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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娘(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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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怡敏首先站起来。

    她十分的生气,“这粮借给县长了,县中学怎么办?”

    李万祥说:“我们上下寨的粮库不是聚宝盆,拉走一万斤,再长三千斤,现在县长把粮借走了,没有粮给县中学了,让他们去找县长吧,县长会给想出办法的。”康怡敏气呼呼地摔门而出:“算啥人?这一辈子不理你了。”

    其他的人也垂着头走出大队部,心里头沉甸甸的,李支书没有走,他想歇一会儿,三和和三存走出去了一段距离,看见李支书没有走,就又拐了回来。

    “舅,天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睡不着。”

    “咋睡不着?上级交给的任务完成了,县长一高兴,肯定再奖咱一面红旗。”

    “我可不想让他奖我们红旗,他把我们的保命粮弄走了,群众的情绪肯定很大,说是明天给他们分粮食,却放了空炮,群众不得把咱们骂死。”

    三存说:“骂死,就骂死吧?咱也不是为自己,没有给自家多拿一两,明天我和三和,去给群众解释。”

    李支书说:“不用解释了,上下寨的群众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我现在闹心的是,县中学的那群孩子咋办”

    三和说:“舅,你不是说了,我们上下寨的粮库不是聚宝盆,拉走一万斤,再长三千斤,现在县长把粮借走了,没有粮给县中学了,让他们去找县长吧,县长会给想出办法的。”

    李支书说:“我那是气康怡敏,这事情咱还得管,县长把粮库都打着干净了,还向咱借了粮,他那有粮给县中学?这些孩子可都是优秀的人才,饿着肚子咋能学好?你俩给想想办法吧。”

    三和说:“不就是三千斤粮食吗?咱上下寨三千多口人,一人少吃一斤,就是三千斤,捐给县中学,不用他们还了。”

    李支书说:“这办法可以,就交给你俩办吧。”

    第二天一大早,张三存开着拖拉机,王三和坐着,车上放着秤和口袋,挨门进,说是给县中学起粮食,收了一整天,才收了二三百斤,气倒是收了一肚子,他俩气鼓鼓的给李支书交差:“真没想到这上下寨群众的觉悟这样低,你不交就不交吧,还说怪话,说我们是***的倒罐队卷土重来,特别是张银行最不像话,把全队的社员集中起来,围攻我们,骂我们,吐我们一身的唾沫,他们队连一粒粮食都没有交。”

    李万祥说:“张银行骂什么?”

    张三存说:“他骂的可多了,我记不大清楚。”

    王三和说:“我全记住了,还将它编成了戏词。”

    李万祥说:“唱给舅听听”

    王三和唱:喊一声老少爷们听仔细

    李万祥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权高位重水平低

    根本不为咱上下寨的群众谋福利

    别的事情咱不表

    就说说他吃里扒外,巴结领导

    将咱们的保命粮交到县里

    换回了红旗一面面

    烫金的证书塞满了他的抽屉,

    他光荣他风光却让咱

    上下寨的百姓饿肚皮

    这样的干部咱不拥护

    罢他的官撤他的职

    让他戴着高帽子游街去

    现在他又巧立名目来起粮

    我们坚决不给一粒也不给

    不是咱不给,是因为咱也穷的叮当响

    家家户户的粮仓面罐都是空空的。

    王三和说唱的水平不低,把李支书激动的热泪盈眶“张银行骂的好,他表出了上下寨百姓的心声,也说出了我李万祥的心里话,这粮不起了吧。”

    “咋能不起。”马朝月吼着走进来,将半袋子粮食撂到地上,“李支书你是啥意思?这么重要的事情,把我马朝月撇到一边?这事情一定得干,这是我家面罐里剩下的白面,李紫环全给倒到面袋子里,说“全捐出去吧。”

    “朝月你”李万祥鼻子一酸,眼泪就流出来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支书一哭,三和和三存也忍不住了,他们这一天受了多少气,挨了多少骂,都憋不住了,呜呜呜的哭出声来,马朝月大声嚷嚷:“干啥,干啥,委屈了是吧,咱把群众的保命粮弄走了,还不准人家说几句怪话,骂几句?谁说,上下寨的群众觉悟低?根本是你们没有把事情说清楚,明天我亲自去起粮。”

    第二天,马朝月赶着大马车,车上坐着十几个年轻的男女,是大队宣传队的演员,敲锣打鼓,在村里赶场子,唱歌、跳舞,说快板,马朝月是个酸葫芦,他说的黄段子社员都爱听,他把红莲帮县长写的演讲稿,背的滚瓜烂熟,又加上自己的创造,插诨逗趣,打情骂俏,把观众笑得捂着肚子乐,群众都知道了这次献粮的原因和意义,也知道他们起粮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县中学的师生,能够度过难关,拿到毕业证,考上大学,群众是最深明大义的,许多家都将仅剩的三两斤白面拿出来,但是,“社员确实是太穷了,凑了一天,才凑了一千多斤。”

    马朝月向李支书交差,说自己没有完成任务“群众确实是太穷了,他们巴望着大队给分个几十斤粮食,度过这青黄不接的难关,现在不但没有分到粮食,反而还要往外拿,大家真的是尽力了。”李万祥说:“我们是尽力了,把这一千斤粮食和大队猪圈的那两头半大猪,一起送给县中学吧,不让他们还了,这事弄的,谁来帮咱想想办法呢?”

    “我来帮你想办法”

    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叫一声老李你不要着急,裘圣婴帮你出个好主意。”

    这声音浑厚高亢,绕梁三匝,余音袅袅,钻到人的耳朵,拨动人的心弦,像天籁之音,润泽、舒畅、熨帖、甘美,酣畅淋漓,荡气回肠,和一般的人的声音不一样,不但声音不一样,人才也不一样,因为他不是一般的人才,他是个豫剧名角,是县豫剧团的团长,是京剧艺术名家裘盛戎的弟弟,艺名裘圣婴,裘圣婴恬着脸走上前和李支书打招呼:“老李,近来可好”,这要放到平时,李万祥看见裘团长,大老远就会恬着脸打招呼:“老裘,又有什么好戏,到我们上下寨演上两场,我给演员优厚的出场费,还有白蒸馍大肉块子侍候着。”裘团长会冷冷一笑,等着吧,等我把手中的预约演完了,有空就去你那赶场子,不过,都是二流演员,主演你请不动,即使请去了,也不给你卖力唱。”今非昔比,现在的裘团长风光不再,困难时期,人们有了钱首先要填饱肚子,“这戏不看,死不了人,但是,饭不吃就得死人。”城里大戏院的预约都退了,平时人头攒动,一票难求的县剧院也冷冷清清,没有了票房收入,裘团长囊中羞涩,豫剧团举步维艰,更要命的是,县上拨给豫剧团的粮食补贴,也没有兑现,豫剧团要断顿了,怎么办?“散伙吧,”裘团长去找县长说散伙的事情,县长不同意说:“豫剧团发展到现在多不容易,哪能说散就散了。”裘团长说:“不散伙,怎么办?全体饿死?”县长说,哪能呢?活人能叫尿憋死?我们想办法,渡过难关,如今,国家的经济正在好转,这是最后的,也是最难过的一关了,我们要坚持住,度过了这困难时期,经济发展了,人们口袋中有钱了,还得看戏。”裘团长说:“这我知道,这困难时期什么时候结束?人们口袋中什么时候有钱?到时候,演员都饿死了,谁还唱戏。”县长说:“你说的对,现在要解决的是肚子的问题,实在不行,把那些年老的演员,还有身体不好得闲杂人员,下放到农村吧,农村虽然苦,还能想办法弄来吃的,不至于饿死,等到情况好转了,再把他们招回来。”裘团长对下放的人员说:“这是不得已的事情,大家到了乡下,说不准还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家要想办法保住命,命保住了啥事都好说,情况一有好转,就把大家召回来。”下放的人员提个要求:“不到南北两坡,离城远,生活苦醮,要到城关附近的村庄,最好到上下寨去,条件好点。”

    裘团长来找李万祥说下放人员的事情,这明摆着就是求李万祥,给他的演员一口饭吃,裘团长恬着脸陪着笑给李万祥递烟,李万祥看着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接住说:“我这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裘团长听明白了李支书的意思说:“你这泥菩萨过江,肯定是自身难保,我给你送个莲花宝座,你坐上,就是真菩萨普度众生”老弟是来求你的,也是来帮你的,你不就是把一万斤保命粮,交给了国家去派了大用场吗,如今还要给县中学再募三千斤粮食,我得帮你的忙,不但不需要你们挨家挨户起粮食,让群众骂你们是“***的倒罐队卷土重来”还要让四面八方的人,都带着票子和粮食来到上下寨进贡,你就坐着数票子,装粮食吧。”

    李支书说:“裘团长,你是痴人说梦吧,如果有人送钱送票子,你还会来我们上下寨来化缘?你说说吧?你送我个什么莲花宝座,让我变成真菩萨普度众生。”

    裘团长说:“很简单,就是唱戏呀?你搭起台子唱戏,四面八方的人不都过来了,不都得给你送粮送票子?”

    李支书说:“我们上下寨的宣传队水平低,不赢人。”

    裘团长说:“这下放的人员都能唱戏,和你们的宣传队合起来,就能编排一场大戏。”

    李支书说:“不行,这些二流演员,群众不爱看。”

    裘团长说:“那我就把县豫剧团的主要演员派过来。”

    李支书说:“这些名角出场费太高,我们请不起,就是来了也不卖力唱,群众不爱看。”

    裘团长不知道这是李支书的激将法,挥着手说:“我这名角亲自登台行不行?我把我的拿手好戏《包公赔情》献给大家,这火车不是推得,牛皮不是吹的,我裘圣童往这台子中间一站,吊上两嗓子,那方圆百里的人们都得赶来看戏,我说帮你就帮你,县豫剧团到上下寨义演三天,不收出场费,也不卖票,千里做官,只为吃穿,挣钱不挣钱,混的肚子圆,只要上下寨有白蒸馍大肉块子侍候着,甭说豫剧团的名角给你卖力气唱,就是马金凤、陈素真、王善朴这样的豫剧大家我都请的来,这锣鼓一响,来钱来粮,不要说给县中学募那区区三千斤粮食了,就是你们献给国家的那一万斤保命粮,也给挣回来。”

    李万祥握住裘团长的手说:“你放心,一定把演员们的生活安排好。”

    李支书安排工作:“朝月,这事你负责,把你募来的一千斤小麦都磨成最好的面粉,请最好的蒸馍师傅,给演员蒸蒸馍,又对三存说:“三存负责辅食供应,先把猪圈里那两头出槽的猪杀了,再到生产队的菜地里,拣最最新鲜的菜,再请来最会做菜的厨师,听说,你后娘最会做红烧肉,把她请来,做正宗的HN毛氏红烧肉,款待演员。”

    三和说:“舅,我有什么任务?”

    李支书说:“你负责接待演员,把演员安置到最干净的户家,房子要扫的干净,床铺要铺的展拓,你要亲自检查。”

    裘团长说:“这是困难时期,能有白蒸馍大肉块子侍候,就是最好的了,连省长下来视察工作,都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演员们一定会卖力的唱,不过,这杀鸡宰羊且为乐,我老裘有个毛病,一天不吃鸡腿,上台,腿没劲儿,翻不了跟头,三天不喝羊汤,喉咙发干,高音吊不上去,这已经十天半月没有尝这美食了,明日登台,恐怕演的不好。”

    李万祥对马朝月说:“朝月,你家李紫环养的那十只鸡,是不是公的多,母的少?”

    马朝月说:“母的多,公的少,如今是困难时期,母鸡下蛋能换粮还盐,公鸡没有用处,谁还养?”

    李万祥说:“那就公的母的全杀了,一只鸡补你五斤粮食。”

    马朝月说:“一只母鸡两天下一只蛋,可以换半斤粮食,补我五斤粮食太少了,我不杀。”

    裘团长说:“你不杀我就不登台。”

    马朝月说:“你如果把《包公赔情》这场戏教给我,让我登台过过戏瘾,我就杀鸡款待你。”

    裘团长说:“你和马主任,你们兄弟咋都爱这一口,马主任一有空就缠着我学戏,我教他了好几段,但是,这《包公赔情》是我的拿手绝唱,我靠它赢人呢,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学会了,比我整的还绝,我后半辈子,还靠什么吃香的喝辣的,不教。”

    马朝月说:“你现在都要饿死了,还惦记着后半辈子,你到底想不想吃香的喝辣的?”

    裘团长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咋俩都退半步,你把不爱下蛋的八只鸡杀了,留两只爱下蛋的,我呢《包公赔情》肯定不教你,其他的段子,你随便挑,保证让你登台表演,赢来半数以上的观众喝彩。”

    马朝月也想了想说:“可以”他看着王三和说:“你也听到了,裘团长说,杀鸡宰羊且为乐,你娘养的那两只羊怎么样了?”

    王三和说:“我娘养的两只羊,母羊是羊娘娘,公羊是羊公子,我娘把它们看得比我金贵,白天带它们去河滩吃草,晚上搂着它们睡觉,和盖一条被子,在我娘的精心照料下,两只羊茁壮成长,羊娘娘七八十斤,羊公子五六十斤,去了皮,抛了骨,至少能杀一百斤好羊肉。”

    马朝月说:“那正好,这母羊公羊一锅煮,生产队给你娘补贴一百斤粮食。”

    王三和怏怏的说:“这一百斤粮食不少,但是,我娘肯定舍不得,她把这羊看得比我重要,说什么,‘养儿不如养羊,养只羊每年剪两次毛,织一双毛袜子,织一双毛手套,还絮一条毛褥子,冬天不受冻,养儿子,啥都没得给,还白吃白喝当啃老族’,去年冬至下大雪,我怕她冷,给她送一条羊皮袄过去,看见她搂着羊睡觉,被子被羊缠到身上,她自己却露着,我,把她叫醒,她骂羊‘娘那脚,你把被子都缠你身上,怪不得冷飕飕的呢’,我将羊皮袄给她,她盖一个角,剩下的给羊盖,过年了,我说杀一只羊煮一锅汤吧,她说,‘杀你都不能杀羊’,马朝月,你就是个莽汉,不知道我娘是多么爱她的羊,你要杀她的羊不如杀他的儿,你这宰人也很快乐吧,你把我宰了吧,熬一锅人肉羹,让裘团长尝尝这世间无上的美味。”

    “好,就宰你?”

    马朝月杀气腾腾地跳起来,一把抓住王三和,从腰间抽出一把宰羊刀,戳进王三和的胸窝,王三和感到一阵冰凉,却没有鲜血流出来,王三和说:“马朝月,你个屠夫,技术不错啊,真的是杀人不见血?”马朝月说:“叫你见点血,”马朝月刀锋一转,鲜血汩汩汩的往外冒,李万祥大惊失色:“朝月,三和是给你开玩笑,你可不敢真杀呀。”马朝月冷冷地说:“鳖孙开玩笑,舅姥爷当真,一定杀了他,给演员们炖一锅人肉羹。”马朝月的刀子又进了一分,王三和疼的几乎晕过去了,赶紧向朝月求饶:“舅姥爷,外孙儿不着调,不该开这过分的玩笑,饶了我吧。”他不求饶还好,这一求饶,马朝月真生气了,刀子又进了一分,血流入注,情况万分紧急,李万祥抢上前去,要夺朝月的刀子,马朝月用另一只手轻轻一抪邋,李万祥两个趔趄差一点摔倒:“朝月,不敢出人命,老舅替外甥给你求情,你杀了他不可惜,可是,我那续姐的后半辈子可就没有依靠了。”

    马朝月说:“杀了这不着调的逆子,我给你续姐当儿子。”马朝月的刀子又进了一些,王三和杀鸡宰羊般的尖叫起来,裘团长唬得脸煞白:“老马,求你放过小王吧,他就是年轻不懂事,他也是心疼她娘,只不过表达的方法不妥。”

    马朝月说:“有你裘团长求情,我可以放过他,但得有个条件。”

    裘团长说:“啥条件我都满足你。”

    马朝月把刀子抽出来,,但没有离开胸口说:“把《包公赔情》教给我。”

    裘团长摇摇头:“真是不可救药,你在这儿等着我,罢了罢了,为了救人我豁出去了,你把小王放了,我现在就教你。”

    马朝月把王三和提起来说:“听见了吧,豫剧名角为你求情,愿意把谋生的绝技教给我这屠夫,他只不过就是喜欢吃个烤全羊,你都不舍得贡献出来,那就把你烤了给他吃吧。”王三和说:“我错了,我错了。”马朝月又把刀子抵在他的胸口上,“说,杀人,还是杀羊?”

    王三和哆哆嗦嗦:“杀羊、杀羊、杀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