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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满门忠烈宁死绝,不为仇敌染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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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胡儿已经七岁了,长的高大健壮,说他十二三岁也有人信。他其实很聪明,许多事只学一次,他便会了。但他有些憨直,不愿与不认识、不熟悉的人讲话,也不愿去想吃饭和干活以外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人,是注定要被抛弃的人。前院那些老军常拿他来嘲笑田叔,说他捡了一个野胡儿,还说养猫养狗不养胡,劝田叔将他扔掉。田叔从不理会他们,就算前几年认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义子,也没说过要将他赶走,扔掉。但黑胡儿还是很怕,很担心,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吃饭和干活以外的事。前些天,听说田叔的义子和许多人一样在长平被埋掉了,他高兴了好久,觉着自己被扔掉的可能小了些。后来觉得自己不该乱想事情,就拼命吃,拼命干活。大概田叔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就让他进了后院。田叔告诉他,以后跟着公子,就有饭吃,有活干,除了小公子再没人敢说将他扔掉了。田叔还叫他偷偷看着院中那些新来的人,有什么不对,就来告诉他。

    黑胡儿跑到院门,一把拽住田骑衣袖,一边拖他,一边说:“快。后院。”

    田骑见黑胡儿急切模样,立知不对。挥手叫过几人,也不问何事,甩开黑胡儿,急向后院冲去。

    后院堂屋之中,高猛有条不紊地作着最后的决别。他解下左臂上的武士束带,将衣袖扬起,右手拿剑高声唱喝:“赵国平阳武士,猛,孝行有亏,不能斩灭仇敌,奉祀父兄了。”

    说完一剑刺入左臂,迅即拔出,带引鲜血洒于素布之上。

    他面色不改,继续唱喝:“赵国平阳武士,猛,诚信有亏,不能应平阳君守护家人之诺了。”

    说完又是一剑刺入左臂,引血而出。

    高猛面色转白,呵呵一笑,继续高唱:“赵国平阳武士,猛,愿以鲜血洗自身,愿以心胆明衷苦。天一在上,求取明鉴。”

    说完冲白豹一笑,双手倒执短剑,对向脐上。

    此时田骑等人奔至屋前,一路高呼住手。白豹执剑转向门口,高声喝道:“止步。有武士远行之礼,敢有阻断,介措斩之无怨。”

    “混蛋。”田骑停在门口,不敢踏入,担心白豹对高猛挥剑而下。

    田骑看明情况,急声说道:“君子远行,岂能无酒,请猛君稍待,有友奉酒送行。”

    高猛身躯微微一振,冲田叔平静地说道:“猛己决然无亲,孤寂无友。田叔不必多说拖延。请静立观礼,天庭好生相见。”

    “谁言高君无友?”这时赵姫、赵政、李同也赶至屋前。赵姫高声言道:“高君先父兄,皆尽忠于国事。赵氏不孝女,玉,愿代父兄送酒。”

    高猛闻言,泪如雨下。瞪着赵姫,高声言道:“你也知高氏满族男丁七十九口皆死于国战吗?你也知自己为赵氏女嘛?奈何私养仇国之子?”

    赵姫闻言面色苍白,不知应对。

    赵政迷茫地看着眼前这如日本武士道自尽仪式般的一幕。他真的不明白,高猛为何如此性烈轻生。他又不知自己是未来的秦王,只因自己有一半秦人血脉,便要宁死也不跟从吗?即使不愿跟随,又何必要死呢?

    李同心中略一思索,己明大概,赵政身份果如自己料知一般,大有来历。见母子二人发呆,李同不及细想,上前言道:“高君少待,吾乃平原君门客,赵国李氏子,同。吾敬高氏忠烈,愿与君把盏。说完冲一旁的夏雨打了一手势。”

    夏雨忙回身跑向前院取酒。

    赵政木然地向前几步。“高兄,是因为我的原故嘛?”

    高猛没有理会,也没有回答。白豹有些尴尬地收回长剑,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政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我只5岁,一直随阿母生活在这小院中,阿父亦常来院中看望我母子,每次来也只与我玩耍或教些知识,没说过什么秦人、赵人的话。在兄来之前,我只知父母,也不曾想过自己是秦人,还是赵人。所以你问我是秦人还是赵人。我不知道。我己进学两年,读过秦史秦律,也读过赵史赵律,上面也没有说什么人算秦人,什么人算赵人。”

    赵政本来只想到以自己年幼无关秦赵,来劝解高猛,说着说着,不禁想起那千古名篇《谏逐客书来》。估计将来自己不会再行逐客之策,李斯也就没了写逐客书的机会了。于是不禁提高声音,缓缓说道:“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敢问高君,于戎、蹇叔、商君、张仪、范雎可算秦人?”

    “赵国亦然。敢问廉君、虞信可算赵人?敢问苏秦、苏代可算赵人?敢问林胡、中山、代北之民可算赵人?”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向使历代秦君、赵君,果如高兄一般强分秦赵,非己者去,为客者逐,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

    “高兄,请你答我。我今在赵,可算赵人?”

    高猛听得这些话语,心中也是一阵糊涂。难道我错了嘛?

    “请你答我,我可算赵人?”赵政高声呼喊。

    “你。”高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李同见状,在一旁接着言道:“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古之君子,就事论事,不因人废事,不因怨废事。即使政儿为秦国贵人后裔,现在他身处于赵,只要他不为秦而害赵,就算不得秦人。如果他为赵而背秦,亦可为赵人。”

    白豹也在旁说道:“高兄,吾亦可立誓,在赵一日,决不害赵。”

    赵姫也上前轻轻夺过高猛手中短剑。流着泪说道:“是赵氏有负于君,非君有负赵氏。请君怜吾母子孤苦,在赵可履誓言于君父。他日,若吾母子归秦,定不敢再束缚君身。”

    白豹上前一揖,“高兄。豹不敢言将来秦赵之事,但于此立誓。将来如与君各属秦赵,沙场相逢,必以三舍让。”

    高猛本来己心怀羞愧,无了决死之心。听闻此言,怒喝一声道:“滚,哪个用你让。”

    众人心中一松,上前将高猛扶起,收了血布。赵姫派人去请医师夏且,又令人将高猛抬回他自己房间。又放心不下,跟去看护。春晴忙着指挥收拾房间。赵政引李同回前院休息。

    田骑笑看着黑胡儿,拍了拍他肩膀,轻声说道:“做的好。”

    黑胡儿听得夸赞,心中如饮了蜜汁一般甜醉。他看着田骑嘿嘿傻笑。田骑见他模样也不禁大笑起来,拿出一块木碟塞入他手中,转身回往前院。

    黑胡儿虽不识字,却知这是何物,他抱着这小小的黑色木片,坐于地上又哭又笑。

    夏雨取酒回来,一入屋内,差点踩到黑胡儿。又见屋内忙乱,赵姫等人不在,不由呆立门前。黑胡儿将木牌揣入怀中,抢过酒坛,趁夏雨不备,一通长饮。夏雨惊醒,方欲抢回酒坛。却见黑胡儿抱着酒坛,含笑醉倒过去。夏雨茫然无措,轻声言道:“搞什么嘛?怎么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