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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三千弃卒(二)

作者:子夜镇魂曲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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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陆一与留驻令居县城内的三十余名工匠,各自搬运着最近一批赶制的箭矢,与前来交接的周兴之间点过数量。周兴随手抽出几支箭矢,细细查看一番,不时摆弄一番前端箭镞或是后端尾羽,见其接合都比较牢固,方才露出一副满意神情。

    见周兴露出一番满意神情,陆一心中才暗自松了口气。李匠头之前作为县府重点保护的工匠人才,已随着头批北撤的民户们出发。县中几位年长的工匠又相继在辛彦的安排下随着分批撤离的民户撤离。经过半个月左右,县府工坊中便只剩他带着这二三十名年轻工匠,为守城兵将赶制最后一批武器军械。

    听闻虏骑已至,并且还屠杀了县外一里的民户,陆一心中也是在敲着小鼓。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敌方军情透过外出侦察的哨骑们传递进几乎已十室九空的县城中。陆一听闻此番前来的虏贼不过两万来人,心下也是暗自庆幸了一番。想十一年时,十数万虏贼大军,还不是被阻挡在大河南岸金城郡下不得寸进。如今这两万余人,又济得什么事!

    不过随着哨骑们带回来的军情,还有不少虏贼沿途烧杀抢掠的暴行。听闻县城外靠近逆水的几个里已被虏贼焚烧洗劫一空,陆一的心又蓦地沉了下去。毕竟如今他还是随军困守在这令居县城之中。平心而论,他并非将佐兵卒,自然也没有什么守土御敌的觉悟。如果能早些离开这个危地,他是不吝于立刻便启程上路的。

    不过县府安排那些年长的工匠先走,加之留下的年轻工匠们人人都可以得到的那份丰厚酬劳,才让陆一勉为其难地留了下来。陆一的老母与结发不久的新婚妻子也随他留在城中,等待着这最后一批军械打造移交完毕,他们便要作为最后一批撤出令居县城的民户离开这里。

    周兴招呼着手下人,结结实实地查验了一番,确认数量无误,质量也堪称上乘。便一拱手道:“陆小匠头辛苦了。忙活这么久,想必还未吃饭。我这就命下属去军中取些果腹餐食,请陆小匠头稍待,与匠人们吃过之后,再由李司马派兵护送汝等北上躲避兵祸。”

    言罢,周兴也不待陆一回应,便转头对一旁的将佐道:“陈乾,去带几个人,把营中伙房那些粥食和面饼端来,拿给匠人们果腹!”

    那将佐抱拳应命,招招手唤过几名军卒,很快便消失在陆一的视野之中。半刻钟过后,这些将卒便提着几瓦罐米粥,还有数十张面饼。回到工坊之中。坊中工匠显然也是饿得久了,连手都没顾上洗,便各自用沾着煤灰和炉渣的手端起木碗,拿起面饼,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陆一见周兴如此热情,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也端起一碗粟米粥吃了起来。只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家中还在等待他的亲人们。

    周兴仿佛看出了陆一的顾虑,温言道:“陆小匠头不必忧心,方才早些时候,不才已遣人将粥饭送去家中。想必令堂与嫂夫人此时应当已吃过粥食了……”

    陆一闻言,惊讶之余更感佩服,忙拱手作揖谢道:“周百人将思虑周详,百忙之中且还能顾得上在下家人,在下感激不尽……”

    两人言谈间,周遭工匠们已是纷纷吃了个饱。好些人还在意犹未尽地抹着嘴巴。陆一见状,也赶紧拿起自己的木碗,将方才喝了一半那碗粥尽皆倒入口中。因为知悉家人一切安好,也吃上了饱饭。故而胃口大开。方才磨叽半天都没喝完的粥,也是三口两口便下了肚。喝完粥之后,陆一又拿起一旁一张面饼匆匆揣到怀里。看到周兴正望着他,也是颇为尴尬地笑笑,而后道:“这个留着,待会,待会路上吃。”

    周兴见状,却是不以为意。对陆一道:“遵司马之命,已为众位匠人准备好了路上干粮。此去姑臧左近暂住,路上大抵需要消耗两天。营中伙房已备好足额干粮,大抵足够每人支用五日。已装车,稍后司马安排人手护送诸位,这些干粮便会与诸位一同出发。”

    “李司马与周百人将思虑周详,我深感佩服……”陆一尚未及计划如何离开令居前往暂避地,这些路途上的细节已由军中上下将佐方方面面想了个周到,也令他心底不由得流过一股暖流。

    周兴分配完任务,令手下将卒们将先前接收的军械箭矢等物尽皆向营中押送而去。之后,便揽过陆一,道:“陆小匠头不妨随我入营稍待。家中我自会遣军卒前去,帮忙收拾搬运行李物品……”

    一行工匠被带入营中,周兴将他们带往自己所住那间稍微宽敞些的房屋暂且安顿下来,随后便前去寻找李延炤,向李延炤报告了交接军械等物资的过程。李延炤拿过周兴身旁书吏所登记在册的表格,细细查看着。

    “如今城中军械,计环首刀两千零一十六把,长枪一千六百三十四支,骑弓五百零五张,劲弩三百八十七张,铁甲三百三十一领,皮甲一千零五十七领,弓矢两万六千一百余支,弩矢四万七千七百余支,圆牌八百九十面,长牌四百六十九面,另有滚木礌石三百余,豆油一万一千多升……”

    周兴谈起营中现今所有的军械等物时,简直是如数家珍。不旋踵便将城中如今制备来打算在守城中用到的武备军械乃至于各式各样的杂物都细数了一遍。李延炤一边在心中默念着周兴所报之数,一面核对着文吏拿上来的账册。虽未细算,不知是否分毫不差,不过核对了一番,大致都是对得上号的。

    “辛苦周百人将了。”李延炤合上账册,而后笑笑道:“这些拿给军中书吏们去买点酒喝,算我请大伙的。”言罢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右手一抛,已被周兴稳稳接住。

    周兴抱拳应命,一旁拿过账册的那名文吏却是惊讶不已,连连向李延炤作揖表示感谢。李延炤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礼。而后又看向周兴,问道:“那些工匠们,如今是否已准备妥当?”

    周兴颔首道:“陆小匠头交接完毕之后,便翘首以盼,归去之色至为热切。属下已安抚一番,又令军卒前去协助他们家中收拾行李。如今工坊中剩余的工匠,皆在属下屋中暂歇待命。”

    李延炤点点头:“这些匠人,皆是县中良才。切不可空耗于兵灾之中。周百人将,且遣你原先属下老营百人长护送他们北往避祸。送至之后,兵卒无需返回,只要护持他们周全便可。日后若成功退敌,便再护送他们返回县城。切莫被其余郡县挖了墙脚。”

    周兴抱拳道:“属下遵命,谢过司马信重。”李延炤匆匆拿过桌案上的纸笔,写了一纸命令并盖上自己的印信,交给周兴。用以方便他调兵遣将,安排人手护送工匠北返。

    周兴接过那一纸军令,随后抱拳退行而出。李延炤打发走了左右书吏,也是一派意兴阑珊之色。现今局势已不可谓不危急。向各方的求援书信也早已分别送出。只是各方的积极回应几乎没有。

    这些天来回往复县城内外的,便是营中下属的各侦哨骑卒。他们所带来的消息,也一天较之一天更为严峻。其中还有部分骑卒,自出城侦哨之后便音信全无。显然是已遭逢不测。

    虽然如今令居县的骑卒也经过了严格的操练,并且因之前的贸易而愈发财大气粗的辛明府和李司马也豪掷千金为这支人数虽不多,不过已堪称精锐的骑卒们配备了双马。不过当人数几乎相同的令居骑卒与胡骑遭遇之后,基本上仍是悍勇无匹的胡骑赢面更大一些。即便令居骑卒这边有马镫和精良武器作为加成,面对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胡骑,战技仍是略逊一筹。

    李延炤已在草纸上绘制了十几幅令居县周边地形图等。每当陶恒汇报哪部分骑卒不知所踪,他便着重圈画出这部分骑卒失踪的区域,并在之后的侦察之中慎重以待。毕竟战马有钱就能买到,然而训练有素,并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骑卒,可不是短期内便能训练出来的。随着战场上的消耗,这些有着重大作用的士卒也会越来越少。而新近骑卒很难在短期便形成有效战斗力。这正是百战之师难以回避的一个重大问题。

    随着战事的进行和加剧,有经验的强悍老卒越来越少。随之带来的必然是战斗力的减退。草草训练的新兵往往派很多也不能够做到人数远比他们少的老卒们所能做到的事。这种情况,便要求将帅能够正确地认知自己手中的军队战斗力,并且能够做出适合这种战斗力的调度。从而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消灭敌军。

    将地图上的重点区域圈画出来之后,李延炤便也感到有些倦意。自回撤县城以来,事务繁多,他几乎没有睡成一个好觉。先前入境的只不过是些虏贼游骑。县兵们尚能够有效应对,并随之护送大批民户北上避难。随着进逼而来的敌军数量增多,县兵们所能够控制的安全区域也是越来越少。及至现在这种情况,除去北面通往姑臧和郡城的道路尚且罕有敌迹,其余三面都在渐渐失去掌控。

    李延炤明白,越是这种时候,他便越得精神百倍地注视着敌军动向,并随之调整自己的部署策略。然而渐渐袭来的困意还是让他有种倒在榻上熟睡的冲动。

    屋外忽然传来的报告声却打断了他的困意。他上前开门,正见一名哨骑跪在门外听候。

    “何事禀报?”李延炤略微有些不悦。但是知晓军情紧急,对这位尽责的哨骑他也没有出言为难。

    “禀司马,我部探报。虏贼主力约一万两千余人,已在距县城北十五里逆水岸边安营扎寨。其余哨骑仍在密切注视虏贼动向……”

    “马上去找陶百人长,令其加派人手,密切注意虏贼大营动向。但有风吹草动,立即回报。同时再派哨骑,弄清虏贼中军之外数千人动向!”

    “是!”哨骑接报起身,随即便向营中奔去。李延炤犹自不大放心,立即便回身去屋中甲架子上取下自己那副铁甲,费了好大劲方才穿戴完毕。他右手抱着头盔,左手将刀胡乱挂到腰带上,便离开居室,向外行去。

    半刻钟之后,营中点将台上擂响一阵急促的集合鼓。数名骑卒在营中纵马小跑,边跑边大喊道:“司马有令!各营百人长以上将佐,速至点将台前集合!”

    李延炤在点将台上稳稳地站着,一手持盔,一手按刀。不过半柱香左右的光景。营中百人长以上大小将佐三十余名,便在点将台前集合起来。

    李延炤手中线香缓缓燃烧着,号鼓已擂响最后一遍。先前所颁布军令中,曾对集合鼓做过明确注解:号鼓响三遍,一炷香后不至者杖三十。然而集合鼓通常在紧急关头才用,故而这条军令便随着时间流逝几乎被营中将佐遗忘。

    当号鼓响起最后一声时,辕门处奔入一个身影,显然也是听到集合鼓声,三步并作两步奔至近前。众人纷纷转头,凝神细看,却是别部司马曹建。

    曹建气喘吁吁地在点将台下站定,抱拳叩地道:“禀司马,末将前出巡城,听闻号鼓便即刻赶来……”

    “军中军纪,集合鼓响三遍,一炷香光景不至者,该当何罪?”李延炤左手按刀,面无表情地望向曹建。

    曹建迟疑抬头,正看到李延炤面无表情的脸,心脏一瞬间如坠冰窟。他垂下头,道:“当……当杖责三十……”

    “你身为别部司马,执掌军纪,如今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然而大战在即,这顿军棍权且记下。望你之后戴罪立功!若守战无功,战后自领六十军棍!”

    “是!”曹建心中暗自庆幸了一番,随后便在李延炤的示意之下起身入列。

    “方才接哨骑报,敌军已至十五里外,于逆水河畔扎营。稍后将最后一批匠人及县府属员撤离县城。之后各部均需提高警惕,勿使虏贼钻了空子!”

    “战时城中粮米供给,由周百人将负责。粮米每日须得足额供应!武库中所库存武器军械,能用者尽皆发放于辅兵,以备守城!望诸位同心协力,御敌于此。莫忘记,汝等亲人妻女,皆在我等身后。我等于此死战,皆是为使他们得活!”

    “令居便是我等死地,敌退之前,任何人不得独退!”李延炤环视全场,斩钉截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