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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我老天宇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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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青玄额头上布满汗珠,他的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每一声咳嗽都像刀锯在他五脏六腑中肆虐行刑一般,一口一口的血从他嘴角喷出,他用全身的力气在咳,但他的力气也将枯竭耗尽,他咳不动了,倒在床榻边,双手紧紧攥着被子,仍不甘休……

    “伯父,你再撑一下,你睁开眼,你睁睁眼,伯父……”

    江弦歌伏在榻边,焦急地唤着他,不敢让他再晕过去,因为大夫说他若再昏迷,就不知能不能醒来了,她自己额头上也挂满汗珠,她顾不上擦,只伸着手,不断给顾青玄擦拭,帮他顺气,喂他喝药。

    药汤被他打翻,她就再取一碗,哀求他张口喝下一点点……

    屋子里乱成一团,无论顾青玄是醒过来还是昏过去,他们都慌张无措,如临大敌,病痛折磨着顾青玄,也折磨着他们每一个……

    她守在顾青玄榻边,杨容安守在她身边,帮她照顾顾青玄,她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也未曾饮食,杨容安看着心急,却也不敢劝。

    顾清桓出门前本想来找江弦歌说话,让她去问江河川的事情,但是眼见如此景象,想来江弦歌无心顾及其他了,只好先把那事搁下,他先去请名医大夫回来给顾青玄治病,再去找洪洛天调查失踪的剑客。

    日落时分,张晟越带着一个人来到顾府。

    这时顾青玄的情况又恶化了几分,唐之乾老御医在给他扎针缓解病痛,两道白眉蹙到了一起,久久分解不开。

    顾清宁忙完了事情,来父亲病榻前探望,这时唐伯领着张大夫等人进入房内,顾清宁出了内间,去见他们。

    瞧见来人,顾清宁稍滞,转而大喜,心想顾青玄有救,连忙上前见礼:“多谢华大夫亲至……”

    她当然认得,这就是华若倾的父亲,西药王世家的现任当家人华靖庭华神医。

    华靖庭也记得她,在华若倾的丧礼上,他曾与顾家姐弟有一面之缘,也不敢忘,就是这个女子从他女儿华若倾手里抢了般若丹……

    但是他不知道,顾清宁对他不只是一面的印象,当初就是他,让顾清宁知道了寒丹散这样药物,可以说,他改变了顾清宁的一生。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谁能想到,当初同德堂里来往如云的问诊者中不起眼的一个,后来会影响到他女儿的生死?

    你所遇见,你所看见,或许根本不是你所见……

    有的时候,万千际遇中的一个擦肩,不相关的两条命途就不觉地交汇了,然而无人能够看穿,命运蒙蔽了所有人的眼……

    华靖庭冷漠地回了下礼,朝着里间走去:“我先去看看顾大人吧。”

    顾清宁知道华靖庭或是还对华若倾的事耿耿于怀,也不好多说,恭敬地退到旁边,请他入内:“好,有劳华大夫为家父诊治,唐老御医也在……”

    华大夫闻言,忽然笑起来,快步往里间走。

    顾清宁觉得疑惑,转头问张晟越,“这是……张大夫你是怎么请动华大夫的?之前未闻你与华大夫有交情啊?他与唐老御医又是怎么回事?”

    张晟越听着里间华大夫与唐老御医打招呼的声音,笑了起来,无奈摇头,道:“不过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一个出身微寒资质平庸的年轻人拜到医药世家,与少年成名天资非凡的世家公子一起学医,后来一个在长安街头开了小医馆苟延残喘,一个被誉为神医进了太医院风光无限……”

    “这就是张大夫你与华大夫的故事?”顾清宁被他自嘲的态度逗笑,看着华靖庭与唐之乾老御医斗起嘴来,她又问:“他们也不对付吗?”

    张大夫耸耸肩,道:“华大神医一辈子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他不顺眼,而唐老御医,我们的同门师叔,看我们都不顺眼,呵,我们三个就是这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告诉他,唐老御医治不好顾大人,华神医就来了……”

    顾清宁明白了,心中感激非常,给他施了一礼:“多谢张大夫为家父做这般努力。”

    张晟越回礼,叹道:“小姐你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也恨自己医术不精,不能救顾大人,可我不能放弃一点可能……”

    ……

    里间,华靖庭在榻边给顾青玄诊脉,观察他的病情,唐老御医吹胡子瞪眼站在一旁,他不相信华靖庭还能做什么。

    一刻钟之后,华靖庭收回手,面色如常,看看昏迷中的顾青玄,又转眼看向了顾清宁。

    顾清宁旋即上前,附礼问道:“大夫,家父情况怎么样?可还能救治?”

    华靖庭却不回话,揣手站起来,漠然道:“顾小姐,你应该还记得那颗般若丹吧?它现在何处?可能拿出来?”

    顾清宁一怔,唐之乾听他提到般若丹也惊了一下,似有回忆,尔后在她开口回话前,嘲弄道:“华神医,你是不是糊涂了?就算有般若丹,那只是解百毒的药,又不是起死回生的神药,于顾大人的病情有何益?”

    “唐老御医,你是不是老得连话都听不清了?”华靖庭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怼回去,甩手道:“我有说要用般若丹治顾大人吗?也就你这样的老庸医,治这种伤病还用得着什么起死回生的神药!”

    唐之乾被他气到跺脚,可怜七十岁高龄颜面无存,“放肆!小猢狲!竟敢如此跟师叔说话?你信不信……”

    华靖庭无所谓地哼笑一下:“信什么?师叔,你还能拿我怎样?跟我父亲告状?哦,我父亲去世了,没人帮你治我了。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就服服老好不好?我都在太医院忍你几十年了,退了职还不安生?到处误人子弟……”

    面对华靖庭这张利嘴,唐之乾明显吃瘪,气到胸口疼,没法回嘴,就只能再点一根战火,他指指张晟越,喝道:“你就让你师弟这样跟我说话?”

    张晟越乐于在一旁看好戏,才不想掺和,往后退道:“我只是个江湖郎中,哪够得上跟你们说话,这是你们御医之间的事,你们吵,别扯上我。”

    顾清宁没耐心听他们三个大夫吵架,想把话拉回正题,她让唐伯引张晟越与唐之乾去茶室休息,江弦歌留下照顾顾青玄,她和华靖庭到侧厅议事。

    “华大夫,般若丹的确还在,若你想要回,我这就让人把丹药送来,还请你不计前嫌,尽力医治家父。”她道。

    “般若丹是我女儿制成的,给你们救人,但你们并没有救上人,事后就据为己有了,我一直想来跟你们讨回,这下应该是清算的时候了。你放心,我在,你父亲不会死,但若般若丹不到,结果就难说了……”华靖庭的嘴不饶人,把话说得再直白不过。

    顾清宁明白他的意思,就马上写了一张手书,让唐伯紧急送到芝景庭,让扶苏把那颗般若丹送来。

    等待的空档,顾清宁送走其他大夫,张晟越与唐老御医也告辞。

    唐之乾仍处于羞愤之中,对华靖庭各种嘀咕指责,他不相信华靖庭能治好顾青玄,毕竟是行医几十年的老御医,他很清楚这一切并不像华靖庭表现出的这么容易解决。

    张晟越也并不能肯定华靖庭有完全的把握,只是他自己已经无计可施,只能指望华靖庭能够扭转乾坤。

    “真是荒唐,他能怎么治?简直信口开河!明明无力回天,张大夫你怎么就不能接受现实呢?还找姓华的来搅合,恐怕他只会让顾家人白高兴一场……”

    张晟越打断了他消极的话,回头看了眼顾府府门,目光沉着,“我是不如你老,没有在太医院当几十年的御医,但是,我跟这家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我在他们身上见过不止一次奇迹的发生……所以,我相信,他们可以,一定可以……”

    ……

    不过半个时辰,天黑了,扶苏到了。

    顾清宁安排扶苏在顾家书房见华靖庭,她示意清场,房中只剩他们三人。

    扶苏拿出了那颗般若丹,连同一张字条,递给华靖庭。

    华靖庭看了那字条上的两个字之后,立马变了脸色,手都开始打颤,直问扶苏:“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顾清宁看到那字条上写着“人血”两个字,她疑惑地看看神情冷淡的扶苏,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刻——东西两大医药世家仅存的后人在这里完成了会面。

    扶苏望向她,对她点了下头,顾清宁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代她向华靖庭坦白:“这位扶苏姑娘,是西药王苏家唯一的后人。”

    果然一语如雷,让华靖庭大为吃惊,他一时无法言语,看看手里装着般若丹的锦盒,又看看扶苏,尔后不断叹道:“这就难怪了,这就难怪了……我是怎么也想不到,苏家仍有血脉……”

    眼看华靖庭有些热泪盈眶的势头,顾清宁请他先落座,平复了情绪,告诉他扶苏不能说话。

    “华大夫,这‘人血’二字究竟是何意?”她追问道。

    华靖庭看了下扶苏,在她点头同意后,才告诉顾清宁:“般若丹,只需加一味原料,就成了‘长生药’,那就是人血……”

    “长生药?”顾清宁不敢置信,向他问究竟。

    华靖庭得到扶苏的授意,告诉了顾清宁一个惊天的秘密——

    东西两大药王世家的后人直面,终于揭开般若丹的神秘面纱。

    原来,如今被世人知晓的般若丹的确只是解百毒的奇药,但若以人血炼制,那它就是能治一切病痛让人续命三十年的“长生药”。

    炼一颗药需耗干一个人所有的血。

    般若丹是东西两大药王世家的先祖共同炼成的,本来是一味解百毒的奇药,于世有大益。

    可是没想到在当年先皇追求长生之术时,苏家为了权位为此效力,发现了般若丹与“长生药”的联系。

    其实他们华家早就发现“长生药”的奥秘了,而且先皇之前是打算靠他们炼成长生药的,但是他们死守秘密,一是因为他们炼不出般若丹,二是因为这背后的真相太残忍。华家隐瞒了这些,于此无功,这才造成华家的失势和衰落。

    苏家为先皇找到世间仅有的四株天心草,用其中三棵和三个人的血炼成了三颗“长生药”,其中一颗用来试药,一颗被先皇服下,一颗下落不明。

    最后一棵天心草被骠骑大将军府求得,华若倾用此炼成了他们面前这颗般若丹。

    顾清宁很震惊,猜测华若倾会死,是不是她用自己的血炼了这颗般若丹?

    华靖庭否认,坦白华若倾真的只是想炼出这天下第一奇药般若丹,达到她医术的巅峰,并没有想炼‘长生药’。

    她是否是真的病死,华靖庭不愿明说,只道她的死,也起到了掩人耳目的作用,她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世上真的存在“长生药”的,甚至原先打算在最后说她没有炼成般若丹。

    然而没料到,顾清宁那时会去找她求药,为救郡主她只好坦白自己炼成了般若丹。

    顾清宁想到,华若倾的死,或许是她要灭她自己的口,因为她是这世上唯一能炼出般若丹的人,如果她炼成了药又活了下来,那肯定会被那些别有居心的人盯上。

    他们手里的这颗只是解毒丹,也是最后一颗天心草炼成的最后一颗般若丹,也就是“长生药”最后一味原料。

    若这药真的被郡主吃了,那不会有别的事,可是郡主没吃,般若丹落到顾家人手里。

    华靖庭今日前来,这么急切地讨要般若丹,其实最大的原因是不想顾家因此招上祸患。

    “可是,真的存在所谓的‘长生药’吗?如果当年苏家真的炼成了,为什么先皇还会病死?若当年真炼成了,先皇又为何会利用殷济恒剿除长生教?是为了保守秘密?这都说不通啊……说到底,根本没有办法验证对不对?”顾清宁表示不解。

    扶苏其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表示,她相信苏家当年真的炼成了药。

    至于他们苏家,以及整个长生教,为什么会覆灭?

    先皇为什么没有活下来?

    华靖庭追忆往事,长长叹息,“这些,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

    “当年,安华殿中,他召见了五个妃子,王皇后,李贵妃,董淑妃……她们怕得不行,其实我那时候也很害怕……”

    坤华宫内,她倚在暖靠里,慵懒地把玩着绝世的美玉钩环,虽是年近半百的人,眼底眉梢仍尽显风流,唇角勾起,墨色双眸如宝石发亮,幽深不可测。

    寝殿中只有她和阑姑,所以她可以卸下太后的端庄做派,随性地坐卧,向最知心可靠的人诉说她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隐秘。

    “先皇……真是可怕……自从染病之后,他就疯了……他好怕死,总会在睡梦中惊醒,把我当刺客,他在夜里说梦话,发梦靥,都嚷着他他不想死……”

    “他真是我见过的最怕死的人……也是最残忍的……不,除了我……”

    阑姑出声了,她的嗓音如砂纸,嘶哑刺耳,但语气沉静如冰,丝毫没有感情的波动,“所以当年,是太后你给先皇试的药?”

    “那是当然,不然如今当太后的就不是我了,可能是李贵妃,董淑妃……呵,幸好她们都退缩了,她们不敢……她们也怕死。先皇都说了,谁愿意试药,就立谁的儿子为储,当场拟旨……你说可不可笑?我们几宫争了那么多年,他一句话,就把皇位做了筹码,让我们这么多年的争斗都变得没有意义……”她用玉指勾起盛着美酒的瓷杯,抿了一口,享受着美酒的滋味。

    “她们都怕死……谁都不敢吃那颗药,只有我……”

    阑姑问:“你就不怕死吗?”

    “我当然也怕死……”

    “那你为什么还敢试药?”

    她说:“因为我别无选择。王皇后她们蠢,她们以为自己有得选,她们以为自己面对着一个明君,她们根本不明白她们面对的是一个疯子,无论试不试药,在场的我们都终究是一死,因为我们窥探了他的秘密,他不会让我们活的……”

    “当时我就在想,即使那时候我真的死了,那我的儿子也会成为未来的皇帝,我的谥号会是某某先圣太后,如果不试,我就只是后宫无数默默死去的女人中不起眼的一个,就像王皇后、李贵妃……”

    阑姑道:“好在你赌赢了。”

    她大笑起来,迷醉的眼眸中是癫狂的欢愉:“是,我赌赢了。我任她们用白绫勒住我的脖子,把我勒到窒息……然后,先皇亲手喂我吃了那颗药……”

    “那三天三夜,我完全没有记忆,先皇说我就跟真的死人一样,在他的龙榻上躺着……然后,三天三夜过后,我活了。”

    “他可真有耐心,就那样守了我三天三夜,我断气之后,先皇就颁了旨,立我的儿子为太子,其他妃子都以为我死定了,她们保住了命,她们很得意,她们以为还能翻盘,可是最后又怎样呢?……真是蠢女人啊……”

    阑姑又给她斟了一杯酒,道:“最终你活了过来,而她们在不久之后,就相继离奇暴毙……”

    “是,我活了下来,我赢了储位之争,还取得了先皇的信任……”

    “先皇信任你?这很奇怪……就算他相信你,但也终不会留你的对不对?长生教的覆灭,就表示先皇不会容任何知道‘长生药’的人留存于世,为了灭口,为了保住秘密,他授意殷济恒毁灭长生教,一个活口不留……可最后为什么没有灭你的口呢?你是唯一知道真相的呀?”

    她道:“是啊,信任并不代表他不会杀我。我看得很明白,他需要一个在他性命垂危之际喂他吃‘长生药’的人,但那个人只能活到他醒来……”

    “所以,我不能让他醒……”

    阑姑有些颤栗了,讶异问:“最后……你没有喂他吃药……”

    “不。”

    她手掌合上,一握拳,双钩在她手心消隐不见,手背上筋络根根隆起:“我的确喂他吃了长生药,只不过,我没有按照他说的,封锁消息,在他的龙榻前守他三天三夜,等待他醒来……”

    “他断气之后,我就立马让人进去,向他们宣布,皇上驾崩了……”

    “第三天,他们封了棺……”

    “好沉,好厚的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