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一品锦卿 > 第一百七十章:不知甲子定何年

第一百七十章:不知甲子定何年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她看着一双妙人在自己面前盈盈跪倒,目如星点,楚楚可怜地哀求:“姐姐,你不要生我们的气好不好?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也不想这样……请你可怜可怜我们,不然我们就活不成了……”

    江弦歌脸色漠然,她并非不知人皆有苦楚,只是谁又有那么轻易原谅,接纳,所有的种种?

    她抽开被宛鱼握住的手腕,离她们远了些,也根本不想直视她们。

    她心痛,为什么这样美好的人,会做出那样龌龊的事?她可以不计较,但不表明她已接受。

    “到底怎么了?你们直说便是。”

    宛鱼哽咽着说道:“姐姐,请姐姐救我们!我们知道姐姐并非度量狭小的女子,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如今,是夫人要我们姐妹的性命,我们姐妹活不成了……”

    “夫人?”江弦歌头脑有些晕眩,这一天她总感觉心中不安稳,也不知是何故,所以反应也略慢了些:“婆婆要对你们怎样?你们留在这里,婆婆不许吗?”

    宛蝶哭得很伤心,全赖着宛鱼说话:“夫人说我们……说我们勾引公子,要派人把我们抓回大府去,然后把我们活活打死!这些都是夫人的丫鬟画荷姐姐告诉我们的,我们活不成了!”

    江弦歌想了一下:“不,婆婆这只是气话,她听说你们留在这里了,心中必然有气……倒不至于真的对你们下狠手……她不会的。你们不用怕了,容安都向婆婆要过你们了,她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可是,可是……”宛鱼呜咽道:“我们姐妹毕竟是出路不正,这也是我们自个的过错怪不得人,幸得活菩萨姐姐不与我们计较,还收留我们,但是我们在这儿怎么说都是没有正当名分,今日公子跟夫人要了,明日夫人就能把我们再要回去……况且大人还,还想着我们姐妹俩,万一……”

    “不会的!”这一出出一层层的事,对于江弦歌来说是莫大的折磨,她最不想触碰这样复杂的关系,不想被卷进这样不堪的事情里,她真的不愿再继续听下去,“容安不会不管你们的,你们放心好了,以后你们不会有危险。”

    今日不知为何,她的耐心少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或许她江弦歌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怎么能做到包容一切?

    她这样一强硬,双生子好像被她吓到了似的,哭得更加厉害,宛蝶道:“姐姐,我们求你,求你亲自去跟夫人说一下,保一下我们好不好?不然夫人定不肯饶我们。”

    宛鱼补充道:“是是,只有姐姐你亲自去说,说替公子收我们做妾,夫人才会答应,我们也就可以安生了。”

    终于明白了她们今日来哭诉的意图,江弦歌也如同受到了惊吓一下,怔怔地看着她们,难以置信道:“什么?你们要做容安的妾?”

    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委屈翻涌上来,她道:“你们才来几天?你们怎么能这样……我才嫁进杨家三个月不到啊,就要替我夫君纳妾了?你们是要羞辱我吗?”

    她们见江弦歌真生气了,就继续痛哭,拿头撞地,江弦歌拦都拦不住,劝也劝不好。

    江弦歌知道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这是莫大的耻辱,她不能让人这样破坏她想维持的一切,她的骄傲允许她包容,却不允许她低头。

    劝到后来,江弦歌累了,她不再说话,没有动作,心如铁石一般,只定定地坐在那里,任她们使出浑身解数来哀求劝说,她都没有动摇的意思。

    这太过分了……

    棠欢从外面回来,急急跑进她的房间,一时没有注意房中的不寻常动静,只进门就喊:“小姐!小姐!不好了!我刚才在街上,在街上……听说顾大人……”

    一听到棠欢的话语,面色呆滞的江弦歌立即从座上起来了,焦急地走向棠欢:“怎么了?顾伯父怎么了?”

    棠欢一边缓气一边道:“我在街上听人说顾大人今日去未央湖边垂钓,却被殷丞相推到水里去了!”

    “什么?”江弦歌顿时心急如焚:“怎么会这样?顾伯父还好吗?你可打听了?”

    棠欢也很上心,急切地回道:“还不知道消息呢,只听说是被送回府里去了,我这不就立马回来告诉小姐了嘛,也好赶快去顾府看看啊。听说当时在湖边还有许多军士呢,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大人是想干嘛……”

    棠欢尚未说完,江弦歌已然耐不住了,直往门外奔:“备车!我这就去顾府!”

    “诶好的!”

    主仆俩这就要出门去,眼见江弦歌要走了,宛鱼不甘心她们姐妹就这样被抛却脑后晾在一旁,直接扑了上去,跪倒在江弦歌面前拦住她,缠着她继续哭喊哀求。

    江弦歌此时的一颗心早就飞到顾府去了,哪还有心思理会这些,只道:“你们等我回来再说!”

    棠欢都看不下去了,她比江弦歌还恨这一对双生子,直拉着江弦歌走:“少夫人,不要管她们!我们走!”

    宛鱼一咬牙,扯住江弦歌的衣裙,凄切道:“姐姐不答应我们,我们就一直跪在这里,跪到姐姐答应为止!”

    江弦歌见她不打算放手,实在不想被她缠上,于是心一横,只道:“好,我答应!”

    宛鱼心满意足放开了手,磕头道谢,而江弦歌早已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去了。

    ……

    顾青玄被顾清桓接回府中之后,马上沐浴更衣喝了姜汤,就算如此,还是感觉稍染风寒,头脑昏沉发热。顾清桓和随后闻讯归家的顾清宁催着他上榻卧着休息,他无法只能妥协,干脆就真的养起病来,写了告假条,让唐伯去抓了不少治风寒的药,顺便让人把他染病的消息随湖边发生的事情一并传出去。

    三顾本以为听闻他落水的消息,第一个上门探望的必是江河川,不料是江弦歌先到。

    她到顾府时,三顾正在顾青玄的卧房中说话,见她焦急心忧地走进来,他们三人都笑了起来。

    一瞧屋中暖炉烘香一家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江弦歌便知自己又是白担心一场,惊颤的心也总算安稳了,“伯父可有大碍?怎么会发生这么吓人的事情?我一听说,都吓坏了。”

    顾青玄身披狼裘盖着被子坐在榻上,手里有一杯热气氤氲的甜酒,疏朗笑道:“无妨,遭这一点罪伯父还是挺得住的。弦歌是真有心了,还惦记着伯父这把老骨头,不像这两个没心没肺的,都只道我死不了,一点都不着急。”

    他打趣着,江弦歌无奈地叹气,“既是无妨,何提什么死字?身体康健总是最要紧的,伯父怎能多番如此涉险?”

    顾清宁和顾清桓还在那笑,顾清宁宽她心道:“弦歌勿忧,父亲他何时做过无把握的事冒过无谓的险?父亲水性极好,就算真到湖里游一阵也不会有什么的。今日真正遭罪的是殷丞相……”

    江弦歌倒杯热茶,替换掉顾青玄手中的酒:“喝酒伤身,热茶也能取暖。”

    顾青玄欣然接过,端杯品茗,“能把弦歌这么快就招来了,可想这消息传播还是非常迅速的……弦歌,你猜猜,你父亲还有几时能到?”

    江弦歌笑道:“我估摸一算,这就该到了。”

    果不其然,她话一落音,门外就传来一声:“青玄老弟!”

    房中四人一听,立时都大笑起来,走进房门的江河川见此景也稍愣了一下。

    “好个顾青玄!就知道你死不了!”江河川也笑了,看到女儿在这里,更是高兴。

    两家人又聚在一起叙话谈天,江弦歌将那些每想一下都是折磨的事情暂时忘却,只在一旁笑语添茶,把门一关,三顾与江河川坦然地议论商讨所谋事宜。

    顾青玄掂着带有温度的木杯,若有所思,对江河川道:“河川老兄,我需要一个杀手。”

    江河川想了一下,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打算,点头道:“好,我给你弄一个千凛派的杀手,老弟,你要知道,我这可是为你下血本了奥。”

    顾青玄笑笑,放下杯子,对他拱手作势见了见礼:“江掌柜大恩,顾某感激不尽。”

    江河川跟他嘚瑟了下,问过他用人的时间,就先离开了顾家,赶紧去联系杀手。

    发现殷齐修他们在查河洛剑派之后,顾青玄就安排河洛剑派留在长安城内的高手撤出了长安,所以今日殷济恒根本无法得逞,而三顾也因此暂无利刃可用,只好再跟之前偶尔几次一样,让江河川联系做杀人生意的杀手帮派,买杀手行凶,为他们去除障碍。

    江湖上杀手帮派数不胜数,而千凛派是最恐怖的一个,也是最贵的一个,他们只接最危险出价最高的任务,而且接了任务就必将完成。

    千凛派的杀手管理规则极其严格,一旦入派就等于是交上了自己的性命,在每次接受了任务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杀人,而是“杀自己”,他们会服下定时发作的毒药,药量随任务所需时间控制,但凡没有在预定时间完成任务回去报告的只有死路一条。

    ……

    顾青玄落水,染上风寒,当天便告病休假在家,暂停政事。

    而他被推落水的事很快就传开了,长安城内,到处在传,当朝丞相已疯。

    之前他装疯,别人看来只是一时的刺激,总会好的。

    而今,他亲手推同僚下水,若不是真疯,就是谋杀。

    所有人当然都愿意往好处想——所以,殷济恒是真疯了。

    这事随着顾青玄的告假,在当天就传到了皇上耳中,第二天,朝上议论纷纷。

    皇上下旨了,丞相心神紊乱神智不清,不宜理政,于国事有耽,于自身有误,特喻暂撤殷济恒丞相之职,收回相印,以待好转,再论还朝。

    这道圣旨传到殷府,殷济恒与三子跪下听旨,晋公公宣读完圣旨,殷济恒接旨谢恩。

    重重地大礼三拜:“谢主隆恩,效忠吾皇,天佑大齐!”

    没有殷家兄弟担心的失控,他此时异常地冷静,冷静到让晋公公都觉得似乎传言有假。

    最后交印,殷成渊取来相印交到他手中。

    晋公公小心地对他言道:“请大人起印受检。”

    殷济恒打开印匣,取出这块他拥有了不到一年的相印,他将沉重的大印捧在手中,手心贴合印章的刻字,彻骨的寒意从手心蔓延,凉得让他从心底开始打颤,凉得太过真实。

    压死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而压垮殷济恒的只是这块相印的重量。

    年过半百的人,长期的精神折磨和身体上的煎熬,让他老态愈显,无论是再金贵的人家,都抚不平岁月这把看不见的利刃留在脸上和心上的刻痕。他深陷的双眼费力地睁大,越睁越大,眼眶红肿,眼中布满深深浅浅的血丝,僵直的目光从相印上,缓缓上抬,投向殷家府门内的高大照壁上,那壁上书有四个苍劲大字——千秋功业。

    他看过一眼,阖上双目,心口一颤,吐出一口鲜血。

    红色血点溅到相印上,殷济恒昏死过去,殷家兄弟惊慌地扑过来扶他。

    晋公公在相印掉到地上之前先从殷济恒手中接过了大印,用黄锦拭过之后封进盒中,看了下嘴角带血的殷济恒,低头惋叹几许,遂向乱成一团的殷家人告别。

    “请大人多多珍重,陛下还待大人来日还朝,继续辅佐吾皇,匡扶社稷。”

    ……

    深夜,无月。

    殷济恒在昏沉的睡梦中渐有意识,口中喉中尽是苦涩的药味,一阵阵虚火在体内燃烧,但浑身无有一丝气力。他感觉到鼻上似有障物,致使自己呼吸困难,他难受地醒来,艰难地抬开千斤重的眼皮。

    殷家主屋内,此时灯火全熄,除了他的喘息声别无声响,沉重的气息在冷寂的空气中起伏,有一种渗人骨髓的穿透力。

    在漠漠夜色中,不见烛火,只有清冷的月光入户,他的眼睛感受到这微弱的光亮,视线逐渐清晰,他看见榻前坐了一个人。

    不见那人面貌形容,但他陷在暗色中的身形却是那么熟悉。

    “顾青玄……”

    他想惊呼,却连惊呼的力气都没有。

    本该在家养病的顾青玄就这样出现在他的房中,悄无声息地逼近他。

    “丞相大人病重,顾某特来探病。”他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在殷济恒耳边。

    殷济恒感到自己的意识和神志都在慢慢远离自己,他的口鼻被掩上了一块厚实的方巾,呼吸开始费力。

    求生欲望让他本能地剧烈挣扎起来,嘴巴不断张合,想呼救,想把方巾弄掉,可他根本做不到。他用仅剩的气力在榻上扭动,想逃离这个地方,远离这个可怕的人,然而,一切都是无用之举。

    顾青玄坐在那里静静低眼看着他,直到殷济恒精疲力尽之后,他才开口:“你这两日喝的药汤中都被掺了安神的药,那本是无害的,但若加多了分量,难免会让人失力无神,顾某今晚敢来,就是抱了十成的把握,你再抗拒亦是无济于事。”

    顾青玄低缓地跟他说着话,“丞相大人,其实顾某颇有惋惜之感,若说了解知心,大人你真是太了解顾某了,你我互相知心,恐怕这天下再无人可比了,可是太了解,就太容易误解,看得太清,就容易看不太清……你不是想知道一切吗?我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你了,你又能奈我何?你不是想杀我吗?我一人赴约,不还是生还了吗?不过确让顾某吃了不少苦头,丞相大人你是个好对手,顾某由衷感佩。”

    “可惜这天下之事,名利场中,你我终将互为死敌,顾某不能引颈待戮啊。”

    “你们不是想知道顾某是借谁的手杀人吗?你们费心设局引诱,不就是想找出替顾某杀人的凶手吗?丞相大人,今夜顾某来此就是想告诉你,既有杀人之心,必有亲下杀手的胆量,能背负人命,最大的凶手就是自己。”

    他骨节分明的手伸向殷济恒,覆在他面上,隔着方巾,用力摁了下去。

    “丞相大人,你的千秋功业史册留名,就让顾某替你完成吧。就此别过了。”

    他看着殷济恒像一条悬在钓钩上的鱼,痛苦地做着最后的挣扎,浑身猛烈地打颤,眼珠爆出,翻出青白色,仇恨在他眼中仍然如刀如炬,没有分毫的软弱之色。

    那双眼睛一直瞪着顾青玄。

    顾青玄微微蹙眉,与他对视。

    直到这个时刻,双方尚不妥协,他们仍在做最后的较量,直到他们中的一方先闭上了眼睛。

    待顾青玄睁开眼,殷济恒已经静止下来,无声无息,僵硬的身体再无挣扎。

    顾青玄放松手腕,伸指探了下他的脉搏,接着收回了手,取掉方巾收入袖中。

    他在那里坐了一会儿,与榻上人一样静默无声。

    月光入户,映照得屋内明暗参半,他的身形一半陷在昏暗中不可琢磨,一半在皎皎光亮里显现真容。

    顾青玄转过头,仰面望天,弯月逐云而去。

    屋内只余一声缥缈若无的叹息。

    ……

    次日晨间,殷齐修亲自来给殷济恒送药,见平日在主屋伺候的人只捧着水盆毛巾漱壶等器具候在门口,马管事也是一脸愁容,有些踌躇无措的样子。

    他上前问道:“怎么了?马伯,父亲还没醒吗?”

    马管事摇头回道:“公子,奇怪的是……老仆一早来伺候,给大人请早大人没回,老仆想进去探望,却发现门是锁着的……老仆也不敢搅扰大人,不知大人是不是起了,还请公子进去……”

    不待马管事说完,殷齐修突然神情骤变,不禁扔了手上的药碗,直接拍门,莫名的心慌袭来,他感觉非常不好:“父亲!父亲!父亲!”

    叫了一阵都没有回音,殷齐修一急,直接用身体撞门,马管事与其他下人见状纷纷帮忙。

    不一会儿殷成渊与殷韶初也来了,三兄弟并力将主屋房门撞开。

    门内的景象,让他们惊到失去呼吸,一瞬间的凝滞无声,接着乍起撕心裂肺的呼喊。

    主屋正间的梁上,白练如冰,三尺之下,殷济恒悬空而挂,身体僵硬,双目未暝。

    身着丞相朝服,仪容整齐,华贵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