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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今夕落魄天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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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就这么跟着他们远远的离开这里,远离煜都,远离祁国,远离那些已然远去的时光。

    是否就能够重新开始?

    祁苏长久的沉默着,伊祁殒、祁飞、甚至肖未的脸都在她的脑中一一闪过,却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十年前曾有过的最为安宁美好的时光。

    十年了。

    她把半生的时光都耗在了那座光辉宏伟的皇宫里头,她曾经把所有的爱和恨都耗在了那人的身上。

    还不够吗?

    也许她恨他的真正原因根本就不是他杀死了祁飞,而是他不仅不爱她,还亲手毁掉了她唯一的希望。

    祁飞曾说要带她远远的离开这里,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再也不必受人摆布,困在那深宫高墙之中。

    可是他却杀了祁飞。

    也许她无法原谅的根本不是肖未,而是她自己。

    因为她甚至不敢承认,是她害死了祁飞。

    她不爱他,可是她却无法拒绝他的温柔。

    她追随在那人身后遍体鳞伤痛苦万分,祁飞却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在那人说要把她许配给肖未的时候,她终于彻底死了心。

    满心怨恨的她利用了祁飞,她永远也忘不了当她提出要和他远走高飞的时候,他脸上的欣喜若狂。

    可是最后,他们却连颍州都没能离开,那张脸就变成了满是血污的死灰。

    她自始至终都在迁怒肖未,可是她却永远也不敢承认这一切都源于她的懦弱和自私。

    “是我的不是,我不该迁怒于钺姑娘,更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侮辱于她,还请钺姑娘高抬贵手不再于我计较。”

    祁苏的声音很轻,可是在场的人到底还是把她的话听了个分明。

    刑和钺交换了一个略显意外的眼神,他原本以为这个自小长在宫中即便在殒那里受了委屈却依旧称得上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大概是不会这么轻易就低头的。

    肖未暗自舒了一口气,说不清究竟是释然还是惆怅。

    她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她终于不再一味执迷于过去。

    哪怕只是闪过一个念头,都已经够了。

    “君上,祁苏既然已经知道错了,你看。。。?”

    刑一时没有表态,肖未有些心急的接了一句,刑却没有马上答应,反而转向了钺。

    “你看如何?”

    “既然苏姑娘已经知道错了,又是大哥所托,那就请苏姑娘与我们一道离开吧。只是此行路途遥远又值多事之秋,恐怕要辛苦苏姑娘了,不知苏姑娘是否已经想好了?”

    钺微微点头,出言答应了下来,只是这最后一句却是转向了祁苏。

    肖未以为,只要祁苏肯赔罪,那么自然也就等于是真正接受了他的提议,可是当钺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向祁苏的时候,她却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下意识的想替祁苏回答,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了。

    祁苏从来没有真正的答应过。

    因此在此之前,他又何尝没有问过她许多次相同的问题,回答他的却永远只是一片死寂地沉默。就连这一次,他所谓的说好了根本也只是她不置可否的沉默罢了。

    不接受不拒绝,也许那才是最令人绝望的境地。

    他本想替她回答,可是话到了嘴边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她不反对?还是说这只不过是他自不量力替她做的决定?

    这数月以来,他无数次的想,也许反而宁愿祁苏像之前那般再捅他一刀,起码那样还能让他清晰的知道她还活着的。

    即便不爱他,哪怕还有恨,也是好的。

    可是在他身边的祁苏,却仿佛连生的气息都感受不到了。

    直到方才她突然和钺吵了起来,又亲口赔了罪,才让他隐约感觉到,他记忆中那个敢爱敢恨明艳如火的祁苏正逐渐活了过来。

    让肖未不禁开始怀疑,她不过刚刚踏出了一只脚,尚未来得及站稳便想要重新回到过去的囚笼之中。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累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发问却像一把利刃,迅疾而尖利的捅破了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去想象的那一点点期望。

    他一直对自己说,只要能够弥补自己给她带来的伤害,哪怕需要再多的时间,他也会竭尽全力照顾好她。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无资格替她回答什么,更无资格替她决定什么。

    这样深重而死寂的绝望,突如其来却又仿佛早有预谋,竟然让他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感。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希望祁苏答应,跟着钺离开试着重新开始,还是留在这里,沉迷于过去的爱恨互相折磨。

    过去,还是将来?

    抑或她根本就不会回答。

    那样也好,就让她跟着他一起奔赴战场,他自会尽力护着她。

    可若当真是护不住了,那便一同奔赴黄泉吧。

    总好过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生不如死。

    钺静默不动的注视着祁苏,既不催促也不逼迫,这个问题必须由她自己亲自回答,肖未代替不了她,谁也代替不了她。

    祁苏的神情显得挣扎而又茫然,可是钺却看见了她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就好似在冰封的水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初时不过一点裂口,却慢慢的以这一点裂口为中心,四散扩大成为一道又一道的裂缝,直至蔓延整个冰面。

    “我去。”

    祁苏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却十分的坚定,远比方才那一句不是清晰可闻。

    钺不由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看来这颗石子终于还是起了作用,虽然这裂痕还是太过细小无法撼动整个冰面,但是有了裂痕的坚冰自然远没有从来那么坚不可摧。

    反倒是肖未的表情,似欣慰似痛苦,又似解脱,无端让人生出了酸楚难言的感觉。

    无可否认的是他最后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有着明朗轻松的感激。

    那一瞬间,钺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那样心无挂碍,把酒言欢的时光。那个如少女一般白净俊俏总是脸红的肖未,那个意气风华英武不凡的年轻将军。

    来时相携并肩行,去时孑然孤影随。

    往昔英武少年郎,今夕落魄天涯客。

    肖未离开了,祁苏却留下了。

    肖未走的时候,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眼神却始终是清亮的。

    钺看得出他终于卸下了心头最沉重的包袱,人既然轻松了许多,能得一醉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祁苏在说完那两个字之后,又回到了来时那副木然不动的模样,肖未高兴归高兴,自那之后却再没看过祁苏一眼,自然更无只言片语。

    夜深无光,肖未却坚持要回军营,说是今时不同往日,到底是不能如从前那般肆意妄为了。

    钺想起那日景帝丧礼之时,身穿战甲立于万军之前的年轻将军,所有的挽留都成了一句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亲自将肖未送出了一头牛,肖未歪歪斜斜的翻身上了马。

    四周黑暗不见五指,只剩下一头牛招牌之下那两盏发着微光的灯笼。

    钺本想送肖未到城门,肖未却十分坚决的拒绝了。

    钺无法,只得一再叮嘱他多加小心,肖未连声答应了下来,始终没有再说起关于祁苏的任何一个字。

    只是刚打马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突然回头望了一眼祁苏的方向,沉默不动的坐在原处的祁苏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来也望向了肖未的方向。

    肖未不闪不避的迎上了祁苏的目光,突然绽开嘴角笑了起来。

    嫣红桃花面,娇俏少年郎。

    那笑容如此的妩媚绝艳却又带着一股张扬绚烂的英气,竟让一旁的刑都显得黯然失色。

    可是还没等钺回过神来,肖未便转身飞奔而去,再不曾回头。

    祁苏一直注视着肖未,眼看着肖未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滴泪划过了她的脸颊,那一脸淡漠冰冷的表情瞬间分崩离析,只是她迅速低下了头,再抬头时却依然是那个漠然无情的祁苏。

    翌日,天刚破晓一行三人便起身收拾乔装打扮,除了行装之外却还放着一个黑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的东西。

    钺一眼就认出了那件东西,那样熟悉的感觉,她终于明白了刑究竟为什么要冒险回到煜都,又为什么要瞒着她。

    果然是个让人难以拒绝的理由,果然是一件明知不该拒绝却依然无法接受的事情。

    她冷笑着把刑的包袱和那件东西连同他本人一起扔了出去,一句话也没有说,一行人沉默的按照计划混在人群中离开了煜都。

    城外不远处,幽图庸早已提前命人备好了马匹行装等在那里。

    几人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便各自上马一路向北奔去,一路狂奔终于赶在当天逃出了颍州,直到夜幕低垂才歇在淮河城对岸的小镇之上。

    这小镇与淮河城只隔着一条淮河遥遥相望,对岸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隐约有乐声笑声歌声随风飘来,就连空气中都透着甜腻的香味,不愧是祁国最繁华的城市。可是这一河之隔的小镇,却早已寂静一片,只有三三两两的夜归人行色匆匆的走在乡间小道上。

    而这一夜,与往常又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