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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晚来天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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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缠绵欢爱,交头议论之声,倏地便止了。

    那以地为席的男女,连大气也不敢喘,屏息静气了一会,方才壮着胆子,哆嗦着问上一句:

    “是谁?”

    弓司长凝着那枯黄乱丛,隐隐透出的交缠的身影,冷笑道:

    “竟连我的声音也辨不出,可想是冷风吹坏了脑子。”

    如若不是他们议论得太过,他何用出声惊扰这风月情事。

    弓司长内里尴尬,面上却一派冷然。

    枯草丛中的人愈发畏怕了,原想趁着夜色渐昏,偷偷溜走,无奈四周除了这方乱草丛生,竟没个遮蔽,只好出来见过。

    男子袒胸露乳,匆匆斜了个褂子,瑟缩唤道:

    “大人。”

    至于那女子,只借着草势遮蔽,露出一个头来,乱髻斜堕,钗环不见踪影,再看她时,已羞得以手掩面,辨不清个颜色模样。

    弓司长瞥见她秀长纤臂,光滑圆洁的肩头似清白珍珠,大窘。

    他何曾见过这般有违礼教的女子,良家子,竟比画舫上轻歌曼舞的伎人更放浪形骸,他忙背过身去:

    “还不快齐整了衣裳,再说话。”

    身后之人俱是一顿,继而赶紧摸索裙衫衣带,借着朦朦一星点微光,胡乱往身上套,又过了片刻,方才喏喏道:

    “大人,好了。”

    弓司长这才放心转过身去,见两人情欲红晕仍未褪,不免斥责道:

    “瞧瞧你们的行事,光天化日,且行这苟且勾当,就算你们不明圣人之言,也该晓纪纲人伦,如何连脸面体统也不顾?”

    两人生怕他深究,若因此事被赶出府去,他二人可算败了名声,且再无立足之地,于是连连哀声求道:

    “是小的们不懂事,如今听了大人教诲,后悔得很,只求大人饶过这一回,小的们再不敢了。”

    弓司长顿了顿:

    “本也不归我管的,倒也谈不上可恕不可恕,如今我全当没见着,到底也不算纵容。”

    两人听着事有转机,四目一相对,全是劫后余生的喜意。

    弓司长一见,又皱眉道:

    “只是你们好歹收敛些,若撞上了管事当家的,你们颜面尽扫是小,坏了府上风气是大,若要以儆效尤,定先拿你们二人开刀。”

    这虽是警醒话,可两人如何听不出,是饶过此回的意思,双双喜道:

    “多谢大人……”

    “别忙。”弓司长拦了他们叩谢,面上雾霭沉沉:

    “此事我任由你们去了,却另有一事要深究的,你们起来,我担不起这谢,但要你们好好回话。”

    这双男女又提了心,吊了胆,因过分紧张,一时竟不能思及所为何事,只拼命回想以往大小过错,愈发仿徨难安:

    “大人……”

    弓司长沉道:

    “我问你们,居人下者,如何行事,才算妥当?”

    两人不明所以:

    “要谦卑,要……要遵从。”

    “还要恭敬。”

    “要体察主子,会瞧人眼色,手脚要麻利。”

    ……

    弓司长不喊停,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到后来,渐渐都凑不出话了。

    仍未见弓司长开口,他二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垂头肃立,风霜凌寒,万鸟俱灭,当真是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许久,弓司长方出了声:

    “你们说的,都对,却都不算全对,竟将最要紧的疏忽了,为下人者,若能将‘忠’字时时铭记,才不算有负重托。”

    两人愈发不明所以,惑道:

    “小的们此时虽说丢了大丑,素日里也还算尽忠职守。”

    弓司长淡道:

    “若说尽忠职守,不过是职责,是分内的行事,还不算不负主子的恩托,心身合一,处处为主子想着,方才是居人下者的道理,如你们,一面纵享殿下的好处,一面又在背后搬弄口舌,平添许多是非,岂能算作忠仆?”

    两人这才恍然,原是在怪罪他们背后议论陈暮成之事。

    女子不好与他理论,只作愧然模样,却是男子,面露些许不服。

    弓司长明眼瞧出了,便道:

    “我说这话,本是道理,你瞧着,竟是不服气,可想你心中另有主意,不妨说来,我与你理论理论,也省得你心口不一。”

    那男子欲言,又止:

    “说出来,您又怪罪,竟别提了。”

    弓司长紧盯着他:

    “你明里一套,背地又是一套,我才要怪罪,若你好歹有些道理,我全当习学习学,你也不至于憋着话,自找些不痛快,两全其美,如何不好?”

    听他如此说,那男子不得不听从,叹气道:

    “大人谦逊,小的有心推拒,如今也不得不从,小的便将心里揣藏的些许话说来,大人听了,若觉好没道理,也想着小的是个粗鄙人,原也不通达情理,您大方,一笑也就是了,千万不要自轻身份,与奴才们计较。”

    弓司长听得他突然谨慎,便道:

    “你毋需多试探,原本是我让你说的,若我再拉扯不放,委实不是个君子的行径。”

    男子抬手作揖:

    “您先前说的,的的确确是这个理儿,却不是这么个行事,小的们是下人,手上拿了月俸银子,脚下便踏踏实实做事,谁让咱们过活好,便靠谁,树倒猢狲散,说的便是奴才们这样儿,也不讲个忠心,但求个稳稳当当,自保为上。”

    弓司长细品男子此言,虽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可将私心里想的,明摆着说来,倒有几分直白的快意,有几分可听之处。

    于是示意他往下说。

    只见那男子又道:

    “成日家里说着尽忠,不过是为讨上头人欢喜,又有多少言行如一的君子圣人?大人,您细想,这‘忠’一字,是不是常与‘心’一字并连,敢问大人,此未何故?”

    弓司长哑然失笑:

    “你这厮,如何倒考问我来?”

    话虽如此,却未有疾言厉色,他道:

    “忠心二字,你问得突然,我竟未有深想,细想古今圣人的学问,所提忠义甚多,有‘天下之德,莫大于忠’之言语,若单谓一个‘忠’字,尚有‘志虑忠纯’等先人之言可供参详,可这‘忠心’一词从何而来,有何典故,竟无从可考。”

    弓司长略略一想:

    “也是依我拙见,之所以有忠心一说,许是有尽己心力,奉公任事之意。”

    那男子出生低微,又不识字,如今听了这一通讲学,如堕云雾,不明所以。

    弓司长观他神色,知晓是不明白,不免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叹。

    正要打发他去了,却听得男子又道:

    “这些之乎……无从等言语,小的听不算明白,只能胡乱猜想大人之见,忠心也是用心,是一心一用,倾尽心力的意思,可小的,倒有些别的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