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刀试天下 > 第六十五章 见先生(五)

第六十五章 见先生(五)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风声渐紧马蹄急,寒光铁甲落霜华;

    犹记灯下闲敲子,梦里一念归吾家。

    向南的路,是西流百姓的战场,寒光铁衣,万人生,万人死;

    向北的路,是大先生的战场,一路向北,一路风霜,一人一江湖,一人敌一国。

    莫十一南去,大先生转身,北行。

    忽然,大先生的身后,有清风微澜,从南向北,揽一路霜雪烟尘,飞掠向大先生。

    霜雪烟尘如雾似纱,颇有几分名士大家口中秦淮河畔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味道,可相比于秦淮河畔“夜半华灯恍若明,琴瑟琵琶乐优伶”的烦嚷喧嚣,几分烟尘如雾,倒是给清寂狼藉的荒野添了几分雅逸。

    然而看到这略有几分雅逸的霜雪烟尘,大先生北行的脚步,却戛然而止,屈指向身后点出。

    “噌……”

    霜雪烟尘中忽然有轻微的剑鸣声响起,渐渐又复归安然,霜雪烟尘散去,一柄轻薄透明的长剑出现在空中。

    看着这柄轻薄透明,宛若工艺品胜过杀伐利器的长剑,大先生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霜雪烟尘无杀气,长剑无杀意,只是打个招呼,道一声有人来也!

    继而,长剑微微颤抖了一下,划破长空,落入数十丈外一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男子手中。

    男子年约花甲之龄,身形高大,指节宽厚,站而未动,气机行若有无,浑圆无暇,渊渟岳峙,一派宗师气象;不过,男子的眉宇瞳眸间却略显呆讷,生生破坏了那副大家宗师风范,很难想象方才那一剑霜雪烟尘如雾似纱的精妙剑式,是他所为。

    唯有当眸光落在手中的长剑上时,男子的眼中方才会泛起几缕灵动与生机。

    男子手中,除了那柄轻薄透明的长剑外,身后还背着一柄厚重、宽大但却无鞘无锋的阔剑,看上去颇为怪异。

    轻剑重巧主灵,重剑重势主力,一轻一重两柄剑,自是有不同的用法与章法,门路也大相径庭。

    当然,江湖上也不乏一些将轻剑练到举轻若重,将重剑练到举重若轻境界的天才,春秋江湖甲子,自然缺不了这样的剑道天才。但所谓的举重若轻或者举轻若重,说到底,也只是剑势劲气的一种运用而已,轻剑到底还是轻剑,重剑终究还是重剑,能用的好举重若轻,并不一定能用好重剑,相反,亦是同理。

    轻剑重剑,终归是两条不同的路子,所谓的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但在臻至同归极致之前,殊途就是殊途。就像江湖同练刀剑枪棍十八般武器者不在少数,但真要说到练到至极,言称宗师圣人的,还真没几个。

    但偏偏江湖甲子有风流,千年前,有赵无际刀剑同修,剑问天,刀言圣;百年前,有陈秋华拳剑双绝,拳断山岳,剑挑沧海;今江湖有黄东鹤,轻重双剑,轻剑灵如鹤,重剑势如河,双剑并言绝。

    相传黄东鹤出身不显,年少时木讷呆滞,十岁不会言,十五不会行,后被家人遗弃,为西魏崇越剑池收养,为膳房烧火工,三十年不息,勤恳有余,却声名不显。

    后有强敌来犯,崇越剑赤宗主力敌不胜,三十五岁的黄东鹤手持三尺青锋,背负厚重无锋剑,轻剑灵动如鹤舞,无迹可寻;重剑势沉如山河,势不可挡。以沧海七境之威三招之内败退强敌,挽崇越剑池于危亡之际。

    事后,崇越剑池宗主长老力邀黄东鹤担任宗主或长老,据高位,握重拳,但黄东鹤认为自己木讷无才,笑笑不应,甘愿屈居膳房茅屋,每日挑水劈柴,与普通弟子无异。后又二十载,黄东鹤下山游历,观山河日月,揽风土人情,一步登天阙,成就圣人之境。

    稷下学宫曾评黄东鹤言:“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唯黄东鹤而已矣!”

    江湖武评便以此为据,称黄东鹤为:“大智若愚黄东鹤”。虽不怎么好听,但终归是溢美之词,说的人多了,听得人多了,也就成了黄东鹤的名号。

    “哈哈,今天可真是热闹,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黄东鹤也来了,西魏也是会赶趟儿捡便宜。”

    略带戏谑的笑声远远传来,黄东鹤有些木讷的望向崩坍的小枯山,看着坐在废墟中略显狼狈但豪迈之意不减的燕狂徒,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

    燕狂徒也不以为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走到大先生身旁,笑叹道:“这江湖的路好走,这天下的路,却不怎么好走啊!”

    大先生点了点头,道:“燕大侠可还有意一战?”

    燕狂徒摆摆手,大笑道:“不打了,不打了,我打不过你,你们打吧,我替你们压压阵也好。”

    “多些燕大侠。”大先生拱手,郑重行礼道。

    继而,大先生转身看向数十丈外的黄东鹤,抱拳恭声道:“前辈所来,不知所为何事?”

    黄东鹤的年纪比大先生长,黄东鹤当年出名时,大先生方才是一个初露锋芒的少年书生,对方虽然来者不善,但达者为先,长者为重,称一声前辈,亦不为过。

    “见过先生。”

    黄东鹤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和僵硬,显然是不常开口说话。

    “黄某今天来,想问大先生一事,不知先生可否实情相告?”

    “前辈但说无妨,若晚辈知道,定当据实以言。”

    大先生点点头,黄东鹤既然来了,就说明这场架是免不了的,但能说动黄东鹤这样淡泊名利、几乎不问世事的人出山,大先生也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因由。

    “四十年前,先生行走江湖时,可曾去过西魏北阳城?”

    大先生思忖了半晌,继而点了点头。

    “可曾因城中一药材商囤积居奇,为富不仁而动手杀了他?”

    大先生再次点了点头,他年轻时曾游历西魏,行至北阳城,恰逢城中疾疫流行,但当地一药商却囤积居奇,高价出售治疗疾疫的药材,为富不仁。

    他当年行走江湖,一腔热血书生意,三尺青锋斩邪仇,见到那样见死不救、大发横财的人,自是气愤不过,当场击杀,将其囤积的药材分发给受疾疫折磨的百姓。

    像这种事儿,年轻时嫉恶如仇的大先生并没有少做,因此而得罪的人自然也不少。

    “前辈与当年那个药材商有旧?”

    “他是我父亲!”黄东鹤开口,道:“当年我父亲嫌我呆滞木讷而弃之荒野,后因罔顾他人生死而被先生所杀,一生为富不仁,因果报应,是他咎由自取。”

    “但身为人子,父虽无养育之情,但亦有生育之恩;当年凡事种种,自有因果报应,今日,我不为寻仇,亦不分生死,只为还当年一个恩情。”

    “黄某知先生北行为何,亦心生敬佩,可惜我虽是圣人境,但终究是凡人心,免不了为凡世间的恩情仇怨所扰,还望大先生见谅?”

    说完,黄东鹤双手握剑下垂,躬身行礼,如是学生见先生。

    “前辈严重了,圣人境,凡俗心,这天下所求者甚广,无非心安理得四字而已,我之所为,前辈之所为,皆是如此,并不大小轻重之分,不敢当前辈一礼。”

    大先生同样还了一礼。

    黄东鹤所做所为,在大先生看来并无过错,所谓圣人,终究在一个人字,是人而非神非仙非鬼。

    黄东鹤生性木讷少言,但却至情至性,当年被崇越剑池收养,甘愿屈居伙房膳堂一辈子,纵使武功境界冠绝崇越,亦从未有过他想,为的就是当年一饭一食一栖之恩;当一恩,则还一报,这就是黄东鹤,大智若愚黄东鹤。

    两人抱拳,分胜负,不分生死。

    ……

    北莽,九重宫阙深处,金石为珠玉为帘,润脑薄雾销金兽,阔广清寂的永昼殿里,一个身着素服、未施粉黛女子端坐在木榻上,手持朱笔,静静地批阅手中的折子,未言未行,却自有风华流光缀饰,雍容华贵。

    突然,女子眉头轻挑,一瞬潋了满室清光薄雾,沉威似海,良久,女子方才轻轻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叹道:“可准备好了?”

    言毕,门外一名峨冠博带的女道士拂开珠帘薄雾,走到女子的身前,弯腰道:“陛下真要如此?”

    “北莽世居苦寒,民生凋敝,无所栖居,朕自当政,日夜勤勉,却终无建树,亦不能让百姓安居,唯地域之故矣。东唐膏腴千里,向南至楚,更是繁茂昌盛之地,唐楚繁沃,但帝侯将相却无进取之心,只懂享乐争权,百姓弱懦无力,懒散无为;朕有生之年,自当带领北莽踏居唐楚繁沃之地,安我北莽百姓千秋之处。”

    “东唐有大先生,书生意气冲九霄,一言天下安如山,有他在,东唐皇帝帝位固不可摇,牢不可破。但若大先生身亡,皇室倾轧,帝位不稳,国必动乱不安,正是我北莽崛起之日。”

    阔广清寂的殿堂中,女子眉目肃严,不怒自威,挥斥方遒,眉目清辉映照,容纳了天地山河锦绣,仿若天地之主。

    “一个大先生而已,真的值得吗?”

    “天地间也唯有一个大先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