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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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宁母对他素来纵容,往日他睡到日上三竿, 也只有宁彦亭会来训斥, 可每次训斥的话一开口, 宁母就会过来护着他。宁母对他百依百顺,宁朗还是头一回从娘亲这感受到冬风般的冷酷无情。

    偏偏宁母还理直气壮:“阿暖一早就起了, 还给我帮忙,你看看你, 你比阿暖还大了两岁,倒还不如阿暖这个妹妹贴心。”

    宁朗无话可说。

    宁母对他气得很, 还追着他骂:“书也念不好, 连早起都做不到,以后阿暖怎么指望你, 我生你还不如生根棒槌,棒槌还能帮阿暖打人呢!”

    宁朗满脸绝望,只觉得宁母的脾气越来越差,哪里还有半点从前温柔如水的模样?如今倒是凶巴巴的,还只对他凶,对待阿暖倒是比从前更加温柔了!更气人的是, 妹妹还躲在娘亲身后笑,连他的眼神暗示都没有接收到, 更别提帮他说什么好话了。

    等两人一走, 宁母便忙活了开来。

    她将所有账本都拿了出来, 又将自己铺子里的管事都叫了过来, 一一和他们对账。

    宁母闹得动静很大, 连着二房三房都忍不住朝这边窥探。可宁母一概不理,但凡有过来打听的,都让丫鬟赶了回去。

    她让宁暖给她打下手,心中也存着让宁暖早些接触这些事务的念头,省得又像是上辈子那样,她出了什么意外,阿暖却连她手里有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越是重新对账,对自己手中的东西越清楚,宁母便越忍不住在心中骂自己。

    她爹给她准备那么多的嫁妆,就是为了让宁府不看轻自己,她的嫁妆是妯娌之中最厚的,按照道理来说,也应该是底气最足的,可最后偏偏却落到了那步境地。

    她上辈子真是被自己蠢死的!

    宁母越是盘算,越是回忆,就越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气。

    她越算越窝火,连着那些管事的态度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丫鬟们进进出出更是放轻了脚步,生怕会触霉头。到后来,反倒是宁母先回过神来,见宁暖看账本看得专注,特地拿了一个小铺子的账本交给她,让她回屋子里好好看。

    “娘,我在这儿陪着您。”

    宁母和颜悦色地道:“阿暖,去你屋子里,娘怕娘发火吓着你。”

    宁暖:“……”

    宁暖只好不再说什么,带着香桃回了自己屋中。

    一合上门,香桃便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道:“夫人那样子真是太可怕了,奴婢从未见过夫人这幅样子呢。”

    “有什么不好的?”宁暖将账本摊开,仔细看了起来,随口应道:“我倒是觉得娘现在这样挺好的,她一凶,也没有什么人敢欺负她了。”

    “是呢,是这个样子。”香桃又高兴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小姐,您是没看到昨日二小姐的脸色,奴婢和其他人将二小姐梳妆台上的首饰都拿了回来,二小姐的脸啊,比吞了苍蝇还难看,奴婢平时还想着,夫人总是这样好脾气,会被二夫人她们欺负,现在好了,夫人变得这么凶,以后不管是二夫人三夫人,还是二小姐三小姐,都不敢欺负咱们了。”

    宁暖随口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将账簿翻过一页。

    往常宁母怜惜她,再加上宁母也接触不到宁家的事务,所以也从来没有让她接触过这些事情,而宁暖院子里的一切事务也都是宁母来打理,宁母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宁暖还是头一回接触账务。

    她平日里看得最多的是宁父书房里的书,练着的是琴棋书画,宁母满心满眼想要她嫁一户好人家,因此也将她培养成了大家闺秀。若是提笔作画,宁暖还能擅长,拨算盘什么的,反倒是一头雾水了。

    初看账本,她看得十分缓慢,遇到了什么不懂的,也瞅着宁母喝水的间隙过去问,一天下来,不但宁母那边对账的进度过去了大半,连宁暖的学习进度也飞升了不少。

    等到暮色西垂,宁朗和宁彦亭也回家了。

    宁朗整个人都蔫蔫的,他不敢违背宁母的话,又有书童盯着,一整天都乖乖坐在学堂里,连夫子都觉得稀奇不已,一整天下来,多看了他许多眼不说,还故意挑他来回答问题。不用说,宁朗也回答不出什么,自然又被夫子训斥一顿,惹得其他学生纷纷偷笑。

    就连宁彦亭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一回到家中,他先是去宁母那儿看了一眼,见宁母忙碌着对账,又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他在门口徘徊着,倒是过来请教宁母问题的宁暖先发现了他。

    “爹,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宁暖好奇地道:“你是来找娘的吗?娘在里面呢,你为什么不进去?”

    宁父心中讪讪。

    他把手背到身后,有些不好意思说,他是过来讨零花钱花的。

    宁父咳了一声,目光落在宁暖手中的账本上,顿时面色一正,严肃地说:“阿暖,你抱着这个做什么?”

    “娘让我学一学如何管账。”提及这个,宁暖也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来:“娘说了,女儿也到了年纪,以后若是出嫁了,也要管好家中事务,所以让女儿现在跟着学一学。”

    提及出嫁,宁彦亭不免又想到了今天打听到的事情。

    昨夜,妻子对他说了那一番话,他心情沉重,整夜睡不着,今天一出门,便立刻差人去打听。他原先还抱着侥幸的念头,猜想是不是妻子误会了什么,可打听的人回来一说,他才知道妻子说的都是真的。

    阿暖的名声,是真的不好。

    大户人家最是注重名声,阿暖的名声已经变成了这样,以后又怎么说个好人家?

    看着眼前娇羞的女儿,宁彦亭心中又酸涩了起来,也不敢再提起要银子的事情。

    “爹?”见他发呆的时间有些久了,宁暖不由得叫了他一声:“爹,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宁彦亭狼狈转身:“你和你娘好好学,我……我去看看朗儿。”

    他说完,脚步不停,慌慌张张地走了。

    宁暖看了他的背影片刻,这才抬脚进了屋子里。

    “娘,刚才爹来了。”

    “我知道。”宁母停下动作,让小丫鬟给她捏捏酸麻的手臂:“你爹肯定是来跟我要钱的,还好阿暖你聪明,先把他给支走了,要是他进来,我先骂他一通。”

    宁暖不由得失笑:“我看爹也不是这个意思。”

    “还能是哪个意思?”宁母哼道:“他那人耳根子软,出手又大方,有谁不喜欢?今天出门时,他一文铜钱也没有带,想来今天也不好过,这不是一回来就过来找我了?”

    宁暖走到她身边,将账本放下,又好奇道:“爹平日里公事繁忙,也不会和其他大人出去喝酒,这花销也大?”

    宁母拿起另一本账本,放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看,你爹的开销,我全都记了下来,你看了就知道了。”

    宁暖从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账本,一时间愣住,连账本都忘了翻开。

    “你放心,我也就记了你爹的,你和朗儿的,平日里开销也不大,朗儿虽然喜欢玩,可真论起花销来,还不如你爹多。”

    听宁母这么说,宁暖的好奇心立刻提了起来,她伸手翻开了账本,从第一笔慢慢开始记了起来。

    宁母也不是从入门起就开始记账,只是后来看宁父开销越来越大,心有不甘,又不敢提起,才选择用账本的方式记了下来。

    账本已经泛黄,第一笔更是在许多年以前。宁母将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与其说是宁父的账本,倒不如说是大房为二房三房承担的开支,连她给宁晴买首饰的开销都记在了这本账本上。宁暖学了一天,已经能活学活用,很快便挑出宁父单独开支的部分看了起来。

    宁父的每一笔开支用途都记得清楚,大多数都是为两位弟弟承担了开销,或者是给侄子侄女买了小玩意。宁彦亭公事繁忙,可他的两个弟弟就不一样了,两人官职低,平日里也喜欢和朋友喝酒玩闹,可他们俸禄和月例哪里承担的起?家中的夫人又不是宁母这样的财娃娃,因此每回都是差人去喊宁彦亭付钱。宁彦亭最是宠爱两位弟弟不过,哪有什么不答应的?

    相比起来,宁朗今天买只鹩哥,明天买只簪子,已经算是十分节俭了。

    宁暖越看越是心惊,到后连,更是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惊讶。

    宁母的语气却是淡淡的:“你爹一向如此,你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

    宁暖的确不是头一回知道,可她却是头一次发现,原来两位叔叔比她知道的还要过分。账本上,宁父的支出都是大笔大笔的,却鲜少有花在自己的身上的。

    她合上账本,语气坚定地道:“娘,你说得对,一切就听你的。”

    反正银子到了爹爹的手中,最后也是造福其他人,总归爹爹的生活质量不会下降,哪怕是让爹爹过得窘迫一些,也不能让其他人占了便宜!

    书房之中。

    宁彦亭坐在椅子上,正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便有人推开书房大门,打断了他的思考。

    宁彦亭抬起头来,就见自己的弟弟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大哥!”宁彦海愤怒地道:“你今日怎么没有来酒楼给我付账?我特地带了朋友去,说好是请客的,我叫了小厮去喊你,可你却没有来,我在我朋友面前丢了一个大脸。”

    宁彦亭一慌,连忙安抚道:“三弟,你别急,你好好说。”

    “大哥,难道是你没见到人不成?我下午在酒楼里等了一个时辰,怎么都没有等到你人影。”

    宁彦亭皱眉:“我下午忙着公事,不是和他说过了?”

    是说过了呀!

    可从前,他差了人过去,宁彦亭就算是抽不出身来,也会让小厮将酒钱带过来,因此他每次派小厮去的时候,都是记好了酒钱数目的。

    可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不但人没来,他的小厮也是空着手回来,半两银钱都没带回来。

    还带了一句话,说什么不方便,让他自己先把酒钱付了!

    宁彦海在酒楼里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宁彦亭过来,偏偏他说了请客,因此也只能肉痛地掏出自己的私房,把酒钱垫付了。要知道,因为想着是宁彦亭来付钱,他点菜的时候可没有吝啬的,什么好酒好菜都叫了上来,最后掏出的可是一笔巨款。

    他不想宁彦亭,有个会生财的夫人,平日里只有公中发的份例和自己的俸禄,他夫人是个斤斤计较的,平日里也舍不得给他零花,那一笔私房,也是他攒了很久才攒下来的,如今一口气花了出去,别提他多肉痛了。

    宁彦海气冲冲地道:“我兜里没银子,就算是你不来,好歹让小厮带着酒钱过来,大哥,因着你,我今日可是被我的朋友们嘲笑了一番,丢人丢大发了!”

    宁彦亭心中顿时愧疚不已。

    “是我的错,只是今日出门时,我身上也没有带银子,没法帮你付了。”

    宁彦海眼珠子一转,像是被安抚了,面上也没有原先那么愤怒。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追究了。”他说:“那酒钱我先垫上了,只是那笔银子,我原先是要用来买漱石先生的画作,如今银子没了,这漱石先生的画,怕是也……”

    他故作迟疑地停了下来,犹豫地朝着宁彦亭看了过去。

    宁彦亭心中愧疚泛滥,目光触及到弟弟眼中的祈求,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刻点头应了下来:“我给你买,明日我就派人给你买来。”

    宁彦海这才满意。

    他又说:“不麻烦大哥了,弟弟迫不及待地想要观摩一番漱石先生的画作,不如大哥将银子给我,我自己亲自去买了,既省时省力,也省得大哥跑一趟。”

    宁彦亭又连连点头:“行,就依着你说的办。”

    他说着,便要掏钱,可手伸进了袖子里,摸了个空,这才又想起,自己身无分文,别说漱石先生的画作了,就算是一张纸也买不起。

    宁彦亭顿感尴尬。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等明日……明日一早,我就把银子送过去。”

    宁彦海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只叮嘱他好好记着,这才走了。

    他一离开,宁彦亭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去找宁母。

    等他将自己的诉求说了,宁母一挑算珠,算珠与算盘框碰撞,发出砰的一声。

    她眼也不抬,直接回绝:“不给。”

    宁父登时傻眼。

    “我如何了?二弟妹可是亲口说出来的府中亏空,这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难道此话还有假?”宁母冷冷地道:“如果是假的,那二弟妹不如再来和我说说,为何只给我们老爷一根次等的人参。”

    二夫人大睁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平日里口舌伶俐,最能讨老夫人的喜欢,一张嘴能说出花儿来,可如今遇到了宁母,却是一而再的受挫。宁母口舌不如她厉害,却每次都能直接抓住重点,往常二夫人和其他人说话,那些人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她转移,可宁母不一样,认准了一件事情,任凭二夫人费再多口舌,她也不会动摇。

    见二夫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宁母又将人参往桌上一拍,双手环胸,昂起下巴看着她:“怎么?二弟妹怎么不说话了?”

    二夫人脸色煞白。

    她在心中啐了一口,才勉强笑了笑,故作镇定地说:“大嫂说的是哪里的话,听大嫂这番话的意思,难不成我还是故意的了?”

    宁母不和她客套,当即应了下来:“正是。”

    二夫人一噎,又说:“那大嫂可真的是冤枉我了,大哥是咱们宁家的顶梁柱,我自然是想着大哥的好,如今大哥受了这么重的伤,不但大嫂担心,宁家上下所有人心中都惦记着。”

    “既然如此,又为何给我们老爷这人参?”

    “这……咱们宁家……”

    宁母打断了她的话:“你说宁家库房亏空,我是不信的,可要是二弟妹真要这么坚持,不如咱们一道去老夫人面前说说,二弟妹理不清家中的账目,我去将我铺子的账房叫来,咱们一起核对核对?”

    二夫人的脸色涨得通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她平日里点子一向多,可这回宁母咄咄逼人,愣是让她脑子里想不出半点解决的办法来。

    还是宁晴上前一步,挡在了二夫人的面前,道:“大伯母,我娘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许是底下丫鬟拿错了也说不定。”

    宁母嗤笑一声,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宁晴手中攥满了汗,知道自己这番话说的到处都是破绽。只是方才二夫人已经将话说死,她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应对方法。宁晴又在心中暗恨,为何最近宁母变得这般不近人情,分明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亲戚,竟然连半点脸面都不留,难不成非要将她娘逼到什么境地不成?

    宁母久久地盯了她半晌,这才移开了视线。

    “既然如此,二弟妹以后可千万要仔细一些,可幸亏这回遇到了我,若是下次丫鬟又拿错了东西,送到了老夫人那儿,二弟妹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二夫人恨恨地看着她,在她的目光转过来之前,又连忙垂下眼睑,喏喏地应了一声。竟是难得的示弱。

    她生怕宁母不罢休,继续纠缠下去,真要闹到老夫人面前,谁也得不了好。虽然老夫人偏心,可若是知道她故意拣着最次等的人参给宁彦亭用,老夫人也会不悦。无他,整个宁家上下,还等着宁彦亭伤好了以后继续让他们占便宜呢。

    这好端端,和平时一块儿上朝下朝的,怎么就忽然得罪了人,被打成这样了呢?

    平日里,大房的吃用大多都是大房自己出,现在可算是被江云兰找到了机会,也不知道还要借着这个借口从她手中捞走多少东西。一想到这个,二夫人的心肝都疼了起来,可她也没有办法,只咬牙再使唤丫鬟去库房拿最好的人参来。

    这回宁母还特地跟着,美名其曰是以防万一丫鬟又看错了眼。

    目送着人都走了,二夫人这一口气才总算是喘了过来,她往后退了一步,扑通坐到凳子上,胸膛剧烈起伏,猛灌了好几杯水,才总算是将自己的火气给压了回去。

    二夫人紧紧地攥着杯子,咬牙切齿地道:“可恨那江云兰……”

    “娘,您别气。”宁晴在一旁安抚道:“如今是大伯昏迷,才让大伯母找到机会欺负我们,等大伯醒来了,咱们自然能讨回来。娘,您忘了,我的嫁妆还得让大伯来出呢。”

    二夫人总算是想起了这茬。

    她想了想,眯起眼睛道:“等我再去找老夫人说一说,你要嫁的可是周家,对咱们宁家是大大的好处,你的陪嫁越多,周家就越能看得起我们,老夫人肯定也会同意。”

    至于这陪嫁谁出?

    自然不是他们来出了。

    宁晴还道:“大伯一向明事理,哪像是大伯母,等大伯醒了,您再让爹去和他说说,大伯一定会将大伯母训斥一顿,娘,这不就给您的出气了?”

    二夫人闻言一喜,赞赏地看着她道:“还是晴儿聪明。”

    她们哪里知道,自宁母性情大变以后,宁彦亭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在宁母面前说,别说训斥宁母,他整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会被宁母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