要称帝。

    原来如此,还好……哎呦,不好!

    这个犯老爷子忌讳,他流芳后世的缘由就是“义不帝秦”。

    十几年前,他答应秦王不管闲事,是觉得乱局非秦王不能收拾。

    可是心里还是有放不下的问题:天下无战应当可喜可贺,四海归一又该何去何从?

    老爷子沉默好久,给徒儿讲了个故事。

    十几年前,太后纵容嫪毐叛乱。平叛之后,秦王囚母于雍门宫。好多人指责秦王不孝,劝他释放太后。他非但不听还杀了二十七位劝谏之士,最后齐国人茅焦用一句话劝住了他。

    “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背秦也。”

    尉缭知道师父的意思,但是,“天下”二字快要镇不住秦王了。

    “如今他肯收敛,是顾忌江山尚缺一半。来日袖手天下,还有什么能约束他?”

    王权之上若再无利刃,权力流毒将肆无忌惮。

    老人这才明白缭为什么大清早鬼鬼祟祟,这些话当真不能落在外人耳中。

    “这时候以‘得天下’劝他,到时候用‘失天下’吓他,他总得听听吧。”

    “也只能这样!”尉缭叹息又疑惑:“师父,徒儿,是不是在助纣为虐?”

    缭当年就有判断: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

    这么多年他很煎熬,欣喜着战略一步步实现,畏惧着秦王的每一点改变。

    怕当年的预言成真,怕这场人间浩劫换来的是另一个地狱。

    师父也不知如何回答,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走一步,算一步,若是不走,怎知就有路?”

    “好,徒儿走着。若是绝路,但愿命可以赎。”

    老人含泪抚着缭儿的发,正值盛年的孩子,乌发却微微有霜华。

    若非思虑深重,折磨至痛,又怎会如此?

    老人最爱缭这一点,另两个徒儿是贵族,民生疾苦,他们不在乎。

    缭在乎,布衣国尉,战争每道伤口,他都感同身受。

    汇总到眼里的伤亡数字,不只是数字,而是成千上万破碎的家庭。

    他感受得到,却不能怜悯,只能当那是数字,只求数字减到最小。

    东方渐白,缭起身告辞,天一亮秦王就会传召。

    拂袖叩首拜别推门,清河正好又端来一盆滚热的水。

    她缩着脖子露出两颗小兔牙,活像只刚断奶的兔子。

    “缭哥哥是吧?啊……我没长眼。太尉是好大的官是吗,忌哥哥都归你管?”

    她对付另外两位哥哥游刃有余,这个哥哥,不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最后兔子心一横眼一闭,滚水往前一送:“你也泼我一盆,咱们扯平!”

    尉缭一愣再一笑,一点也不客气:“眼睛闭好了!烫坏眼珠子别怪我!”

    兔子涨红脸捏紧拳缝了眼睛嘴巴,从鼻子哼出一声气:“嗯!”

    尉缭是君子,君子尊老爱幼,但是从不打诳语。

    清河非常后悔,后悔火烧得太旺,水热得太烫。

    飞流倾泻,白雾乍起,爷爷后来跟孙女形容说,很像蒸熟的兔子出锅!

    兔子愤愤地漏个眼缝,尉缭已到街角,裹在一群秦民里往秦王行宫去。

    当初赵国铁血清除秦国间谍,老狐狸想过有今天,所以杀一半留一半。

    这些虎口逃生的秦国良民到行宫请愿,跪求秦王善待他们的救命恩人。

    尉缭刚到门口就被急召,中书谒者赵高哭丧着脸,哀求:“太尉您也知道陛下的脾气,他要是想见谁,晚片刻都是雷霆,您还是先觐见再说吧!”

    秦王在给母亲守灵,昨晚跪了整夜,诸臣一同陪跪。

    直到黎明,秦王打个盹儿,缭才偷偷出去见了师父。

    今早一睁眼,郭开交来那份“忠”与“奸”的答卷。

    秦王揉着眼睛看了,表情好似雷打过的瓜,皮上冒火心里开花。

    尉缭一脚刚踏进灵堂,竹书就迎面飞来,正好砸个满怀。

    “来来来!赶紧看看!给你乐一乐!”

    缭展卷飞速阅览,书上拐弯抹角洗错,自认最大罪过竟然是强掠清河?!

    秦王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这种人,狗改不了吃屎!以为寡人跟赵迁一个德行!好色!好糊弄!还有那顿弱!什么瞎话都敢编!寡人何时垂涎养女?!他编排楚王就算了!还敢给寡人泼脏水!总有一日,寡人要好好撕一撕他那张嘴!”

    “顿弱不给你泼污水,怕是郭开得疑心上他。再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两个就吃准这一点。秦王陛下难道不爱美吗?”

    “爱啊!当然爱!寡人恨不能全天下的好女子都在秦国后宫!可是女人是私事,与外臣有什么关系?!相邦本职是什么,上辅朝纲,下安百姓!正事不上心,尽在邪门歪道下工夫!好歹三十年的相邦,寡人都替他害臊!”

    “人嘛,都喜欢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他以美色拜相封君,自然认为色能通天。”

    “嗯,赵王也是厉害,看脸用人?!”

    “嗯,您不看脸,近侍个顶个好看。”

    “先看才再看脸,成天眼前晃的,总不能挑磕碜的恶心自己吧。”

    “所以啊,不是不看脸,也不是不能用,是不能这么用。”

    “对!我正有个好差要派一派他!外面那么多人求情,寡人也不好寒了人心,就让他——”

    秦王顿住,看向缭:“不知道,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秦王提笔,尉缭落字,两枚竹简上都写了一个字:齐。

    二人相视一笑,缭笑得很辛苦:湿衣裹身冷风一送,透骨生凉!

    秦王这才发现太尉有点不正常,你衣裳怎么湿的?

    尉缭笑说回去洗澡,来的路上邯郸人太热情,又帮忙洗了一次。

    秦王一听哪还得了:“我堂堂大秦太尉竟然被人当街泼水?!查!一定得揪出来!寡人要好好——谢一谢他。若是隔夜洗脚水得给他赐个爵,要是涮夜壶的水就更漂亮了!加两级!”

    尉缭扶额:他……他……他他他还记着上次掉进冰池子的仇呢!

    秦王嘛,记功靠档案,记恩看心情,记仇就靠自己的脑袋,而且绝无错漏。

    郭开那两份自证忠奸的书,秦王让赵高把“有功于秦”的那份存档,“无过于赵”那份还给郭开,交由郭开自己散布天下。

    “你对秦国的功,秦国会记得。你对赵国的罪,天下得忘掉。”

    从此,赵国之亡就有两个版本,民间都道韩仓误国,官史却书郭开卖主。

    郭开心里五味杂陈,该怨恨还是该感激,真真说不清楚。

    恨吧,留了你命也不揭你老底;谢吧,攥着你小辫随时能让你身败名裂。

    他战战兢兢等了三天,等来一枚官印和一道委任令。

    秦王请他到齐国出任外相,官比九卿,爵同丞相,赐车马百乘出使齐国,代秦王向齐王致意:秦国与齐国世代友好。

    郭开差点瘫倒:天爷!这一赏一罚又一罚一赏的,老夫实在是吃不消!

    吃不消也得吃,诏令颁行后就有兵马护送他入齐。

    秦王不想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添堵,自然是送到别人地界吹妖风最好:一来,给亲秦的齐国朝臣们看,亡国之臣一点都不惨;二来,郭开懒且圆,各方都不得罪的本事最适合去齐国烧温水。

    郭开持着秦国符节,颠簸在去齐国的马车上,鬓如白霜,眼里含伤。

    赵国不亡他是相邦,在赵国一手遮天。秦人对他的恩宠,至此也算顶天。

    秦国不可能给相邦之位,因为秦王早就撤掉相邦一职,只剩下左右丞相。

    他很后悔,后悔当初谏杀李牧自绝后路,可是……唉!想来,天意如此!

    秦王“恩准”郭开在秦国安家,妻妾儿女都帮他搬到咸阳,独他一人挂印出使,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命一家团聚。儿女都在人家手上,打掉牙往肚里吞还得陪着笑!

    没有回头路,只能往前走,前路荒野茫茫,饿殍盈道,流民如沙。

    亡国人如丧家犬,四处寻找新家,听说齐国富庶,或许会有饭吃。

    比起无钱无势的平民,郭开还是幸运的,至少有车马能遮风挡雨。

    行至沙丘,郭开望着废弃的行宫,不禁悲从中来。

    是佞臣,也是亡国人,见着故国宫殿,心中亦如饮针。

    他下了车,颤颤巍巍推开宫门,苔痕新绿,楼阁翠微。

    这是赵武灵王的魂归之所。

    武灵王将赵国经营至鼎盛,却被儿子们饿死在这所行宫。

    据说他死后遗体腐烂,蛆虫啃噬他的身体,密密麻麻爬出宫殿……

    咝——

    清河恶心得打颤,不等爷爷说完蹭地蹦出房间。

    “爷爷你一个人祭吧,我……我就在外面转转。”

    唉?这吊古伤今的好地方,参透荣辱的好机会,千万别浪费啊!

    清河拔腿就跑,仿佛有蛆虫要咬她的脚:“你参吧,我在外面等!”

    外面微雨朦胧天,天低云树柳含烟。

    春来万物萌生,遍地绿云衬得两行枯树格外扎眼。

    清河跑近去瞧,原是被火烧过,死去的树站得好倔强,也不知站过多少年。

    虬枝交错,蜿蜒参天,根埋于地,不朽不烂。

    咦,这不是现成的花架么?

    爷爷喜欢紫藤,揣着好多紫藤种子,走到哪种到哪儿。

    清河蹲下身,刨开春泥播种,生于云梦的紫藤,在这里不知能不能活?

    若是活了,到时藤满枯枝,紫云成桥,这些死树,春天里就不寂寞了。

    她越想越开心,恨不能种子立刻就发芽开出花来。

    雾沾衣,露湿鬓,斜风窥青杏,杏尚幼,雨尚微,探花人无酒自醉。

    醉的人正是郭开,他认出女孩。想他告忠挨骂告奸挨打,搬出这个女孩子,秦王就对他礼遇起来,想必秦王真是好色之徒,也当真心疼这孩子。

    他缓缓向女孩走去,脚步放得很轻,怕惊着她,也怕惊了这青杏着雨的画。

    他没惊着女孩,也没惊破画,连枝头云雀儿都没惊着,却惊了女娃她爷爷。

    老爷子也不知从哪冒出来挡住他的道,吓得郭开魂飞魄散,以为撞了鬼魅。

    郭开平复好心情,恭恭敬敬与老人行礼。

    “前日我有眼无珠,多有得罪。秦王已然责罚,还望老先生和女公子恕罪。”

    爷孙二人面面相觑,清河扯爷爷衣袖:“秦王倒是有心,竟然替我出气。”

    爷爷也糊涂,秦王闲得发慌也不可能管这鸡毛蒜皮,好在没出大事,就不追究了。

    “你既知错便罢,以后别再错了。”

    “他这般厉害,我哪敢再错?每走一步路,都悬着心呢!”

    “那你就小心着走吧。”

    郭开再三请祖孙同车,都被严辞拒绝,他只好登车先走。

    登车前他对老人再拜:“女公子迟早是要嫁入帝宫的,老先生何苦还要带着她东奔西走?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天下再大,多早晚都是秦王的,姑娘到哪里也在他手心。与其白白费力另寻去处,莫如送回去,您老也好颐养天年啊!哪用着风餐露宿吃这些苦?”

    “嫁哪儿?”

    “秦宫啊!”

    “呸!”

    “我知道您不乐意,算我没说,您别生气。”

    郭开见老先生动怒,心道顿弱所言非虚,老爷子当真介怀,怕挨打赶紧溜了。

    他溜了,老爷子懵了。

    所以,顿弱这个谣言当真造得高明至极。

    就算郭开当时就找老人对质,老人的反应也不会让顿弱失望。

    秦王看上这姑娘不是没可能,毕竟她有一对天下无双的爹妈。

    爹命短,就说爷爷吧,连史书都赫然记载过“先生之玉貌”。

    娘也命短,就说娘的胞妹,琰一母五子,足见秦王宠幸之至。

    不过容貌仪度嘛,五分靠天,五分看养。

    爷爷转过头,把亲手养大的崽子认认真真打量一番。

    身着粗麻衣,头顶乌蓬草,背上一把剑,腰里一把刀,荆棘飞絮满身,春泥春水盈脚。

    秦王眼那么刁能看上这娃?!瞎了吧……

    是人都有瞎眼的时候,话不会凭空出口,难不成……

    老人忍不住心中忐忑,问孙女:“你……见过秦王吗?”

    “没有。我还挺想见见他的,庆都妹妹说该叫父王呢。”

    “对,叫父王。见到了,就叫父王。不行,最好不见,最好不见,最好不见!”

    “为什么?”

    因为秦王不是个好人,更不可能是个好爹。

    秦王岂止不是个好爹,他也不是个好儿子。

    他在母亲的灵堂,唾沫横飞神采飞扬,完全不像刚死了娘。

    邯郸料理清楚,赵国边防还没完,他也不能送母亲灵柩回咸阳。

    “姑父,你带他们先回去,把赵国国库的帐汇个总。”

    “诺。”

    “忌儿,你先回个家,然后去趟楚国,顿弱说要你。”

    “我直接去楚国。”

    “不想你女人?”

    “诺。”

    “章邯,你护送太后灵柩和殷夫人。回去以后,立刻让蒙恬到上郡来找我。”

    “诺。”

    “蒙毅,挑选五千精锐,随寡人北巡。”

    “诺。”

    “蒙武老将军,你也率部随寡人北上,上郡得托付给你。”

    “诺。”

    “李泊将军,雁门和云中要拜托你,寡人亲自送你上任。”

    “诺!”

    李泊含泪叩首,他明白秦王的苦心。

    太后新丧,秦王却不得不弃亡母而去,因为他要给新将立威。

    原来驻守上郡的王翦陈兵中山,上郡换将,赵国旧地并入秦国,云中换兵。

    自古新将难驭老兵,李泊这个赵国降将孤身赴任定然会被秦军嫌弃,乃至排挤。

    秦王亲临,意义非凡,一则建立将军权威,二则消弭诸将嫌隙,三则犒军抚民。

    国事议妥,众臣告退,灵堂终于安静,只剩他和母亲。

    夜晚守灵白昼理政,眼睛肿得老高,夏无且来劝他歇息,他摆手唤殷奴。

    殷奴进来,他捉了殷奴的手让她坐下。

    他实在太困了,便把头枕在她怀中,女子怀抱柔软而温暖。

    殷奴抱着他,抚着他疲惫的脸:“眯一会儿吧,我听着呢。”

    他闭上眼,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应入梦乡却含忧不能忘。

    他是君王,也是儿子、丈夫和父亲,国事之外,还有家事。

    “蒙毅得跟我走,让章邯送你们。”

    “嗯。”

    “你的册封诏书已经盖过王玺,还得王后加玺。你自己说不合适,我吩咐过赵高,到时候他去办。”

    “好。”

    “你们回到咸阳,别急着报太后的丧。先定了你的名分,太后的丧事你才好说话。”

    “好。”

    “母亲想葬哪里?”

    “她想与先王在一起。”

    “好!”秦王微微笑:“与父王合葬芷阳。”

    “你定下名分就入主西宫,你一个,安陵一个,郑姬一个,你们三个帮衬着媯儿一点。母后是国丧,要按天子规格办。”

    “若有人刁难,尽管用寡人的名。”

    “媯儿也才没了娘,你们多宽慰她。”

    “还有……琰,她要是不愿意临丧,别难为她。”

    ……

    倦愈浓,声愈微,终至语绝鼾如雷。

    殷奴静静抱着他,她也说不好对这个人的感情。

    此刻她在心疼,心疼他连片刻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睁眼万般事,事事催人,纵有千万心眼,也难禁这般缠磨。

    她又不该心疼,这些事都与她没关系,他也从未心疼过她。

    他说了这么多都没想起,抱他在怀里的这个人,他没有娶过。

    他只顾着抬名分,却没想过补个婚礼,她一生都穿不上嫁衣。

    庆都,他们的女儿,只是他贪杯好酒犯下的错。

    没有那个错,此生又该是何种模样?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莫**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这首歌,是小阿奴教政公子和丹公子的。

    那时,他们住在赵国圈禁质子的离宫里。

    因为父王是人质,所以政和丹,生下来也都是人质。

    两个同为人质的孩子混吃着两位母亲的**,摸爬滚打着长大。

    政两岁时,父亲抛下他和母亲,在吕不韦的帮助下偷逃回秦国。

    两年之后,丹的父亲也留下儿子在赵国做人质,返回燕国称王。

    两位母亲带着两个儿子在赵国艰难度日,政与丹一起长到十岁。

    政的父亲即位,赵国送王子政归国,两个孩子唱着歌谣道别。

    莫**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

    “好想坐上这车,跟你一起走。”

    “你父王不来救你,我救你。等我做了秦王,就救你出去。”

    “我等你。”

    秦王“兑现”了诺言。

    三年后,太子政即位为秦王。

    秦刚成君蔡泽出使燕国,力求秦燕结盟。

    燕王便召回太子丹,将他送入秦国为质。

    太子丹牢记幼时情谊,满心欢喜入秦,愿与秦国共图天下。

    幼时伙伴再见时判若云泥:一个他乡为囚,一个立地为王。

    为囚者依然天真,为王者已然冷血。

    秦国明里盟燕,暗中却怂恿赵国攻燕,赵军围困蓟城几乎灭燕。

    童年友谊刹那飞灰湮灭。

    “你背叛盟约,陷燕国于绝地,竟还有脸扣押我?!”

    “你是质子,质子就是人质,放不放自然我说了算。”

    “‘莫**狐,莫黑匪乌’。好一只狡猾的狐狸,好一只吃人的乌鸦!”

    “等你父王晏驾,我就送你回去——称王。”

    “天下乌鸦一般黑,可笑我还以为你是只白的!”

    “黑与白,等你做了王就会明白。”

    “无耻!”

    “国与国没有情义,只有利益。但是我和你,是兄弟。你安心住着,要什么尽管说。”

    “我要阿奴。”

    秦王从小与燕丹玩耍,殷奴服侍小主人时也会照顾小丹。

    多少次燕丹不慎摔倒,都是殷奴跑来扶起拍去满身尘土。

    若是殷奴还没有怀上庆都,或许秦王还舍得,可惜晚了。

    燕丹终于明白,自小错认的兄弟,是个从心肝烂到骨头的渣滓。

    但凡秦王和颜悦色说声“不行”也还有余地,可惜他用了巴掌。

    一掌拍碎燕丹所有幻想,就算秦王送了再美的女人也无法弥合。

    秦王索性无耻到底,那就不弥合了。

    “你要回去,除非乌头白,马生角。”

    乌鸦不会因人被困而白头,骏马不会因人委屈而长角。

    一个拼命想逃,一个就把囚笼收牢。

    燕丹用九年时间逃出笼子,也顺理成章地恨上笼子的主人。

    人间春到,山中尚寒,风入袍袖,雨湿长衫。

    燕丹在剑阁站了很久,饮了许久的凉风,直到若耶和左车并肩而来。

    一双璧人,两袭缟素,左车凝重如石岩,若耶憔悴似枯叶。

    “少阁主节哀,查到凶手身份了?”

    “尚未查出底细,我已发书给颍川的张良先生,他博闻多识,或许知道。”

    “敢问,老阁主的仇,少阁主打算如何报?”

    “以血还血。”

    “他不过是秦王的一条狗,阁主何必花心思跟一只狗计较。”

    “此话怎讲?”

    “剑阁的仇人应该是狗的主人。”

    “劳烦公子提点,家父临终有言,剑阁不与秦国为敌。”

    “你真能放下?”

    “放不下。”

    “既放不下为何不手刃仇人?!”

    温文尔雅的公子忽然青筋暴起双目鲜红,咬牙切齿,下唇已渗出血丝。

    若耶和左车面面相觑,左车正要劝一句稍安勿躁,若耶毫不示弱呛声回去。

    “我先人虽丧,还轮不到公子来教我做人!剑阁诸事我自会做主,报与不报,我也自有打算!天寒路远,公子还是早些上路!寒舍简陋,今夜没有晚膳款待了!”

    燕丹自知失态,敛下怒气苦笑一声。

    “若耶姑娘心胸大度目光长远,我偏是个吹毛求疵睚眦必报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几日多有叨扰,告辞。”

    太子丹拂去一袖烟雨辞剑阁,李左车亦斩断千根情丝出深山。

    尘埃虽有落定日,仇恨却无消尽时,长风猎猎拂沧海,暗潮汹汹继踵来。

    ————————

    到这一章赵国终于结束了MD

    第十章到三十一章,总共花了二十一章,日,韩国两章不到orz

    然而还是有很多没写到,毕竟战场正面刚,我实在不懂军事所以写不了,委屈王翦老将军了

    那啥郭开啊,正史里没说是相邦也没写是建信君,我这里为了方便写人物性格就合并处理了

    李牧之死的确有两个版本,战国策里韩仓一个人弄死的,史记里是郭开收了秦国的钱搞死的

    我这里只是放飞想象啦啦啦啦啦啦

    另,有小可爱问我联系方式啊

    哎呀呀,姐姐现在不便透露啦

    等这一卷写到差不多了再说哈

    到时候放个微博咱们再哈皮呀

    有啥想说的评论或者给我发私信

    我能看到嗒

    有效问题也会回答嗒

    希望跟小可爱共同进步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