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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五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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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回家

    不管黑老头怎么说,黑仔就是一个念头,我要回家。

    黑老头和来人耐着性子慢慢劝说,可黑仔一概不听,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我要回家!”

    说到最后,黑仔说不过黑老头他们两个人了,干脆耍起赖皮、泡蘑菇、千转不回。

    他一屁股坐在运输物资船的船甲板上,不管他们怎么说破大天,都不为其所动。

    他既不听任何规劝,一丝一毫也不挪动腾让自己已赖坐的位子,只是偶尔重申一句:我要回家!

    黑仔的无赖行径把黑老头逼得走投无路,只好使出最后一招,那就是要恐吓黑仔一下,把他诓下船来再说。

    黑老头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但为了不耽搁物质输送船长达数小时输送和回程,只好冒险一试。

    黑老头对黑仔说,“我们这是边检站的一个前缘哨所,所有进出人员一律都是要登记的。

    可你的身份证已被海水泡烂字迹模糊,早已完全失效,我已经通过边检派出所,正设法与你老家取得联系。

    试图能够核实情况并尽快补办新的身份证,希望你能耐心等待,如果你不信,可以看看我们的证件。”

    黑老头继而用客家话对来人说了一句什么话,黑仔似懂非懂,猜那意思是要来人把证件给他看看。

    于是那人愤愤地放下手中的舵把,一阵摸索后掏出一深色证件,出示给黑仔看,黑仔只是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

    他只是看到那个硕大的红印章里的几个大字:某某边防派出所!可黑仔仍然满腹疑虑地望着黑老头。

    黑老头没办法,只好依样画葫芦,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证件,并走近几步出示给黑仔看。

    黑仔确定那几个红红的大字准确无误后,才十二万分不情愿地,几乎是满含着泪水,从船头跳入水中垂头往沙岸走去。

    就在黑仔一跳下船头的同时,“轰”的一声马达响起,黑仔一扭头,只见船已拖着长长的愤怒浪尾箭一般驶离。

    这一声突然响起的离别怒吼,把黑仔的心一下就搅空,甩向海天一线的茫茫云雾之中,回不过神来。

    黑仔绝望地一屁股跌坐在水中,泪珠儿几乎就要夺眶而出!那是他最后的唯一希望呀!

    他……他失魂落魄了半天,都没能收回忙乱无际的心魂来!

    可等他真正回过神来,立马怒火中烧暴跳如雷,狂呼怒吼,“好你个老东西,又骗我!”

    可一回头,却见黑老头也站在潮水中,而且就挨在他身边,手里仍然出示着那个证件,心头猛然一震。

    他这是什么意思?黑仔满腔怒火被这出奇的一幕,降得无声无息,只好陪着黑老头,一起看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船影。

    很久很久之后,黑仔才一把夺过黑老头仍持在手里的证件,瞄了一眼后再把它合上,正儿八经地递还给黑老头。

    黑老头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黑仔已经上岸离去,留下黑老头拿着合上的证件在水里发呆。

    黑仔溜到小刀鱼尾的岛尖尖上去看着浅浅的礁盘,排泄情绪地想,这礁盘外面又会是什么呢?

    一千步之后,黑仔已经在潮水里,询问礁盘自己了,只不过答案就让黑仔痛入心扉。

    礁盘的表面全是生蚝外壳所披的那种五颜六色缀成的钙化鳞片(贝壳),把黑仔的两只脚底板,划破好几道口子。

    殷红的血从脚底冒出来煞是可怕,黑仔刚要抬腿查看的时候,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才从脚底板慢慢涌到心头。

    这迟滞而集中到来的痛楚,让黑仔差点没忍住,大声喊叫了出来。

    黑老头曾用什么鬼针扎他屁股的教训,因闹着回家而忘得一干二净。

    等黑仔找个地方坐下来查看时,血流和痛楚又双双消除,等把脚重新放回海水中,血不见但痛楚继续。

    持续一会儿痛楚也不见了,再拿起来查看,确定长长的伤口已无大碍放回水里,痛处继续,片刻之后又渐渐消退。

    黑仔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刚入水时刺痛难忍,但一会儿就好,离水片刻再入水,重复前面的过程。

    重复好几次之后,痛楚一次轻过一次,直到后来就感觉不到了,黑仔奇道,“还有这种事?”

    随着痛处的消除,黑仔绝望的心绪也随着减去不少,他便把精力全集中在生蚝上。

    他回到矮小的吊脚楼里,找到黑老头采集生蚝的工具,也就是一柄“7”字形的小型撅镐。

    这种撅镐在他老家是用来拖拽和固定截断木头用的,没想到在这却被用来采集和开启生蚝的特制用具。

    黑仔终于又兴致勃勃地摇晃着小撅镐,第一次正式去采集生蚝,就像手里的单向撅镐一样,永远朝一个方向发力。

    黑仔知道这种单纯、一根筋的人和物,既是可喜的也是可悲的,可喜在什么地方可悲在哪里,他又搞不太清楚。

    管他搞得清楚搞不清楚,他已从极度低落甚至是绝望的情绪中转移到了生蚝上面,开始新的体验,这就足够了。

    这生蚝太会隐藏自己的身份了,它把自己固定在岩石上不说,光是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假壳就粘了一层又一层。

    还有很多不知道什么原因,已从岩石上脱落下来,隐藏在泥沙之中,外壳就更难看了。

    这东西不就是跟青螺一样,类似我家乡的河蚌,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嘛。

    除了懒懒地不想游动漂浮,只会张嘴过滤吸食到嘴的动西之外,就只剩下一受到惊吓便喷人一身尿的本事了。

    唉,它们怎么就跟尿虾一个德性,烦不烦啦?这一切亏得是在水里进行,不然的话,还不得做几世鸟(尿)人?

    为了惩罚一下这些太过尿性的家伙,黑仔决定杀鸡给猴看,生吃几个生蚝给那些家伙看看。

    黑仔用单臂小洋镐磕开一个巨大的生蚝,掰成两半之后,嘴对着蚝肉一吸,就吸到肚子里去了。

    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什么味道也没留下,全咽肚子里去了。

    这样,黑老头塞给自己的那股强烈的腥臊味,也就一点也没有,所谓美味就如同嚼蜡索然无趣。

    他不想这样可也不敢那样,只能一次次囫囵吞枣,把肚子撑得饱饱的,除了海水的苦涩之外,什么味道都没尝到。

    黑仔不服气,只好捏着鼻子,咬牙切齿嚼一个试试。

    一试之下,除一开始有腥臊味之外,随着嚼动的次数多了,竟能慢慢嚼出甜味扩展在味觉里。

    真是美味得不可言喻,只是肚子叽里咕噜搅翻了天,让黑仔忙不迭地去找卫生间。

    黑仔跑回去急急地问黑老头,厕所在哪?

    黑老头指指吊死鬼的肚子,还没来得及言语,黑仔就一下钻了进去。

    黑仔把门一关,这才发现,这厕所原来也可建得如此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