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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一壶九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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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自杀成功,我在未知号列车的制动装置上动了手脚,对于这个看似意义重大其实外强中干的计划没有什么难度。自从那次脱轨事故后,未知号计划被完全搁浅。没有人愿意去探究那片充满未知,唯一确定的就是所有人都死光的土地上,究竟还有什么。人们考虑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把人类的血脉延续下去,把人类的文明传承下去,为了这样辛苦的活着,人们在天网下耕耘,从不看天。

    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了吧。

    从那以后,沐汲再也没有离开我身边,我再也没有离开沐汲的身边。我知道每当我意识深处的那声咆哮般的质问传出,她是唯一能给出答案的人。我们朝夕相处,我们相濡以沫,我们一同回忆没有多少回忆的过去,一同创造没有多少内容的未来。生得艰辛,活的平淡,这已然是人们眼中最大的恩赐。

    直到那一刻来临,直到人人都无法逃脱的那一刻来临,我再次失去了答案……

    我还记得她的长发如同那根铁轨一般乌黑发亮,如今已成天空的云絮般奚落苍白。我还记得她在操场中笑着奔跑,说着沐沐永远不会哭的神气,如今眼角已经干涩如灰,无谓哭笑。我还记得在平行的那一端,她喃喃低语着我活下去的意义,如今已渐渐逝去,终至无声。

    重要的不是我在哪儿,而是我想去哪儿,你告诉我答案了吧,我留在你身边,现在你又要到哪里去了呢?我想去的地方,就是找到你的地方……

    高耸的桥柱早已只剩断壁残垣,没有汽笛的轰鸣带着人类的呐喊冲出天网的羽翼,也没有少年站在山坡上青草间那黝黑的铁轨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只余一抹夕阳下的背影,在渐渐枯黄的杂草间……

    我是汪川,今年15岁,如你所见,我穿越了……意识回到了15岁的时候……原因和意义都不重要……都不重要……

    铁轨轻轻地颤抖,两道波动从远方传来,兴奋地传过长长的铁路桥,传出城市,传上山坡,然后其中一道,在少年的鞋底戛然而止。

    “呼……呼……哈……”

    奔跑的脚步声,穿过山路,奔向山坡的青草间,奔向远处瓦蓝的天际……

    汽笛长鸣,曾经人类唯一奔驰在大地上的嚎叫,朋克风的车头呼啸而过,铁轨在它脚下兴奋地颤抖……

    狂风吹过少年的发梢,吹过脸颊上的泪痕,吹过嘴角苦涩的微笑……

    如果没有留下的理由,这就不是我想去的地方,所以我在哪里也就无所谓了吧……

    “汪川!!!”

    ……黑色的巨龙渐渐远去,最后在踏上未知的最后一刻,在转向旧时代铁轨的交叉口处……冲出了时代庇护又囚禁着人们的天网,奔向原本属于他们的未知……

    少女紧紧抱着少年的身体,倒在山坡上的青草间,青草处处都是盎然的生机,就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下面是关于未知号列车的最新报道,由于天网的屏蔽,未知号列车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手段传递消息。原本标号31到40的返回车厢中,第一节40号返回车厢已经从天网外成功返回。根据相关负责人描述,未知号列车已经行驶至临近的黄蜂市,据考察,该市原名为……”

    “汪川,吃饭了!”好听的女声从餐厅传来,汪川一边答应了一声来了,一边从宽大的沙发床上跳下来,踩过优质的羊毛地毯,穿上暖烘烘的皮毛拖鞋,嗒嗒地走出客厅,身后的灯光自然暗下来,液晶电视也自动关闭。

    明亮的灯光,华贵的实木餐桌,几盘精致的家常小炒摆在桌上,其中两盘已经快要见底。看着汪川快速地端着碗往嘴里扒拉饭,沐汲轻笑了一声:“你慢点。”

    “没事!呃……”汪川含糊不清地答应了一声,突然噎了一下,手舞足蹈地向沐汲示意要水。沐汲一边嗔怪着把水端过来,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神温柔无比。汪川一边大口吞咽着水,一边满足地叹了口气,看着沐汲看自己的眼神,他微微愣了一下,嘴角下意识地露出微笑。

    是啊,如果这就是我留在这里的答案的话,那么我到底在哪儿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在你身边就好啊……好想一直这样,即便没有任何意义与梦想,就平平淡淡地吃吃睡睡笑笑闹闹,也许这就是生下来而活下去吧……虽然……

    虽然那天依旧会来。

    还会穿越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如果还能穿越的话,就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了吧?

    不愿意面对再次离别的锥心泣血啊,然而要是……要是不能穿越了,再也见不到她了怎么办?就算每一脚都踩在刀尖上,美人鱼依然希望看着她的王子,直到她化为泡沫的一刻吧,那么痛苦也是很不错的作料了……

    天空蔚蓝如洗,几丝破碎的云絮懒洋洋地飘散在一片澄净的天空中,骄阳似火,阳光从蓝色的水晶外直直投射到地面,在都市中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高耸的铁路桥横跨整个都市,穿过鳞次栉比的钢铁丛林,依然平稳如同一杆秤,撑起整座城市的血脉。

    我是汪川,今年15岁,正如我所期望的,我再次回到了15岁的时候,好想快点再见到她啊……只要再到那个山坡上,再到那条铁轨上去,她就一定会出现在平行的另一端吧,一定会的!

    “呼……呼……哈……”

    奔跑的脚步声,穿过山路,奔向山坡的青草间,奔向远处瓦蓝的天际……

    汽笛长鸣,曾经人类唯一奔驰在大地上的嚎叫,朋克风的车头呼啸而过,铁轨在它脚下兴奋地颤抖……

    狂风吹过少年的发梢,吹过脸颊上淌下的汗水,吹过他大口喘息着的唇边,吹过他惊恐而无法置信的眼神……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难道是我没救下来……不,是她没来的及救我……不不不,也不对,是……是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啊!!!!”

    “你在哪!!!”

    少年仰天大吼,膝下的青草默默地死去,又默默地苏醒,从未枯萎,也从不有生机……

    列车渐渐远去,带着人们的欢呼与憧憬,带不走少年的迷茫,惊恐和疯狂。

    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沐汲……你是我永生的答案啊!

    岁月刻在一圈圈的年轮上,顺着年轮的凹槽流淌,渐渐流逝在枝干树叶之间……天网市就像一棵巨大的古木……任凭岁月一圈圈的流淌,刻下一圈又一圈年轮,没有尽头,也没有开始……

    我是汪川……

    这是我第一百八十一次穿越……回到黯淡无光的十五岁……没有任何进展……任凭我在面积一万七千二百四十四平方公里,跨度五十三年七个月四天三时二十四分十一秒的时空中寻找了近九千五百年……沐汲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再也没有出现……九千多年了……

    时间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世界上对我有意义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我成为了医学家,法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文学家,企业家,也成为了名侦探,犯罪天才,精神病,警察,司机,工人,管家,老师……一百八十一次的轮回中,我心中唯一留下的念头就是找到她,找到她!

    有的时候五十三年都没有丝毫线索,有的时候我能清楚地察觉她在城市内活动的踪迹,她的出生,她的童年,她的过往……截止在我穿越回来的那天之前……她就是我无比熟悉思念了,揉碎了又一片片黏着起来了的人啊……

    那个永远不会哭的沐沐……

    那个永远不会抱怨的沐沐……

    那个坚定又翩翩起舞的沐沐……

    那个拴在我心上,把我拴在一片已经狭小到连眼泪都装不下的时空的沐沐……

    人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来到这里……

    第一百六十一次轮回,我早已经不需要像刚开头那样做什么计划,殚精竭虑地扩大自己的实力,动用所有可能的手段和力量,把压缩着上万年人类文明的如此狭小的一片天地拆的比原子还要小来找一个人……我知道和我作对的已经不是某个人,某个势力,某个种族,某个文明……是一片天网,是千丝万缕的缘起缘落,是空空如也和否极泰来的天衍大道……

    那也绝不是我放弃和离开的理由!如果真的存在一个我一直想去的地方,那就是你所在的地方!

    微风吹拂着山坡,吹过永远不会消失的青草地,吹过其间黝黑发亮,锈迹斑斑的两条铁轨,吹过少年古井不波的面庞,无悲无喜的发梢……

    无论如何,寻找了九千五百年,天网市都不可能再有沐汲的踪迹,虽然汪川频频在某些轮回中找到她的蛛丝马迹,但最后无一例外都在某个时间和地点戛然而止,像胶片被剪去一截又接上后续,平行的时空中没有彼端,没有终点……

    唯一的可能就是天网的外面。人类毁灭的故土。

    在汪川不再考虑自杀而把所有心神都集中在寻找沐汲身上后,原本为了探索天网外部世界的未知号列车无一例外地成功到达了第一个被称为黄蜂市的人类遗迹,在那里发回了40号返回车厢……这是汪川在六十八岁那年穿越之前所知道的关于未知号的全部消息,自从黄蜂市发回消息后,未知号列车的情报就被列为了天网市的最高机密,所以汪川在某一个五十三年成为了一个政治家……

    黄蜂市,未知号列车的第一站,也是最后一站,在40号车厢返回后,过了三年,到了39号车厢返回的最后期限时,39到31号车厢却一起从天网外部返回,承载着理论上是所有未知号上的士兵和乘客。他们被整整齐齐地叠好码在车厢内,丝毫没有浪费一点空间,以同一个姿势和安详地表情熟睡或者说昏迷着,从天网外部被送回来。

    没有人记得发生什么,有时候会有人汇报列车上还有人没有被送回来,有时候会有人汇报梦中支离破碎的片段,林林总总不尽相同,更有甚者直接声称自己就是黄蜂市的人……最后被诊断为妄想症……

    未知的列车,未知的结果,未知的命运……未知多么可爱,在一壶绝望中麻木了九千年,未知已经是希望的同义词……就算没有答案,没有多少面对未知的理由……

    大地震颤,钢轨在少年的脚底咆哮,汽笛像猛兽的嚎叫,黑色的巨龙怒视着前方,冲向那个瘦小,单薄,身躯却塞满了整个时空的少年……

    少年根本没有闭眼,所以他看得到列车冲向自己,车头已经挨住自己的衬衫,一颗铆钉在衣服上轻轻压出一个凹陷,狂风微微拂过少年无悲无喜的发梢。列车就这么静止在他的身前,挨着他,碰到了他的衣衫。汪川抬起头,俯视着它。

    他走下铁轨,走到静止的列车旁边,走上悬梯,走进列车的车厢,然后轻轻关上了车厢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