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买卖

作者:水草二十三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五鹿老定定瞧着身前,一言不发,呆立原地,直憋得后脊骨又脆又重,脚麻眼跳,却仍是半步动弹不得。约莫袋烟功夫后,待听得五鹿浑低声一咳,五鹿老两目方才聚了些光,脖颈疾转,舌尖紧扫着牙花子,启唇便道:“兄…兄长……你等…一早便知这楚一笑同那八大王实乃一人?”

    容欢轻嗤一声,折扇一摇,大敞大开舞得哗哗作响。其目珠转个几回,不待旁人开言,已是忙不迭探手朝楚锦头面上一指,恍然大悟道:“好你个楚锦!难怪失了万两银子,你却如此轻描淡写。合着是左手递右手接,前门出后门入!”

    楚锦面颊一侧,下颌徐徐朝前一探,口内虽不言语,面上却是十足一副“老子就是如此,你等能耐我何”的寻衅模样。

    容欢见状,只觉得膺内一股闷气上下疾走,冲撞得心肝脾肺无一不疼;两目一阖,右腕一抖,渡气于扇,后则陡地侧身,举袂扬手,将折扇冲外发狠一挥——不过一招,粗显摇山动岳之功,细瞧堂外,早见树乱砂飞之相。

    楚锦见此情状,鼻内一哼,沉肩按气,拔背掸手。唇角初抬之际,尚不待旁人反应,嗖的一声,其人已然起身上仆,插掌抡臂,行云流水,哗啦啦使一式乌龙盘打;平平无奇一招,却卷得眼下薄尘四扬,震得堂内四壁风起,呜呜呀呀,作响不止。

    容欢稍一怔楞,猿臂浅收,挑眉偷眼瞧瞧一旁五鹿浑,暗暗掂量道:原想施个虚招,一来泄一泄愤,再来慑一慑威。现下这楚锦面带愠色,又于本公子眼目前如此施为,倒不知此情此境,当不当同其结结实实干上一仗,脆脆生生打上一场?鹿兄既已早知端的,却可按捺不发,隐忍如斯,想是对这楚一笑,已然有了计较。若我横生枝节,恐于大局不利。

    虽是这般思忖,然则容欢膺内,总难平顺;心下翻来倒去,又添了许多意气。扪心自问,堂堂宋楼公子,廿多年来,何曾在人喉下取气?眼下为楚锦好一番戏弄不说,还得纵其在自己眼目前耀武扬威、呲牙探爪,如此新恼旧怨,一时半刻哪儿能消解?

    踌躇之间,容欢动作稍缓,肩背一收,逡巡不前,唯不过单掌将那折扇攒了又攒,目睑疾紧,两眼大开,一动不动定定瞧着楚锦,生恐其变招难防,失了先机。

    楚锦似是早早解了容欢心思,猛不丁直往其目前,一臂高抬,作速下打,挟力夹风,上来便是一记单掌劈碑的杀招。

    一旁五鹿老古芊芊这等不谙拳脚之辈,见此夺命架势,哪个不是瞠目结舌、哑声惊叹,急惶惶将脖颈朝内一转,莫敢多瞧那险境一眼。

    此一时,一发千钧。

    容欢见楚锦来势汹汹,不由喉头发紧、掌心冒汗,心虚了多半。仓促之间,只得忙不迭两掌齐出,勉强招架——只见其一掌五指稍屈作爪,眨眉扣压楚锦身侧一腕;另一掌执扇上提,施个巧劲儿,就势便可化了头壳尽碎之危。

    楚锦见此应对,不由得又是一声哼笑,两目一阖,瞧也不屑多瞧,脚下陡地现个脆滑步,开碑掌并未触及容欢折扇,反是急急下收,倏瞬之间,施个金丝缠腕,连带一式顺风扯旗,又快又稳,又狠又准,抹眼功夫,先发先制,不过两式,已然令容欢屈膝投地,分毫不得动弹。

    五鹿浑抱臂膺前,自顾自于隅角候着,待耳轮中听着容欢忽高忽低、且实且虚的哭叫声,这方屏不住将唇一抿,咳了又咳,再往胥留留处轻巧递个眼风,单掌浅抬,挑眉搔首,盈盈笑道:“楚兄,何需如此?”

    楚锦闻声,这方将两目缓开,脖颈一歪,登时改了原本声调,瓮声瓮气,垂头叹道:“老子原想着,且跟宋楼公子于恩德堂内斗上八百回合。即便算不上云中龙缠上雾中龙,总得是上山虎逢着下山虎。孰可料得,这没**子的绣花枕头,忒不中用!”

    五鹿老同闻人战闻听此言,齐齐失笑,对视一面,拊掌摇眉。

    一旁古芊芊见状则是纳口长气,探掌当胸,上下摩挲不住。初时,其为楚容二人对战之状所骇,真真算得上一颗悬心无定处,半口凉唾难入喉;现下,尘埃既落,方才得暇将气喘匀、将心放稳。只是,这般一来一去、乍松乍紧,倒惹得古芊芊颊上薄薄明霞透,眶内盈盈秋水流,更多添了八分娇羞,十分妩媚。

    古芊芊眉头一蹙,朱唇一撅,愣愣盯着不远处楚锦瞧了又瞧,连眨眉亦是不愿。

    而此一时,容欢也再不提甚公子体面,疾将折扇往腰上一别,一掌轻扶另一侧肩头,口唇微开,塌翼缩肩,委委屈屈将身前几人面上情状勉强扫了个遍,又再咂摸咂摸楚锦方才说话,忧怨悔怒,急火再起,便也顾不得一腕命门为楚锦强锁,脖颈一屈,抬声叱道:“好你个八大王!本公子原想一番忠言相劝,叵耐你几句戏言见侮。本公子伏于楚老将军威名,不意与你刀剑相向,只要你澄心清意,猛醒止过,放下屠刀,立地化佛……”

    楚锦脖颈一低,同容欢对视一面,后则懒散飞个白眼,连只字半辞亦不多言,只是暗暗紧了紧指骨,于容欢腕上多加了两分力道。

    容欢轻哼一声,眉睫微颤,唇角下耷,忍痛断续言道:“再者说…方才本公子……不过虚晃一枪。无论如何……于胥小姐这边…你总算相助一臂……本公子自是不能同你……”话音未落,只听得咔咔两声。容欢额面泛白,指节发青,眉头一跳,倒口凉气,带着哭腔连连乞饶道:“楚兄,楚大哥……有话好说,且先…且先将小弟腕子松了……”

    楚锦哼笑两回,这方卸了指间力道,后则徐徐退个两步,呼的一声,提身又再跃上香台,大喇喇支个二郎腿,折身再往供桌挑拣了数只果子,目睑一阖,自顾自吃将起来。

    容欢咂咂口唇,徐徐起得身来,缓将那解了束缚的腕子凑近面颊,就唇吹个不住。待得半盏茶辰光,其方回了些神,侧颊再将身侧余人逐个扫了两眼,后则愁眉苦脸,哼哼唧唧拊膺自道:“如此……畅快多了。”话音方落,反是自往楚锦身旁,倾身一纵,有样学样取座香台,又猛不丁自楚锦掌内夺了只果子下来,一抿口唇,赌气一般嘎吱嘎吱咀嚼无住。

    五鹿浑见此情状,眉头一摇,轻笑出声,徐徐上前冲楚锦拱了拱手,缓声自道:“八大王真身,不巧已为我等识破。不知楚兄眼下,欲将我等如何安置?”

    楚锦闻声启睑,初时浅笑,后则檀口一开,两指不住摩挲唇角。

    “祝兄,你既知我身份,却是不动声色,想来,必是早早于腹皮内筹划了桩好买卖,欲同老子作上一作。老子倒也知晓,堂堂宋楼公子,岂会仅有这点能耐?怕是其心下摇摆未定,乱思糺结,搅扰难绝,这方心不在焉,乱了章法,不过几招往返便败下阵来。”楚锦边道,边往身侧容欢处飞个眼风,轻咳一声,面上不冷不热,手上却直挺挺又再递了只果子上去。

    五鹿浑巧笑不迭,口唇微开,沉声应道:“楚兄,你若只是一笑山庄少庄主,在下必不会对你之前所言生出半分猜情;惜得……惜得你终归多出张八音匪首的脸孔,”五鹿浑一顿,目睑一紧,低声一字一顿道:“故楚兄先前关于宣家兄弟那套言辞……在下琢磨多番,实觉真伪难判。”

    此言方落,静默多时的胥留留终是按捺不下,浅咬下唇,缓步近前亦是朝楚锦施了一揖,“楚公子,宣家剑客一事,关乎咸朋山庄声名。万望公子体恤,唯以实言告吾。待留留探得因果,刃得元凶,沥血设享,慰父亡灵,也算了了生平大愿。之后楚公子若有所需,便来知会,留留必当刎颈断头,以酬大德!”

    楚锦闻声,禁不住冷冷哼笑两回,喉头一颤,扑的一声又再朝前吐口青黄恶痰,后则清了清嗓,正色缓道:“相求来的,未必是真;强逼来的,断不是假。千日之长不彰,一日之短难忘。老子卸了山庄少主的身段皮囊,披挂八音山匪的行头饰妆,遮人耳目,作歹为非。你等既知内情,必得这般思量——如此天杀灾罚的直娘贼,岂能不是个诓东骗西的庸暗匹夫?其之言行,哪能作真?”楚锦口内啧啧不住,眼目一阖,仰面向天,只觉得诸热猥积,燥烦不爽,单手一挥,冷声讥诮,“你等既拿了老子短处,自不会令老子从容逸去便是。好听些的,叫作导归正途,教老子少赎过尤;难堪点的,不过挟密操刀,将老子肆意鱼肉。”

    五鹿老听得此处,亦是不耐,鼻息渐重,反唇诘道:“倒也不知数年以来,苏城嚣然、布衣吊胆之元凶,究竟何人?多行不义,死不悔改,这等恶人,总多诳言妄语。自打相识,楚公子话内九假一真、玄机几深,相交若此,何言信任?”

    “此话,确是甚得我心。”容欢稍一嘬腮,立时附和道:“楚公子不忿之情,已然溢于言表。方才话里话外,早是泄了底细。”稍顿,容欢径自摸了折扇,徐摇几回,沉声接道:“楚公子既将我等引至这恩德堂中,认下匪首之名,言行有恃无恐,怕也是算准了我等所求。既是互捏把柄,何必两相掯勒?你就速将那宣家兄弟行踪透与我等,大不了本公子同胥小姐先行对天盟誓——牢钳吾口,紧锁吾舌,必将你那隐秘无声无息带入黄土便是。”

    “为填私欲,便顾不得栉垢爬痒之大任,昧心纵毒,贻祸草泽?”

    容欢受了楚锦这一番劈面抢白,思忖片刻,已是臊得面红口燥;支支吾吾,难得片言。倒是五鹿浑沉声一咳,先同胥留留对视一面,后则暗暗退个半步,眉头一攒,音调见软,“楚兄言重,折煞我等。在下心知,楚兄饱有机谋,才兼文武;深晓恩怨,明分是非。一笑山庄传承两代之善名,锦公子安忍轻抛?八音山寨寥寥数载之鄙陋,楚一笑岂可自误?原是智者侠士,偏效愚人匹夫。在下思前想后,着实难通其理,忖度再三,料定当中必有难言之隐方是。事已至此,楚兄不妨直言相告,若是我等可堪一助,断然不会坐视袖手。”

    听得此处,楚锦口唇再开,喉间一紧,引气长舒,直令那痰音喝喝不住。

    “祝兄所料,对错各半。”

    “但求见教。”

    “对的一半便是……”楚锦一顿,挑眉故弄玄虚道:“于宣家二子一事,老子确有藏掖。”

    此言一出,五鹿浑胥留留二人皆见振奋,正待详询,却听得楚锦自顾自转个话头,夹七夹八念叨不住。

    “除却宋楼公子同祝家小弟,余人似是皆将八音山一事瞧得通透。”

    “老子这面上,哪里是甚脓疮,实乃龙头肉角方是。”楚锦目睑一阖,吃吃轻笑出声,探指往颊上一戳,佯作吃痛,口内立时嘶嘶声起。

    “诸位火眼金睛,何不各自说道说道,老子究竟哪时哪刻出了纰漏,何言何行露了马脚;即便要送老子上路,也得让你爷爷我作只明白鬼不是?”

    堂内余人闻声,肩头俱是一软,实难分清心下是忧是怒。静默盏茶功夫,几人却是屏不住先后失笑,两两相顾,颇见无奈。

    五鹿浑稍一低眉,也不拖拉,立时扶额便道:“楚兄,你可知自己每回进膳,左牙右齿,哪个先用?日日净手,左掌右掌,哪个先擦?得暇篦头,额顶耳后,哪个先栉?”

    楚锦被五鹿浑问得一怔,眨眉两回,撇嘴嗤道:“这等琐事,老子哪里记得仔细!”

    五鹿浑唇角一抬,侧目同堂内余人换个眼风,两臂负后,轻声缓道:“常言有道,积习难易。譬若在下,咀嚼惯用左,篦头先篦后。此类习惯,你我身上各处瞧得见的筋肉、瞧不见的脏腑,皆无例外。”五鹿浑顿了一顿,先觑了觑楚锦面上情状,后则抬掌,两指一左一右,稍一使力,便将唇角朝上一拱,莫名塑个笑面。

    听得此处,楚锦方才忆起昨日八音山脚会面时,五鹿浑前后异常行止。不过抹眼功夫,楚锦已是悠悠将两掌一对,了然朗笑,“难怪……难怪……老子还说昨个儿八音山脚,你这龟儿子怎得总将手掌立于目前,比划不休……”

    闻人战同古芊芊闻声,俱是好奇心起,候了片刻,仍不见五鹿浑将此哑谜说破,这便齐齐娇嗔,令之将话言明。

    五鹿浑见状,唇角一抬,眉头一挑,悠悠叹道:“楚兄虽将自己易容成个烂疮青蟹脸、独眼络腮须的丑陋汉子,然则,其那笑容,仍依旧贯。唇弯笑纹,高低大小,于在下瞧来,无一不是莫名熟悉的紧。”

    古芊芊闻声,尤是见怔,似不确信,暗戳戳自顾自扮个笑面,后则两手齐抬、十指皆动,将自己口唇四匝寸寸抚摩个遍。

    “便是说,我每回笑容,皆是一模一式?”

    五鹿浑冲古芊芊徐徐颔首,边笑边道:“大同而小异。郡主将之视为个人习惯也好,筋肉记性也罢,总之每回笑时,唇角行到某处,便会自觉停下。浅笑大笑,露齿抿唇,人人各有其习。”此言方落,五鹿浑纳口长气,摇眉自道:“此一事,乃在下多载前自一行脚医人处听闻。本作笑谈,倒也未曾入得心去。只不过,此一回,在下前脚相识楚一笑,后脚遭逢八大王,隔日不长,自然难忘。怪只怪楚兄于宝继庵上一着之错,这方予了我等可用之机。”

    此言一出,古芊芊倒是解意,思及八音山上所受委屈,不由得眉头稍蹙,银牙暗咬,面上已见不豫之色。

    朱唇翕张,詈词便到。

    “杀千刀的贼头子,放着好端端的将门之后、锦绣豪侠不作,非得行些个硬夺强取的绝户事,非得当他个遭瘟的、狗入的丧了天良的山大王!”

    话音方落,古芊芊哼笑两回,先冲身前几人摆了摆手,后则两手叉腰,娇声自道:“你等也莫摆出一副两幅诧异模样。老子究竟善不善讲些个污言秽语,你等还能不知?暂且省了那些个恪恭言辞,也免得老子一股劲儿地装腔作势!你等掂掇过老子虚实,便也值得老子推心置腹!”言罢,古芊芊两腮微鼓,唇角下耷,由个千娇百媚的金枝玉叶陡然变作个动辄出粗的无赖泼皮。这般急变,直教五鹿老容欢二人暗暗叹惋,由衷可惜了这九极卓异的好颜色。

    一旁楚锦闻声,心下尤是雀跃,对掌轻拍个几回,悠悠叹道:“瞧瞧眼目前这母太岁撒泼胡缠的刁蛮样子,你等若说老子掳其上山乃是错招,老子倒也反驳不得。”

    一言方落,古芊芊竟是自话中咂摸出几分宠惯意味,欣欣然眉头一低,颊上一红,偷眼再往楚锦处暗瞄。

    楚锦眉尾一飞,自然早查,单指往右眼下那红痣上点了两回,冲古芊芊粗声大气嚣嚷道:“昧心的索命鬼,殃人的俏冤家,你且说说,究竟如何识破了老子真身?”

    古芊芊为楚锦陡地一喝,肩头不由晃了两晃,心神甫定,反是跳脚上前,胸脯上下一弹,抬声嗤道:“老子冰雪聪明,自是不同于堂内一个两个大惊小怪的脱皮儿裹剂!早于八音山寨内,老子便摸得了些许关窍。那日你方掳我上山……”一言未尽,古芊芊颊上已然羞得烫红,眉头一拧,目珠一转,支支吾吾掩口接道:“八大王作恶多端,生得个独眼癞脸,所谓因果报应,原不稀奇。可那一日……老子于那般近处瞧你,只见得疮疽发溃、烂肉焦枯,鼻内一不得脓头恶臭,二无有草药淡香……”

    古芊芊顿了一顿,心下虽仍对八大王怀恨,然则一对上楚锦那张秀美容颜,满腔怨怼却似冰销雪化,霎时全没了踪迹。

    “烂疮若斯,却不闻肉臭;受害若斯,却不思医治。”胥留留将两臂于膺前一抱,濡濡口唇,自顾自轻声言道,“郡主,你这鼻识,委实令人称奇。”

    古芊芊唇角一抬,摆手疾道:“这算得了甚。那肉臭刺鼻,药香爽心,本就不难分辨;你等切莫不信,千花万卉,只要于鼻下走上一遭,老子便可凭其芳而知其异!”

    此言方落,堂内五鹿兄弟同闻人战俱是一怔。三人神思一飞,不由得忆起薄山乱云阁上跅弛不羁、五感超常的二位前辈。转念思及鱼龙惨死情状,三人怨望弥深。破异教、除奸恶之念,虺虺然宛若震雷,于几人头壳内轰鸣不止。

    古芊芊不觉有异,摇眉晃脑,好不得意,“昨日山庄堂上,老子初见楚一笑。近身行礼之时,不过迅指功夫,老子便自其身上嗅出了些微十花香发油的味道……”古芊芊探掌一抚云鬓,咬唇浅笑,“老子惯用的头油,却在初次谋面的人身上嗅到,这般事体,怎不怪异?”

    五鹿老听得此言,冷不防一缩鼻翼,纳口深气,候得半刻,摇眉叹道:“现下三国姑娘小姐,哪个不使香泽濡发,哪个不用兰膏增辉?单凭味道,何足为证?”

    容欢闻声,亦是轻声附和,“莫说姑娘小姐,连我祖母,亦是日日涂抹茉莉头油。”

    古芊芊见状,倒也不急,单指将肩头散发绕个两绕,腰肢一摆,娇声笑道:“老子所用十花香发油,内有木樨、素馨、水仙、蕙兰、杜若、鼠姑、新夷、菡萏、合欢、清客,共十色花草。诸花生发节气不同,存活地域各异,采集收用,本就不易,贫家小户,哪里消耗得起?再者说,那十种香花,气味不同,头油方子,更是秘制;配比差之毫厘,香气失之千里。以老子能耐,怎能不查?”

    古芊芊攮了攮鼻子,又再探手往鼻尖磨蹭两回,顿了片刻,脆声接道:“素未蒙面的楚公子身上,沾了老子独一号儿的十花香发油,气味虽淡,然则个中花草配比,却是恰到好处颇为精准。你等且来说说,天下再大,如何生得出这般奇巧?老子心下见疑,再将楚一笑同八大王身形面目稍加对照,不消细思,亦能查知暗里端的。”

    容欢闻得古芊芊之言,抬掌缓缓抹了抹嘴,目珠一转,蓦地往楚锦身侧一靠,鼻尖一抖,上上下下将楚锦好一通闻嗅。

    “我说楚兄……于那八音山上,你可是对郡主有过逾矩之行?怎得她那头油,沾得你遍身都是?”

    一言方落,楚锦同古芊芊俱是一愣,二脸齐红,六魂皆出。

    “老子……老子可是规矩人!也罢也罢,横竖你等也不采信。”楚锦咂摸咂摸口唇,面上又是一阵燥热,头颈一低,支吾再道:“那日宝继庵上,老子挟其上山,稍施蛮力,想是于那时不仔细沾了身上。”一言初落,楚锦径自摇眉,轰隆隆又是好一通咳。

    古芊芊这一头,不怒反笑。偷眼再将楚锦觑了一觑,脑内暗将那日八音山寨内二人独处前后仔仔细细捋了百遍,只将那令人嫌恶的八大王偷换作玉树临风的楚一笑。一通思忖下来,那日强横言行,反倒成了一双男女调心绰趣的手段、骂俏打情的因头。而此一时,于古芊芊心上,少主山匪,终是合二而一;方雅粗鄙,至此交融无隙。

    楚锦凤眼一挑,正将古芊芊娇羞情态纳入目帘,然则其并不知古芊芊那百转柔肠,自然也解不了怀春少女心下且酸且甜、半酥半软的难言滋味。

    “祝兄凭态,郡主循味;倒不知胥小姐又是因何瞧出了个中端绪?”

    胥留留听得此言,应声一笑,直冲楚锦,落落近前,目不转睛,缓声应道:“在下既无祝大哥之才,亦差小郡主之能。论及个中情由,全不过依着昨日堂上诸位一番唇枪舌剑,步步推敲所得。加之楚公子早先言辞,偶见自相矛盾之处,稍加思忖,自然分晓。”

    “胥小姐何以谦恭若斯?”楚锦闻听,朗笑连连,候得半刻,方再接道:“通达事理,果有决断。女子之缜密,男儿之坚毅,胥小姐兼而有之,这般高才,实该令须眉汗颜才是。”

    此言方落,楚锦凝神定睛,直勾勾瞧着自始至终一声不响的闻人战。后则慢吞吞弯跧着身子,蹲坐台边,指尖一起一落,隔空在闻人战额顶点了一点,后则不管不顾努了努唇,啾的一声,开颜笑道:“八大王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儿,你可是昨日于山脚便查知了老子身份?”

    闻人战应声一怔,身子暗暗朝后一仰,吞唾低声,支支吾吾唤道:“楚…楚大哥……”边道,边往五鹿老身前挪了两步,眨眉两回,逃目再道:“我…我并非姓战……”

    一言未尽,闻人战单手一提,迅指之间,已将五鹿老所戴假面皮摘下。

    倏瞬之间,楚锦同古芊芊俱是结舌钝口,四颗点漆之珠齐刷刷粘在五鹿老面上,一眨不眨,失神呆看。只见得眼前人:明眸皓齿、龙神凤姿;肌如玉琢还输腻,色似花妖更让妍;于男则胜潘宋之容,于女则羞赵杨之貌。

    堂内余下几人虽早识五鹿老真容,然则此一时,却也禁不住结眉贪看。

    不消片刻,堂内六人无一不悦,俱是生出莺飞草长、四海春风之感。

    “有趣儿!有趣儿的紧!舒坦!舒坦的很!”

    不知隔了多久,楚锦终是回过神来,两臂高抬,徐徐伸个懒腰,后则抹了抹唇,沉声笑道:“不曾想,你这般岁数,竟是易容行当的老手坚膊!”

    闻人战颊上一红,低眉怯道:“楚大哥……在下本姓闻人……单名一个“战”字……”

    “巨盗之女,雅盗之徒!”楚锦凤目一扬,缓声自道:“想来这易容之术,闻人姑娘当是师承鸡鸣岛主才是!”

    楚锦脖颈一软,倏的一声自香台跳将下来,两臂一抱,幽幽再道:“妙,委实大妙!此一地,本有延久王府小郡主、三经宗门大弟子、咸朋山庄小姐、钜燕宋楼长孙,现又添上个闻人不止独女,个顶个的有些个掀天揭地手段。真真是意外之喜,求之不得!”楚锦口内啧啧不住,顿了片刻,挑眉将堂内诸人扫了个遍,后则半抬唇角,冷不丁疾声喝道:“如此,老子便同你等作个买卖!”

    “楚兄也算识得时务,”容欢腕子一颤,折扇又开,冷眼一递,缓声调笑,“你也莫要忌惮我等身份。只要楚兄将宣家兄弟下落如实托出,我等自然……”

    楚锦轻哼一声,凤眼朝天,“你等,便助我将八音山实情宣扬出去,必得令家喻户晓、世人皆知才好!”

    堂内余人闻声,直感容欢前言好似三春之雨,楚锦后辞不啻六月之霜。诸人接连吞唾不迭,面面相觑,难明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