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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节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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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堂在此。”

    门外随即响起一声乍雷,接着一个身高中足有二米、肩背宽厚的粗壮女人从门外一撩门帘,身轻如猫悄然无声一般的走了进来。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门口的光线全部遮住,屋里的人顿时觉得眼前一黑,那身影仿佛正朝她们压过来一般,都吓得直往后缩了缩身子,生怕那个大块头真的朝自己压倒下来。

    其实,这只是因为来人将门外强烈的光线遮住,又因身材过于高大、粗壮,让他们产生的错觉。门口那人距离跪在地上的张氏和胡氏等人,还有十多米的样子,那人就是真的一时不慎,自已脚踩脚的跌倒了,也不能真能压到她们的身上。

    “刑堂,见过二老太太。”那人站在堂前冲着二老太太躬身行礼。只是那声音,实在太过粗重,语音又单调,听在人心里,直让人胆寒。

    来人便是执掌刑堂的主事,善坤。

    此人生得高大,且肩背宽厚,比寻常男人更显健壮。她自小习武,除十八般兵器外,更是善马术,绳技。一条如同酒杯粗细的麻绳,在她的手中如同根轻柔无重力的棉线般,被她舞来舞去。

    这人不仅生得粗,力气也惊人。能单臂举起三百斤的大鼎绕谷场十圈而不气虚,至今还没见过那个男人能单臂举鼎绕场五圈,而气不虚、力不疲者。她十一岁时,曾经与外地来的武士比斗,不过二招,一拳便将那人的右臂生生打断,使那人成了残废。

    这善坤本是家生奴才,只因她母亲生产时难产而亡,其父又因与洪水中舍身救起柳承德的父亲,而被柳承德的母亲收养在膝下。不仅发还了她父女的卖身契,更是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般尽心教养。

    这善坤自幼时便显露得与一般的女孩儿不同,她不即胆色过人,且又因臂力强劲,终日在院中与小厮们打闹、生事。更有一次,她不知自何处寻到一条五丈来长巨蟒,抓在手中把玩,如同戏耍一条小蚯蚓,唬得众人不敢近前。那时她才不过三岁,还只是个混不吝的混稚龄顽童,正是糊涂不知事的年纪。先大老太太见她天赋神力,脾气、禀性又与一般女子不同,便也不忍再强令她学习裁衣、绣花等寻常女儿家的活计。特特地寻了众多有名望的武师来家里,单为传授她武艺。不过五、六年,善坤便学成武艺,寻常一、二十人近不得她身。十二岁时,她与师傅一同出外游历,直到三年后先大房老太太病危时才归。她守在床前侍奉,直至六年后,老太太病逝。依大老太太遗令,封她做了柳家的刑堂,依柳家族规,上可罚族长、宗亲,下可打不孝不贤孙。

    大老太太在世的最后一年,三老太爷的一个庶子,不知怎么将开元县的一户财主家的女儿给引诱着私奔,他却将人送给了一起胡作非为的同伴,那女孩儿最后又不知如何落到了青楼乐馆。女孩的家里人暗中查访,寻到其下落,只逼迫着她自裁以赎其罪孽。女孩儿死后,那家却将女孩的尸首送来柳家,要求那庶子以正妻之礼娶其尸首回家,并要求葬于柳家宗祖之地。

    虽说此事是柳家不孝子孙惹出的祸事,可对方实是太过无理了些,有些欺人过甚。只是三老太爷处理这件事的手段,也太过无良了些。三老太爷自己的儿子做出了德行败坏的丑事,他不仅不知道管教自己的儿子,反到还算计着如何仗势压人,更是将上门来的人打了个半死,抛到了野地里,任其自生自灭。若不是二老太太知晓了此事,将人救了,只怕这事还要闹翻了天。到时候,两方都落不了好。

    救人的人,便是善坤。

    她那时,只不过是守在大老太太身边的一个才二十岁未许过亲事的大闺女,既无权势,亦不方便插手柳家这样的事情。只因她不齿那庶子的为人,更恨三老太爷宠溺庶子,行事阴狠、毒辣,便气得提了一条拨火棍冲到外院,只三棍便将那略有些拳脚工夫的庶子打了个半死。

    三老太爷和那庶子的姨娘告到大老太太的跟前,大老太太坐在病床上,将三老太爷和三老太太狠狠地训斥了一翻。然后,将那名庶子自族谱中除了籍,连同那名姨娘一同赶出了府,责令三老太爷跪在祖宗牌位前思过一年。三老太太也因管家不力,被罚禁足三年,扣除三房所有人月奉银粮二年。

    因大老太太和二老太太出了面,赔了礼、道了歉,那家人家得了赔偿银子,这件公案最终得以了结。

    而大老太太也因此将刑堂之刑掌之职,交予了善坤代管。

    善坤接掌刑堂后,看多了阴私之事,性情变得越来越清凉,为人也更加严厉。惩治起人来,不论是柳家的主子,还是年长有脸面的管事,或是小丫头、小小子,全都是一个样。手重、心狠、脸硬。

    善坤虽只是养在先大房老太太膝下的养女,不曾纳到柳家族谱之中,并不能算是柳家真正的姑太太,但是柳家的所有人却不敢轻贱她,依旧将她当做是大老太太的女儿般看待。且她又掌着关乎柳家人之生死的刑堂之职,家下众人,只有敬她、爱她的份,那还敢有别的心思。只善坤近几年来,不大乐意管事了,只要族里的人闹得不过分,一般她都懒得理会,不过小小惩戒一翻便罢。故而,这几年张氏行事才越发的肆意张扬,不受拘束。

    不过这时见着这铁塔一般,又面目冷漠的善坤,张氏、胡氏和白氏便吓得脸色惨白如雪,浑身上下颤抖如筛糠。张氏婆媳三人,原本就是仗着二老太太心软,抹不过情面,不会真将她三人怎样,这才抖着胆子又哭又闹得,直指望又给糊弄过去,那想到二老太太竟然招了这冷心肠的人来。落到她的手中,她们就是不被折腾死,只怕也得脱层皮。当下,她们三人纷纷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耷头跪在前面的柳承德身上,直指望他能为自己向二老太太求求情。无奈柳承德只低头跪在那儿,跟本就不朝她三人看一眼,自然也就看不见张氏那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可怜模样。

    二老太太直视着面前如同高塔般的善坤,缓声说道:“张氏管家不力,教子不贤,有失德行。没收其掌家之职,禁室五年,抄写经书千卷,供佛堂以示忏悔之意。胡氏上不尊长辈,下不友爱妯娌、子侄,谋夺小叔家财,按族规罚杖二十刑,禁室五年,抄经书千卷。白氏教女不严,惹事生非,不贤不恭,罚杖十刑,禁室三年,抄经书千卷。柳如、柳姈有失长姐风仪,无友爱姐妹手足之情谊,肆意羞辱、殴打幼妹。罚,持尺三十,禁足二年,抄经书百卷,每日早晚诵般若心经百遍,以恕其罪过。宗明、宗正督教不严,有失职守,各杖十。今,家有贵客,以上之刑罚暂缓执行。承德管家不力,着罚银千金,作修桥铺路之用。即刻执行。”

    柳承德和张氏到底是几十岁的人,就是再不好,二老太太都没舍得让他们受皮肉之苦,只重罚了胡氏和白氏。几人心里都清楚,这处罚,不重。若要按二老太太以前的脾气,只怕胡氏和白氏要被逐出柳家家门,那样,还不如一条白绫了却了干净。

    “诺!”

    善坤后退一旁,冷眼静待张氏婆媳三人自已出去。

    张氏虽然不服,可是也知道这时不能硬顶硬的对着干,只得作势高仰着头,率先走了出去。胡氏和白氏只一瞧见着善坤,更加害怕的浑身颤抖,她们低下头,默默地跟在婆母的身后,快步走了出去,再不敢多有言语。

    善坤押了张氏婆媳三人下去不提。

    柳承德仍跪在二老太太的面前,不肯离去。

    “去吧。”

    二老太太对他挥挥手。

    柳承德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节,终悻悻然的闭上了嘴,站起身,退了出去。

    刘嬷嬷一脸担忧的看着满脸悲戚的二老太太,心里不忍。上前轻声劝道:“老太太,您也松松心里的劲儿,快别压在心里了。”

    良久,二老太太才哀叹着说道:“我对不起大伯、大嫂啊!我没帮着他们看好这个家,我没看好这个家啊。”

    泪水自老太太赤红的眼里涌落出来,滴落到衣襟上,将青色的锦绣外褂印出一圈一圈的水纹。

    “老太太……”

    刘嬷嬷吓得立即跪坐在脚踏上,一边给二老太太擦眼泪,一边低声劝解着。

    门外的柳承德听到这儿,再也呆不下去了。他抬手以袖遮脸,快步往外走去。

    因家里还有客人在,二老太太要顾及自家的脸面,便将张氏、胡氏和白氏的刑罚,也不定期的往后顺延。只被禁锢在自己的院里,终日诵经、抄写,不得出厢房一步。

    柳如、柳姈两人没有被禁足,只是身边多了四位面目呆板,规矩严苛的中年媳妇。这八人又以专授族中女儿规矩、仪容的桂嬷嬷和孙嬷嬷为首,对她二人严苛教导。柳如、柳姈两人虽然不悦,气愤难平,可见到祖母和母亲也被二老太太以家规处罚,便知晓了厉害,只得乖乖地听话。两人每日除了修习仪容言态,那举止、形态真比以往都小心谨慎了许多,看着也有了些大家士族姑娘的矜持模样。

    柳承德亲自带领人清点祈哥儿和西院的财物,有亏损的,尽量比照着原物补上,补不上实物的,折了现银归到账上。不过半个月,便将两处的东西都清点完毕。他亲自祈哥将库房的钥匙和账册交到八老太太的手中,交由她代为保管,而西院的则亲自送到柳娘子扬三娘的手中。

    “老三媳妇,这是你公公婆婆留下来的东西,不是我另给的,你只管放心收了。”

    “大伯父,相公不在家中,这个事,侄媳妇不敢做主。不然,您再受受累,等相公回家来,您亲交于他手中,不更好些么。”

    柳娘子显见得很受刺激,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急得在原地直左顾右盼的。

    看着柳娘子这样无措,没有主意,一副小家婆姨的样子,心里不由暗暗悔恨自己当初保的这门亲事。

    当初侄儿宗元的父母先后亡故,他怕哪天自己也闭眼离开人世,宗元无亲近的人帮衬,便想给他找个利害些的岳家。这样他才找到了扬柴,并代他求娶了扬三娘。那里想到,这老子霸道,闺女到如小鸡仔似的,胆子小的可怜,行事也不如个娃娃有章法。除了人实诚、善良,你就再想不到她丁点儿好。

    宗元若是真能走上仕途,这侄媳妇却不能给他添多少助力。就看他老岳父、现今的扬大老爷日后能不能护着他了。

    当下,柳承德暗暗摇摇头,不再强求。他收了那装着账册、地契、屋契、钥匙等物的匣子,起身与柳娘子告别。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十三,柳娘子装了一满牛车的节礼,让杜老大驾着车给城里的父母送去。

    八月初十时,主宅就将中秋节礼给她们送来了。除了往常都有的果仁、月饼、时新瓜果,布匹衣料外,还另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补品、药材。柳娘子怕这些东西不经放,便每样都挑了些好的,连同自家地里的新粮、果蔬一并装上车,给父母送去。所以,这一回中秋节礼,是柳娘子往娘家送得最丰富的一回。

    肖氏看了这些东西,只当是三闺女也知道讨好做了大官的父亲,收得心安理得。与大女婿、二女婿送来的节礼相比,照旧显得的寒酸、单薄,不够气派。她也知道三女婿和三闺女过得艰难,不如孙家和扬家势大,也能理解,只是这一比之下,心里难免有些不满意。

    扬柴特意看了三闺女送来的礼单,心里却担忧着,不知这个傻闺女该是怎样费尽心思、掏心掏肝的准备礼品。这么些东西,只怕把她的小私库都掏空了吧!

    当即,扬柴背着肖氏,另外置办了一份回礼,以扬永的名义着衙门里的人夹在肖氏准备的回礼中,一同送了回去。

    八月十四午后,慕容显的夫人和公子、小姐总算是在紫菱州差役和黄金口差役的护送下,平安抵达,正好赶上过明天的中秋佳节。

    全紫菱州所有的官员妻室和有品阶的外命妇,都坐车离城十里,恭候四品惠夫人。一时间,城外十里亭中,嫣红菲绿,莺声燕语,香烟缭绕,让凡夫俗子不敢仰望。

    八月十五,紫菱州街上龙灯、舞狮、彩龙船、花灯游行,热闹非凡。

    柳家也举办盛大的中秋家宴,出席的除了柳家所有族人,还有宇六郎(康王)、陈韶俊、仲孙昰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