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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他最想瞒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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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殒阴沉着脸,全身上下散发着乌云蔽日一般的压迫感,却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百官众臣突闻此噩耗,虽觉永宁王此举乃是对先太后的大不敬却又怎敢多话,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慎引火上身,平白给这一对情深意笃的先帝后做了陪葬。

    可是这原本是先帝大葬,如今却突然生出了这般变故。

    这突然冒出来的太后遗诏实在可疑得很,故而那些眼尖的大臣们早已将那遗诏之上的字迹从头到尾辨了个分明,那字确是叶太后的字,那印也确是天下唯一的太后印鉴,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

    可是太后殡天,却与先帝同眠一衾,如此草率实在不合规矩。

    偏偏这又是叶太后自己的意思,众臣虽觉不妥,却又哪敢妄言。

    毕竟这先帝先后如何安葬,说到底也是伊祁氏皇族的家事,这位未来的继君又绝非软弱无能的主,哪容得臣下多嘴。

    太后自缢、帝后同葬、永宁王大不敬,这些个事一桩接一桩,放在哪一朝不是顶顶的怪事,单凭永宁王大不敬此一事,莫说是当场拿下治他个大不敬之罪,便是以此为由夺其爵位贬为庶人也未尝不可。

    可是那位和叶烁光斗了多年,对叶氏深恶痛绝的摄政王却一点儿借题发挥的意思的都没有,反而任由永宁王就这么离开了皇陵。

    摄政王不发话,旁的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场中死寂一片,就连原本一直低声诵经的僧侣们眼见生出了这般变故也都闭上了嘴。

    众人眼睁睁看着永宁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陵,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殒才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宋谨言。”

    殒沉声说了一句,礼部尚书宋谨言应声一震,战战兢兢的走出了队列。

    “继续。”

    眼见宋谨言走了出来,殒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面无表情的吩咐了一句,眼睛却仍然望着永宁王离开的方向。

    宋谨言怔了片刻,却是迅速收起了心思,主持着丧礼继续了下去。

    众人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可是这棺盖一起,叶太后与先帝共眠其中的景象还是让众人有些猝不及防。

    好在叶太后的遗容倒也还算端庄,总不致失了伊祁皇室的体面。

    只是原本照规矩打开灵柩后,应当由太后先行,带领众臣依次向先帝遗体拜别,可是如今这棺里的贵人变成了两位,却不知这未来的继君究竟打算如何是好。

    众臣各怀心里的等着殒的反应,殒却什么也没说。

    眼尖心明的臣子联系起早上在皇城外发生的那一幕,已然明白摄政王这是打算遵旨办事了。

    果然,只见殒整了整衣衫,缓步走到了太后凤辇前,伸出了右手躬身相迎。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缓缓掀开幔帐放进了殒的手里,殒的手骤然收紧,那帐中的女子终于在他的搀扶之下探出了身子,可不正是一直伺候在太后身边的晚娘么。

    眼见帐中人的真面终于揭晓,在场的众臣却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一声轻叹,既像是尘埃落定却又像是惋惜惆怅。

    那确是晚娘无疑,却又好似另一个活生生的叶后就这么走进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想当初这位晚娘原本是叶后的陪嫁丫鬟,正是豆蔻却跟着叶后进了宫,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出过那堵高墙。

    叶后十分疼爱她,当初为了替她寻个好归宿可没少花心思,可没想到晚娘自己却回绝了叶后的好意,反而自愿留在那寂寥的深宫里陪伴叶后。

    一晃眼就这么过了数十年,叶后就这么去了,当年那个娇憨的小丫头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可兴许是伺候皇后久了,晚娘的容貌气质竟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叶后,这一路走来竟让人无端生出了错觉,这一位无惧众人的目光坦然走向先帝灵柩的可不正是那位一出相府便进皇宫,富贵美满羡煞了旁人的叶氏小姐沐汐么。

    晚娘一步一步的走着,她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棺木,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却仿佛已是那风起云涌千回百转的一生。

    她站定在棺木之前,接过宋谨言递上的焚香。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礼毕,合棺,葬。”

    眼前的棺木逐渐闭合,像极了景帝和叶后成亲那一日,生时同衾死同穴。

    众僧做法祈福,亡者安息,生者送归。

    酉时到,封棺下葬,永闭地底,同归彼岸。

    也许对他们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她活着的时候迫不得己顶了别人的身份姓名,到死也依然无法摆脱。

    恩爱一生同生同死的是祁景帝与叶皇后,那位芳华早逝的甄妃仿佛早已与这一场传奇无关。

    “晚娘。”

    又逢深夜,白日里那一场盛大的祭礼早已平息,偌大的皇宫之中只剩下满地的寂寥肃穆,一叶阁那一盏本该随着叶后的仙逝而熄灭的宫灯却又再次亮了起来。

    晚娘仍穿着白日里的素白丧服,侧对坐在昏黄的烛光里头,决刚迈过门槛便生出了一阵错觉。

    也许再过片刻就能听见那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就像从前那每一个寻常的夜晚那样,每到这个时辰景帝便会从御书房回到一叶阁,直到第二日破晓都不再离开。

    可是当晚娘回过头的那一瞬间,一切幻觉却都不复存在了。

    景帝和叶后都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有那样寻常的夜晚了。

    “多谢王爷能如约来送我最后一程。”

    晚娘冲着决盈盈一笑,平静温婉哪里像是个将死之人。

    决闻言皱了皱眉头,斟酌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我明白你与母后情分难得,但你又何必随她而去。无论你想要继续留在宫中,或是搬到我府中,甚至想出去走走都可以。我曾答应过母后,一定会好生照顾于你。”

    “王爷一番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奴婢已经陪伴了娘娘这么多年,如今娘娘去了,奴婢也该跟去照顾着才是。”

    “你这又是哪的话,母后她既然吩咐了我要好生照顾你,那自然是不愿让你随她而去。”

    “娘娘心里记挂着奴婢,奴婢心里明白。可是奴婢与娘娘相伴了这么多年,奴婢虽然身份卑微,却早已在心中将娘娘当做了唯一的亲人。娘娘去了,奴婢一人活在这世上也是孤独得很。而且只要奴婢死了,那个秘密就再也没人知道了。无论对王爷还是摄政王而言,都是一桩好事。”

    “父皇和母后都已经去了,叶烁光也已经作古,那个秘密即便大白于天下,又有何妨,你实在不必。。。”

    “对王爷而言自是无妨,可是摄政王呢?娘娘苦心孤诣瞒了这么多年,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就是为了摄政王么?”

    “母后当初的选择是大局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如今尘埃落定,再无人可以威胁皇弟的安危,又何必再瞒着他?”

    “。。。奴婢当初也不明白娘娘的用意,总以为娘娘迟早会把真相告诉摄政王。可是娘娘却说,她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叶沐汐,就连她自己都快忘了真正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摄政王从不曾见过真正的甄莲是什么模样,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母早已死了。与其让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明明还活着,近在咫尺却不肯与他相认,甚至连一个拥抱也不曾给予,还不如就让他一直这么以为下去吧。”

    “不。。。母后一直是一个好母亲,她虽然没有认皇弟,却早已尽到了母亲的责任,这样对皇弟并不公平,他应该知道真相,他应该知道母后一直都爱着他,而不是。。。”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娘娘已经去了,此时揭开真相也只不过是平添痛苦罢了。”

    决有些痛苦的垂下了眼帘,晚娘却只是平静的述说着,那些即将被她带入坟墓的秘密。

    她有种感觉,殒已经开始察觉到了什么,也许很快就要来找她了,所以她到底还是决定随甄莲而去,完成她最后一个心愿,守住这个秘密。

    “不过话虽如此,奴婢却觉得娘娘的骨子里始终还是那个明媚激烈的将军之女。她已经扮了一辈子的叶沐汐,到了这最后一刻,还不能让她做回那个爱恨分明的自己吗?她若真是我们家的小姐,又哪里会有自绝殉葬的勇气?所以奴婢没有阻拦她,与其让她一人独自面对这漫长的余生,永远不再归来的爱人,永远无颜相见的亲人,永远无法相认的儿子,不如让她就这么去了吧。上一辈的恩怨到了奴婢这里该结束了,还请王爷助奴婢一臂之力,也算是成全了娘娘最后的心愿。”

    晚娘说完幽幽然起身,向着决行了一礼 。决低垂着头,迟迟不肯表态,等他终于伸出手想要扶起晚娘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已经渗出了血迹,面上却挂着平静安然的笑容。

    原来她早已做出了决定,根本就没有留给他阻拦的余地。

    决徒劳的望着手中的身躯一点一滴的失却了最后的温度,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一门之隔的屋外,有一个人颓然的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心丧若死。

    这个秘密到底还是没能瞒住他最想瞒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