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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素荷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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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芝两岁那年,曾被奶嬷嬷遗落在慈安寺后山中,后来,便是被行空师徒二人捡到,送回了安家。

    据无迹哥哥说,当时他和师傅住在山中禅房内,忽听得佛堂中咔吱咔吱响。

    他还以为进了黄鼠狼,蹑手蹑脚过去,掀开香案下的帷布一看,却是个浑身沾满泥水的小女娃,脏污得看不清脸,只露出一双琉璃猫儿眼,捧着一个供奉在佛前的猪脚啃得正欢。

    她已记不清小时的事,当时听他讲来,笑得直打跌。想来自己是凭着灵敏的鼻子,循着卤猪脚香味去的。

    后来祖母请行空大师在安府住了一段日子,长她三岁的无迹哥哥便成了她最好的玩伴。

    住了一年,他又随师父回了山里,此后,在逢年过节时,二人又才会遇见。

    直到她五岁那年,无迹哥哥随行空大师云游远去,二人再没见过。

    临走时,他送了她这柄簪子。

    她记得他郑重地将簪子放在她面前,轻轻点了那花蕊一下,簪子前端,出现一个小孔,再按一下,瞬间,一枚银针快似闪电,疾飞而出。

    无迹哥哥轻轻一探,便将那银针捏在手指中。

    “看见了吗?遇到危险,就拔下簪子,对准坏人,按下花中间的这个铜点。”

    那时她还不太懂,只将这簪子看作一个有趣的玩具,异常喜欢,便好好收了起来。

    可惜在去楼鄯的路上,那簪子遗失在沧海之中。

    只是现在,她才明白,怕是那时候,无迹哥哥就已看出了自己在安家的境况,所以才送了自己这样一个可保命见血的凶器。

    小令取来铜簪。

    簪身黄亮依旧,灵芝小心翼翼将簪头对准桌上香囊,按两下机关。

    “嗤!”一声极细微的破空声,一枚小小的银针穿香囊而过,扎进梨花方桌上。

    小令倒吸一口凉气,她还是头次知道,这貌不起眼的簪子,有这样厉害的机关。

    在知道应氏曾对自己起杀意之后,灵芝便觉得安家,并不是那么安全。

    她决心保护自己,用自己的方式。

    她小心翼翼将银针又放了回去,再将桌上铜盆中剩余的粉末,用香勺尽数灌进了铜簪中。

    她做完这些,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小令,玩心忽起,笑着道:“可不要不小心碰到了哦。”

    小令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眼神踌躇,几次张口又闭上,犹豫好久,才道:“姑娘,你可是要去杀余嬷嬷?”

    “啊?”灵芝笑得几乎绝倒,对于真正十岁的小令来说,杀人真的是件太可怕的事。

    她捂着肚子,笑着安抚道:“只是怕遇到坏人而已,现在姨娘不在了,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小令这才舒了一口气,姑娘是越来越厉害了,先是吓退了大姑娘,后又用迷药套话了余嬷嬷,现在还拿出这杀器!

    不过,她真心佩服姑娘,和自己一般大,却这么有本事!

    她想着,挺了挺胸,拍拍瘦弱的胸脯道:“姑娘放心,万一遇到坏人,还有我!”

    灵芝看着她瘦骨伶仃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肩,眼眶有些湿润:“是的,我还有小令呢。”

    小令这么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上一世,在楼鄯叛军冲进王宫时,小令便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前,替她承受了破空而来的乱箭。长高的小令仍然很瘦,瘦长的身子倒下时,却变得只有一点点,蜷在地上,背上扎满羽箭,似一只小小的冬眠的刺猬。

    这一世,再不会让你挡箭。灵芝在心里暗下决心。

    第二日一早,琅玉院迎来了不速之客。

    应氏正由云裳梳着乌发,对着紫檀妆台上一面金镶玉如意花枝八棱铜镜,寻思今儿个要去苏府作客,画什么眉型好。

    她五官明朗,当下流行的远山眉、涵烟眉蜿蜒清浅,显得太过柔弱。

    “拂云眉太太觉得如何?”云裳一面将应氏头发拢好,带上鬏髻,一面问道。

    拂云眉横平粗粝,倒是和她五官相配,

    “会不会看上去很粗鄙?”应氏担心道。

    云裳替她挑了一套翡翠镶金头面,比划着讨好笑道:“太太眉眼亮堂,五官艳丽,若是配上这碧色老坑翡翠,大气富贵,怎会粗野。”

    应氏满意地点点头,让她取出螺子黛,先给自己描眉。

    正打扮着,大丫鬟花容迈着小碎步急急进屋来,忐忑地看向应氏,小声道:“太太,三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嗯,让她……”应氏正应着,忽心头一惊,谁?三姑娘!

    她猛地一转头:“她来做什么?”

    云裳正替她带上水滴翡翠耳坠,刚把钩子穿过耳洞,应氏一甩头,正好拉到肉,吓得她慌忙松手。

    “哎哟哎哟!”应氏捂着耳朵叫起来,又一转头甩了云裳一巴掌:“笨手笨脚,只会在爷们儿身上下功夫的浪蹄子!”

    云裳和花容一并跪下来,连声告饶。

    应氏捂着耳朵呲着牙问花容道:“你来了多少年?规矩还不懂吗?不打发回去,还巴巴地跑来告诉我,存心想气死我?”

    花容忙告罪道:“太太息怒!奴婢原是挡着的,可三姑娘说,孝乃德之本,百善孝为先。奴婢阻她给母亲请安,便是阻她行孝,于家国礼法所不容。奴婢,奴婢不敢,只好……”

    应氏左耳仍生疼,暗暗嘟囔:“这孽障,一来就没好事!”

    她也狐疑,昨晚毓芝气冲冲来把灵芝告了一状,说她如何嚣张,如何自个儿跑针线坊去催冬衣。

    她还当毓芝又去招人生事。如今看起来,这灵芝果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招惹毓芝不说,还自个儿往自己枪口上撞。

    她来找自己做什么?自己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了?连孝道都搬出来了,莫非一个人在晚庭里面关得快失心疯了么?

    她瞪一眼跪在地上的云裳,喝道:“还不继续给我梳妆?”

    又向花容道:“带去偏厅,让她等着。”

    灵芝还是头一遭来到琅玉院的偏厅,这是前院厢房隔出来的一个小花厅,想来是日常婆子仆妇回话之处。

    陈设却也比晚庭强太多。

    两尊一人多高的钧窑彩绘花鸟青瓷白釉瓶放置墙角,北墙与西墙各两把红木太师椅并浮雕暗八仙的红木高脚案,南墙一条长案,两盆开得正茂的金皇后绣球菊,一樽美人捧月青花梅瓶,一盏鎏金浮雕火焰纹蹄足铜香炉,正袅袅吐着青烟。

    烟气散开来,灵芝细细辨着,应是以沉香为君,辅以白芷、檀香、乳香、马牙硝,浸过蔷薇水,应还加了蜜炮制,只不知是什么蜜。

    正想着,门楹处环佩叮当,一个婆子打起帘子,恭敬道:“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