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海上华亭 > 59.第 59 章

59.第 59 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谢谢

    冯令仪看了眼前头, 问道。

    “一早出去散步,刚回来没多久, 应该在书房。”

    冯令仪颔首, 朝里走去。

    冯妈带着几个佣人,早也闻声而动,从五姑奶奶的手里接过一只保温食盒。

    “五姐, 带了什么过来?”冯令美问。

    “还有什么?炖给小九的补身汤,加了点波斯来的藏红花, 补气之余,说能化瘀。”

    冯令美领了两个姐姐进去, 掩嘴笑:“小九这几天,怕是鼻血都要被你们补出来了。刚昨天早上六姐走了,晚上三姐又来,盯着他喝了半锅子的人参老母鸡汤, 三姐一走,他立马跑去挖出来吐了。”

    “我这个汤对他身体顶好,还是我亲手炖的。他要敢趁我走了挖出来吐掉,我非扭掉他耳朵不可。”

    姐妹几人说着进去了,冯令仪有事,直接去找父亲,五姑奶奶去看弟弟。冯妈提了鸡汤跟在一旁,说, 小少爷这几日很乖, 也是行动不便的缘故, 一直在屋里,不是叫老闫过来下象棋,就是闷头睡大觉。

    “老闫输了两个月的薪资了,哭着脸说不和少爷下了,少爷不肯,非要他下,说没和他下什么西洋象棋就已经是体谅他了,让他预支下个月的薪资去。老闫苦恼得很,说想起来乡下家里的猪圈,年前就破了个洞,还没修好,早上天没亮请假回了。”

    冯令蕙哧地一笑:“这坏小子,最记仇了。”

    又扭脸对妹妹说:“老闫老实是老实——未免也太老实了。爹让他记,随便记几下也就好了,会少他一根汗毛不成?谁像他,一笔都不落!也亏的他认字不多,这要是从前再多念过几本之乎者也,怕不是连过去朝廷里的起居郎也要甘拜下风了。”语气里,隐隐带了点抱怨。

    冯令美笑着说:“也不能全怪老闫,是爹的事。医生早上刚过来给小九换过药,应该醒着。”

    姐妹两人到了冯恪之的房间门前,推开,见冯恪之侧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睡着了。

    冯令蕙轻手轻脚地来到弟弟的床前,俯身凑过去,看了他一眼,见他两排睫毛在颤动着,立刻伸手,扭住他耳朵:“干什么?五姐特意过来看你,你给我假装睡觉?”

    冯恪之只好睁开眼睛,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胡乱抓了把凌乱的头发,干笑说:“五姐,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还不是看你!”

    冯令蕙前两天家里事多,分不开身,这会儿端详着几天没见的弟弟。

    他原本漂亮的一侧脸颊之上,那道被鞭抽出来的伤痕虽然已经结疤了,但疤痕看着,倒比前两几天还要惹眼。忍不住又埋怨:“爹怎么搞的,也太狠心了。打身上也就算了,连脸都下得手去!这万一日后留了伤疤可怎么办?不行,我回去了得赶紧找人问问,有没什么能消疤的好药。”

    冯令美说:“四姐已经送来了,是从前宫里的老方子。四姐说家里以前有人用过的,效果很好,抹了,过些天就全看不见了。五姐你不用找了。”

    冯令蕙这才放下了心。又目检弟弟脖子上的那道伤痕,见一直延伸到衣领里去,也不知后背伤情怎么样了,伸手去解他扣子,要脱他衣服。

    冯恪之哎呦一声,抬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领,拼命往后抻脖子:“五姐,我没事了,别动手动脚。”

    冯令蕙一愣,忽然回过神,弟弟大了,不肯随意再在自己面前露身体,好笑又好气,说:“行了,当我没见过吗?不让我脱,那就自己转过去,给我瞧瞧你的伤。”

    一个姐姐过来,自己就要撩一回衣服。

    冯恪之无可奈何,慢吞吞地转身,勉强撩起些衣服后摆。

    冯令蕙望着弟弟背部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鞭挞过后留下的伤疤,肉疼万分,嘴里不断地发出表示着心疼和不满的啧啧之声:“虽说小九有错,但爹就这么一个儿子,这是要往死里打啊?幸好那天孟小姐还没走,拦了一下,要不然,等我们赶到,小九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冯恪之忽然听到五姐的嘴里冒出那个人,顿时想起那天当着她面,自己被父亲鞭打的狼狈情景。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但现在想起,心口突然还是一阵火烧之感。

    背上的伤口,也仿佛突然间变得更加刺痛,几乎无法忍受了。

    他又想起三天前,她被奚家那个大不了自己多少的表叔给接走坐进车里的一幕。

    不用问也看得出来,两人关系很是不错。

    对着奚松舟,一张脸更是笑得比太阳花还要灿烂。

    “五姐你好了没?”

    冯恪之忽然心情恶劣,一把放下衣服,转过身,却因为动作过大,不小心扯动肩膀上的伤处,一阵疼痛传来,嘴里嘶了一声。

    “哎,你轻点!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没个轻重!”

    冯令蕙急忙扶住弟弟,让冯妈端来自己的鸡汤,要亲手喂他。

    “说你昨天吐了三姐送来的汤?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吐我的,我跟你急。”

    冯恪之闻着那股子混杂了药味的鸡汤,扭过脸:“我自己慢慢喝,保证全喝光。不用五姐你喂!”

    “刚才不是胳膊都还动不利索吗?别废话,又不多,趁热喝!”

    汤勺舀了一勺表面浮着一层油光的泛红的高汤,已经送到了嘴边。

    “张嘴!”

    冯恪之只好张嘴,皱眉喝了一口,勉强咽了下去,自己伸手过去。

    “我都说了,我没事了!我自己喝,全喝光,行不?”

    冯令蕙这才将鸡汤送到他的面前,自己坐了到边上,一边盯着他喝,一边说:“小九,刚才大姐也来了,这会儿去找爹了。听她的口气,是要和爹商量你今年往后的去处。具体哪里,大姐也还没跟我说……”

    冯恪之的手一停。

    “我跟你说,不管安排你去哪里,你千万要听话。爹年纪也大了,这回已经被你气得够呛,你要是再不体谅爹,你自己知道的……”

    冯令美也在旁一道劝。

    两人正.念叨着弟弟,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阿红探头进来,说:“老爷让少爷去一趟书房。”

    冯恪之迟疑了下,慢慢地放下了鸡汤,从床上下来,套上两个姐姐替自己拿来的衣服,往书房而去。

    老冯看着儿子走了进来,朝自己和一旁的长女打过招呼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几天虽然没亲眼去看过他的伤势,但从几个女儿的嘴里,已是收到不少抱怨自己下手过重的暗示。盯了儿子一会儿,想起当年刚得这个儿子时,为他出生大办三天流水席的热闹情景和他小时的模样,心里一软,却仍是板着张脸,说:“年前和你说过的,上海市政府那边,你不用去了!”话说完,见儿子抬起头,似乎就要开口,又立刻说:“你大姐夫和大姐,商量着给你在那边排了个新的事情。不用你回南京!”

    冯恪之的视线,立刻转向长姐。

    冯令仪让他坐下。见他不动,也不勉强,微笑着说:“小九,你的事,你大姐夫一直也有考虑。前两天跟我说,你想投军报国,本是全国青年之表率,当大力宣之,以激励更多的有为青年投身军旅报效国家。但综合考虑咱们家的实际情况,你大姐夫也不赞成让你直接入伍,所以折中提了个建议,把你调去驻沪宪兵司令部。”

    冯恪之一怔。

    “宪兵虽说和你先前所望有所不同,但也是正规陆军,且驾于陆军之上。以你从前在军校的成绩,本足以扛校衔。但为避免无谓的口舌,你姐夫建议暂时授你参谋,先在司令部干段时间,等做出了成绩,再予以提拔。你觉得怎么样?”

    宪兵部队确实如冯令仪所说,属于陆军支下的一个分支,但它却是独立的,地位也隐隐凌驾于上。除了最高指示,宪兵司令部不受陆军军部的指令。

    和主作战之责的陆军部队不同,宪兵的日常职责,主要是执行军事法庭决议,维持军队和警察部门的纪律,监督维护社会治安以及保护高官、政府机关安全等等的事。虽然也号称战时可以组织成独立队伍参战,但谁也不会真指望他们。从本质上说,这支队伍,更像军事警察和司法警察。

    这就决定了宪兵队伍的战斗力根本没法和正规军相比。加上其地位又凌驾于陆军,所以宪兵部队很容易惹来陆军的讥嘲。

    以驻沪宪兵司令部为例。去年,下头有帮人曾和驻沪陆军的人在假日一同遇于电影院,双方为争夺电影票发生了冲突。宪兵队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没两下就被.干趴下了,为争脸面,开枪伤人。

    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舆论哗然,纷纷指责,宪兵部队成了过街老鼠,最后上头直接出面,又将带头开枪的送上军事法庭判决入狱,风波才压了下去。但从此之后,驻沪宪兵司令部的人在上海市民眼里,就成了没本事又空吃饷粮的花架子,看着威风,空有其表,更是被陆军冠以“娘子军”的称号,以表蔑视,搞得宪兵团的人灰头土脸。为避羞辱,看见陆军的人,能躲则躲,免得受嘲。

    冯令仪说完,察言观色,见弟弟一脸的不愿,似乎没什么兴趣,正色说道:“宪兵部队虽然和正规军队有所不同,但也只是职责担任不同而已。一样是军队,一样能为国家民族效力。”

    老冯何尝不知儿子的心愿。但从前,只当他是少年热血,想着压压,等过两年,那股子劲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儿子非但没有如自己所愿,这两年还越来越混帐,父子关系,更是僵成现在这样。

    老冯其实早已动摇,只是一直以来,心气很是不顺,更没有台阶可下,有点老子和儿子暗中较劲的意思。

    “去的话,等伤养好,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过去。你姐夫已经和杨文昌打过招呼了。”

    “你要不去,那就留在南京!”

    老冯板着脸,语气斩钉截铁。

    “我去!”

    这话几乎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脑子。

    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刹那,在冯恪之的心底里,到底是被压制已久的愿望终于得以靠近一步的反应,还是带了别的什么念头,或许连他自己,也是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上海是一定要去的。

    那里不但是他所敬重的八姐夫守卫着的被觊觎多年的要冲之地,在他心底的某个隐秘之地,也隐隐夹杂了另一种崭新的,前所未有的,想起来就犹如将他置于炭火上炙烤般让他坐立难安的感觉,强烈地吸引着他过去。

    只要能去上海就行。

    至于去什么地方,至少目前来看,并不是最重要的。

    “我有急事,麻烦您快些。”

    车夫应声,拉起黄包车,掉头疾步跑了起来。

    孟兰亭还没来得及坐稳,身后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轰之声。

    那辆黑色的汽车,从后疾追而上,车头猛地打了个拐。

    “吱——”

    伴着一道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之声,车身一横,一下就将黄包车顶死在了路边。

    地上的一滩雪水污泥溅得老高,溅在了孟兰亭的裤管上。

    车夫更是吓了一跳,猛地停住脚步。

    孟兰亭的身体跟着晃了一下。

    “啪”的一声,放在座位侧的糕点包,滑落下去,掉在了地上的污泥坑里。

    “白瞎了你的——”

    车夫惊魂未定,抬起头。

    开汽车横路的,是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男子,二十出头,俊俏得很,脸色却有点难看,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两只眼睛,盯着自己拉的那个年轻小姐。

    车夫一愣,立刻猜到了。

    怕是故意的,要找这小姐的茬。

    知道自己惹不起,车夫硬生生地吞回了骂人的话,转头对着孟兰亭,陪笑道:“这位小姐,您行行好,下来吧,我不拉了。”

    孟兰亭从黄包车上默默下来。

    车夫拉起空车,一溜烟地跑了。

    “说吧,要多少?”

    冯恪之直接道。

    孟兰亭转脸,看了眼正往这边追上来的那个老闫,迟疑了下,说:“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不想卖。”

    冯恪之从车上下来,绕到孟兰亭的面前,停住。

    他的视线落在了孟兰亭的脸上,两人短暂的四目相接。

    “别在老子面前端你那点清高了。老子要买的东西,你卖最好,不卖也得卖!”

    他转个身,从汽车的一格暗屉里掏出一叠还扎着中央银行腰封的崭新绿票,全是百元钞,抽出来,一张一张地往孟兰亭的大衣口袋里塞。

    “看清楚了,美钞。”

    “够不够?”

    “够不够?”

    孟兰亭僵住了。

    生平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

    刚才这么近距离的对望,第一眼时,她的脑海里,忽然竟还浮出了旧书上曾有过的对少年君王的一句溢美之辞。所谓“风表瓌异,神采英迈”,大约也就这样吧。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荡然无存。

    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那双飞扬眉眼之中流露出来的眼神,是如此的轻慢和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