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一品锦卿 > 第二百二十二章:人心无算处

第二百二十二章:人心无算处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这话题转得让杜渐微有些得措手不及,“……额,因为民以食为天啊,一个圣明的君主当然要关心百姓最关心的事啊……”

    他道:“不,归根结底,是怕他们造反,是想坐稳江山啊。”

    “啊?”

    “百姓其实很好哄,不像当官的同僚们,跟朝廷要了权了又要钱,要了钱了,又想要更多……大多百姓都是很单纯的,他们知道朝廷不往狠里剥削他们就很好了,所以只要他们吃饱了穿暖了,给他们营造出一个‘太平盛世’,他们就会安心种地,按规交税,为皇上歌功颂德,不会关心皇上是谁,自然也不会反对谁当皇帝,也不会去打听朝廷里谁在掌权,甚至连宰相是谁都不知道。他们不关心不了解,我们就能犯错了,也不会有书生秀才写酸诗骂朝廷,就算有人骂了,那也是清醒的少数,我们可以把这少数定为‘贼逆’,指责他们不知感恩心思不正,还会有百姓帮着我们指责他们……”

    “帮着我们指责他们?那还需要我们诱导吗?”

    “不用,百姓是我们诱导不了的,他们知道那‘少数人’说的是对的,他们不是怪那些人骂朝廷,而是怪他们说出事实——与自身无关的事实。大家都在做梦,先醒过来的人就能大声喧哗吵醒别人了吗?那是非常失礼的呀。‘太平盛世’里,大多百姓都是很脆弱的,就像睡着的小孩子,他们听不得锐利的声音。”

    “所以我们必须得让他们吃饱饭。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要主张商改,主张政改?这些都是急中抢救的做法,陛下也明白,因而他明明知道牺牲很大,还是会赞成。他想当明君圣主啊。”

    “那顾大夫你呢?你是为什么?你就牺牲不多吗?”

    “很多,为的很多,牺牲的也很多。”他举杯,“杜大人,你一定不想成为顾某‘牺牲’出去的东西吧?”

    杜渐微足足怔忪了好久,“顾大夫……都知道了?”

    “顾大夫你一定要保我啊!我是受杨隆兴蛊惑!才受贿贪钱的!”

    顾青玄跟他放在案上的酒杯碰了下,看了眼慌地趴在地上求饶的杜渐微,说道:“不用怕杜大人,事实真相顾某早已掌握,谁的罪状最多,心里有数就好。今晚就是想和你喝杯酒,顺便聊聊真心话,仅此而已。”

    第二日,杜渐微上折检举弹劾杨隆兴。

    ……

    他们在商议吏改新条例,顾清桓又提出了一条新主张,方梁表示不赞成,商议无果,顾清桓扬手让公房里的其他官吏退走,只留下文书主笔何十安,还有方梁。

    方才在人前,他还算是给顾清桓面子的,话说得比较委婉,此时就更加坦然了,直问道:““朝廷为什么要出银子去资助什么读书人?而且是在眼下,国库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大人,请恕下官难以理解。”

    顾清桓回道:“因为要防止他们造反啊。”他在看修改过的吏改条例,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啊?”方梁与何十安显然都愣住了,不知他所云,方梁甚至凑过去小心地问:“大人,你……大中午就喝过酒了吗?”

    顾清桓抬面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坐直了,又靠倒在椅背上,面色不是很好,耐心也少些,不过还是跟方梁说出了他的看法:“方侍郎,你我都是科举入仕的,身为曾经的读书人,你应该还记得你为了考取功名寒窗苦读的艰辛吧?”

    方梁沉默下来听他说,他却想起在场的何十安也是科举出身,为了不忽略自家大舅子,他及时补了一句,问道:“十安你也是吧?”

    何十安还是有点蒙,回道:“不是啊,我不用寒窗苦读,我父亲是大将军,我外公就是学士府大学士,在参加科举的前三个月,他们请了五位曾参与科举出题的大学士给我轮番上课,然后……我就考上了……”说着才觉得不对劲,气氛好像有些尴尬,自己好像拆了自家妹夫的台了,连忙补一句:“对!那三个月真的很辛苦!”

    有五个老师,十几个人伺候,衣食富足的那种辛苦……

    顾清桓呆了一下,差点失笑,憋住了,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咳嗽了下,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天下读书人都安心读书,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作为第一人生理想,那他们就不会乱想别的了,也不会再有心思去写什么酸诗滥文骂朝廷,自然就安分了呀,连他们都向朝廷交了心,何愁天下百姓反朝廷?还有什么人会作乱造反?就算有,也是一些无知无谋不成气候的莽夫的罢了,好对付多了。天下不就太平了?大齐不就昌盛了?”

    “啊?”方梁感觉自己再次受到了打击。

    听了这番话,他不是为天下读书人感到寒心,而是突然意识到,他本来以为自己做官做成这样,已经是心思奸猾看破世事了,却没想到顾清桓的心思竟然比他还奸还毒辣。

    但是,想一下,这都是实话呀!只是只有顾清桓说出来了而已。

    顾清桓敲了几下台案,拉回他的注意力,“所以,我要提议朝廷每年拨一笔银子自资助入了考籍的仕子,而且拉长参考时限,他们提前五年就可以在朝廷领银子读书,也有钱到长安赶考了,这样一来,他们能不感激朝廷吗?这一笔银子不会很多,可就是那些寒门书生一年的生计,他们为了这个也得对朝廷死心塌地的呀?还有什么闲工夫在那里扯闲篇?所以,为了大齐社稷安稳,为了天下无事,为了朝廷的稳定,这笔钱应该花,值得花!当然明天在朝上我不会这么说,我会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为朝廷培养人才’‘为陛下收服民心’云云。”

    方梁无言以对,愣了一会儿,信服地点点头,只道:“大人英明……”

    “嗯?”顾清桓听到这四个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也懒得和方梁继续探讨了,毕竟他对方梁的期许是服从,而不是理解,也没法跟别人解释他这听似草率的提议是经过了多的深思熟虑。

    他没那个心情……

    这是杨容安死的第三天。

    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常常看着自己的手失神,那已经不是一双拿笔翻书的书生之手,而是一个嗜血杀人犯的手。

    杨容安的死,江弦歌的遭遇,始终是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他们三顾似乎都是这样,很少泄露出自己的崩溃情绪,那最影响自己让自己最难解脱的事,他们都会选择若无其事,略置一旁,而去接着走自己的路,做他们认为应该做的事。就让那些难言的忧悒,在心里扎根,滋长,折磨着往前走着的自己。

    “只是,尚书大人,户部那边可能很难通过这一条例……”方梁告退之后,何十安说了方梁不敢说的话。

    顾清桓用双手揉揉惺忪疲惫的双眼,“如果……我是户部尚书呢?”

    何十安惊然,一下子想通了,为什么杨隆兴昨天被检举贪污停职调查……

    顾清桓放下手,对他笑了一下,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杨容安死了,我们对付的杨家的顾虑没了,杨隆兴在他不该贪的时候贪了,那就只能在他该死的时候死去……”

    ……

    何珞珂去江月楼的时候,江河川好像有些焦虑忧心,他焦虑的是杨隆兴已被调查,恐怕会把他供出来,他忧心的是自己的女婿被杀自己的女儿身心受伤精神恍惚,这几日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自从他接到消息,知道江弦歌出事,而去杨家接回女儿和棠欢之后,顾家人都来看过,这日何珞珂忽然单独登门,他疑惑不解,但何珞珂确实没有别的意思,她是真的担心江弦歌,想来陪陪她,跟她说说话——

    是,没错,到这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心里话竟无处可诉,反而这个离她最远的江弦歌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她的寄托。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在怪你?弦歌姐姐,我和清桓成亲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喝我们的喜酒呢?我一直记着,想找你问个明白……对,是我蛮不讲理小肚鸡肠了……只是……你出嫁的时候,我就来了呀……好吧,是差点把你绑走了,不过最后还是让你顺利出嫁了不是吗?你还鼓励我去把握幸福,我才有勇气,去靠近他向他坦白心意……”

    江弦歌抱膝坐在床榻上,身上只穿着里衣,何珞珂给她披了保暖的披风,坐在她旁边帮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她一言不发,一直都没有任何反应,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就像干枯的黑色井口,深不见底,而无有神采。

    张大夫说她可能是因为头部受伤太重,导致神志不清,不知能不能恢复。

    还有就是,她是在杨容安的血泊中醒来的,受的刺激不可谓小,会一时缓不过来也正常。

    “其实,现在想想,你出嫁的那天,我真应该把你掳走的,那样……你不会有今日的悲剧,我也不会惦记……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结果我们都在勉强自己勉强别人……”何珞珂为她簪上簪花,下部的头发是披着的,不打算都梳上去。

    她和江弦歌说着话,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进去,只是不断倾诉,不断宽解。明明两个最不相干的人,此刻却成了彼此的知音。

    “砰砰……”敲门声响起。

    江河川在门外唤道:“顾少夫人……”

    何珞珂闻声下了床榻,给江弦歌拢好披风盖上被子,然后去开门,“江伯父,怎么了?”

    江河川神色忧虑,在门开后下意识地先瞄了一眼屋内的江弦歌,眼神中都是心疼,接着回神,露出焦急的样子,对何珞珂道:“刚得了消息,清桓被刑部传审了……”

    “什么?”何珞珂大惊,关了门,与江河川在廊下无人处交谈,“刑部怎么会传审他?他姐姐不是管刑部的吗?”

    听她情急下不问为何事传审而发出此问,江河川就隐约猜到什么了,脸色立马就变了,压着声音问她:“清桓是不是真的跟容安的死有关?“

    何珞珂一颤,慌张掩饰:“什么?伯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他被传审?是因为什么?”

    江河川冷着脸道:“有杨家人向刑部作证控告清桓潜进杨府杀了我的女婿容安……”

    “啊?不可能!他……”何珞珂毕竟不是完全的顾家人,撒谎还没修炼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地步,两三下就要撑不下去了,此时又急又心虚,好不容易找回一些理智,既是追问也是转移话题:“伯父,是谁控告他的?有什么证据?”

    “是容安的小妾那对双生子去向刑部尚书举证控告的,证物是清桓随身携带的装药的小玉瓶坠饰,在命案现场发现的……”其实说到这里,江河川就知道自己的推测八九不离十了,他相信其中必有隐情,但是他无法接受是顾清桓害他年纪轻轻的女儿成了寡妇!

    何珞珂一刹间顿觉心寒,不顾占据上风的始终是对顾清桓的担忧,她想了下,索性什么也不说了,立即告别江河川离开了江月楼。

    她骑马飞奔向刑部,没有见到顾清桓,却见到了顾清宁。

    顾清宁告诉她,顾清桓刚被刑部尚书传审完,因为她是亲眷不能参审,而她相信清桓绝对没有泄露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这只是初次提审,还未确证,顾清桓仍是安全的,但是因为卷入命案,他被停职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家了。

    何珞珂知道顾清宁定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便问她:“他有办法脱罪吗?你们有办法吗?”

    “有,但很难。”顾清宁坦诚道,“接下来就是进一步的取证录证,如果确定证言证词属实,他难逃罪责,那个时候三司会审……”

    她说得这样严重,并部表示三顾就这样被难住了。他们知道,只要他们想,这一切不是不可以逆转,所以顾清宁并不是很绝望……

    可是何珞珂不知道。

    何珞珂没再听她说,转身就走,离开了顾清宁的侍郎廷。

    她出了刑部官署,自己一个人垂着头走出一段路,然后又忽然顿足,往回走,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

    何珞珂又来到刑部官署大门前,这次不是以到访者的身份求见,而是停在门口,敲响了刑部门前的报案鼓。

    她被押司带进刑部官署,按照流程,是径入侍郎廷公堂受审,顾清宁坐堂。

    顾清宁见到她跪在堂下,都傻了下眼,失仪道:“你要干什么?”

    她毕恭毕敬地行礼叩首,在公堂之上肃然道:“民妇何珞珂前来投案自首。是我杀了前礼部侍郎杨容安,并将证物玉瓶坠饰留在了命案现场!请大人开审核查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