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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最是人间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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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害怕,上一刻还在眼前叮嘱他不要乱跑的人突然就不见了,那种空旷和寂寥以及慌乱突然就填满了他身体里的某个地方。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地方叫心脏。

    画眉说父母告诉他要远离这里也不要再回来,可是父母没有告诉他所谓的远离是有多远。

    他终于彻夜不眠,直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他暗暗决定要去山的另一边。

    这一路上他也曾遇到过许多豺狼虎豹,也遇到过身段妖娆的蛇妖和体型魁梧的黑熊精,他们都对他不感兴趣,却又好奇他要去何处。

    得知他要去山的那一边,他们都是一脸惊恐摇头又叹息着离开,也有劝他回去的,可是他太过执拗,他觉得父母让他去的远方,应该就是山的那一边了吧!

    这一走也不知过了多久个春夏秋冬,直到他出了山,首先看到的却不是想象的大海,那些漂亮整齐的房屋和干净的街道,以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类,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小贩的吆喝声,和街边酒楼中传来的喧闹声都是他不曾听过的。

    他终于远离,却从一种陌生到另一种陌生。他蜷缩在墙角,唯冰凉的石板的温度让他安心。

    直到一个梳着双髻的漂亮女孩子向他伸出手,她清脆又婉转的嗓音带着莫名的吸引力,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头,首先看到是那个漂亮女孩子宛如月牙弯弯一般的眼睛,洁白的牙齿一张一阖,他这才知道,她是在对他说话,也才知道,原来人类也是那么好看的。

    他想说点什么,他想说他没有名字。他张嘴,却发现女孩子一脸茫然,原来她听不懂。

    他有些挫败,垂下头,那个女孩子却突然拉住他的手,她说:“你以后叫白泽吧!我叫月影,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

    “所以,你活了多少年了?”洛小北眨眨眼。

    白泽微微叹口气,低低道:“记不清了啊!”

    满是怅然!

    “我可以看看她吗?”洛小北回头向那床上的人影看去。

    白泽没说话,却已经上前而去,轻轻撩开帐幔,那动作温柔似水一般,像是怕惊醒了睡着的人。

    洛小北起身向前,那位躺着的女子的容貌便一览无遗。

    一身简单的白色绸缎广袖群,乌黑的长发从削肩倾泻而下,鹅蛋小脸莹白如玉,眉如新月,浓密的睫毛像两把折扇,鼻头小巧玲珑,若不是那唇色太白,且没了呼吸,这该是个多么温婉如画的女子,那种骨子里的恬静哪怕过了这么些年也挥之不去。

    “她是怎么死的?”洛小北凝眉。

    “溺水而死。”白泽的语气依然很平缓,哪怕洛小北问得如此直白。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千百年来,他日复一日的守着她,脑海里关于她死去的那个画面出现的又岂止是千百次?

    白泽并不需要吃饭,他只要喝些水就好。可是月影偏不允许他只喝水,她要他吃饭,吃那些烹饪得很精致的肉和甜得让人发腻的糕点。

    他不会拒绝也怕她不高兴,只能听话得咽了,又会寻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吐出来。

    他没告诉她,那些油腻的东西进了他的肚子并不能消化,只会让他觉得难受,直到后来他能适应着吃一些清淡的东西,可此时的月影已经长大了。

    她生得越来越好看,那双眼睛每次盯着白泽看的时候,里面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像火一般灼得他的脸和他的心都发烫。

    而白泽已经学会告诉别人他叫白泽,也会笑了;也会架着马车在干净的街道上酣畅地挥着马鞭;也会和府邸中的小厮们打成一片。他也会作诗;也会写优美的文章;也会开始在梦里默念月影的名字。

    可白泽觉得月影开始讨厌他了,因为她不会再逼着他吃东西了;也不会再盯着他看了;也不会再和他说话;也不再坐她赶的马车。

    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又空了,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情绪,他知道,那叫难过。

    府邸迎来一片大红,他站在府中最高的阁楼上看着那一片和他无关的艳丽的景色,看着一抬又一抬的箱子被另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指挥着送了进来,他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心脏碎裂的声音。

    月影头上搭着大红色的鸳鸯锦帕被人搀着跨出府邸大门的那一刻,府中的小厮再也寻不到那个被唤作白泽的生得白白净净又好看的人了。

    他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连他曾经留下过的痕迹都没有一丝一毫。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从此月影就变了个人,从她乌黑的长发被盘起的那一刻,她笑起来弯弯的眉眼也失去了颜色。她开始厌弃一切与红色有关的物件,越发喜欢上白色,她喜欢乘着马车出门,也越来越喜欢去逛那些临街的店铺。

    男子的宅院里多了很多娇艳的女子,她们年轻美艳、身段婀娜、顾盼生姿,她们喜欢浓烈的颜色,也会婉转承欢,笑起来有银铃一般的悦耳动听的声音。

    年轻的女子来了一批又一批,可她们都会老去,只有她在时光流逝里,依然是那副恬淡安静不染尘埃的模样,她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老。

    有人说她是妖,食人阳气以维持美貌,有人说她和人有染,有人说她不吉,克亲人子嗣。

    终于有人向男子献言要杀了她,男子不舍得,却终究难抵流言。

    白泽再出现的时侯,男子已经让人送来白绫和毒酒。

    他越过重重的守卫,撕碎了白绫打碎了毒酒让她跟他走,她却笑了。

    弯弯的眉眼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她和他都那样年轻,他终于能带她走的时候,她却说她累了!

    她年轻漂亮的躯壳下装的,是一颗已经垂垂老矣的千疮百孔的心。

    窗外阳光正好,她缓缓起身,眼中溢满了岁月流逝的沧桑,她说想再吃一次他买的糖。

    湖中的白莲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她纯白色的衣角在湖面消失不见,岸上刻着一行细碎的小字。

    白泽泪,泪满千流。琥珀血,血泪交融。人生辗转几回合,不知相还复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