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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云飞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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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有了爷爷的承诺,外爷他安然的阖上了眼睛,洒洒脱脱的驾鹤西行了。

    外祖父去世,父亲这个亲姑爷都没有露面,一切都是爷爷帮助舅舅料理的,这就是祸不单行,外爷他去世不久,舅舅就出了事,他被取消了参加高考的资格,还被学校开除了。

    舅舅他有点想不通,在家生闷气,不好好干活,不好好吃饭,不娶媳妇,不理家,就是要破罐子破摔,外婆没有办法,就来找爷爷去帮她解劝儿子。

    外婆来找爷爷的时候,爷爷正在那里垒猪圈,他想钻政策的孔子,偷偷抓了两只猪仔,在后院养着。

    爷爷看见外婆进来了就说:“亲家母,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几年没来我家了?就不想闺女?”

    外婆说:“差不多五年了吧,想闺女就想想吧,能不带累她就不带累她”

    爷爷说:“那今天你咋来了,就不怕带累闺女了?”

    外婆说:“今天来,不是看闺女,是请亲家去帮我劝儿子,你可是承当了你亲家,儿子就托付你了,他现在被学校开除了,大学也不能考了,我咋劝他,他都听不进去,在家生闷气,我怕把他气着了,就来找你劝劝他。”

    爷爷说:“这没问题,我保证能劝动他,他那些事我都知道了,儿子没有错,他委屈,就让他再睡半天吧,好好想想,我把手头这点紧活干完了,到晚上喝罢汤就去劝他。”

    外婆说:“你早点去吧,到我家喝汤。”

    爷爷说:“中,你给做酸面条,再放两仨鸡蛋。”

    外婆说:“酸面条倒是能办到,但鸡蛋没有。”

    这时候奶奶走出来了说:“鸡蛋,我这里有。”奶奶把三四个鸡蛋放到外婆手中说:“这一个是刚从鸡屁股眼儿里抠出来的,亲家母你摸摸,还是热的呢。”

    外婆又把鸡蛋放回到奶奶的手中说:“亲家母,不能老让你破费。”

    奶奶说:“都是亲戚,不必客气,这要放到好年景,这四个鸡蛋哪里拿出手,你不要嫌少,拿回去给孩子煮煮吃,也是太嬷俺的一点心意。”

    外婆想看看闺女,但是闺女的门锁着,奶奶说:“她上山干活,离家远,中午都不回来。”

    外婆叹口气走了。

    爷爷将猪圈垒好,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他洗把脸,换件干净的衣服对奶奶说:“这时辰正好,到了亲家,正赶上喝汤,给你省一顿饭吧。”现在的人会感到不可思议,省一顿饭有啥意义,这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意义真是不小,那一天晚上,奶奶她一个人喝了两个人的汤,喝的饱扥扥的,第二天就没有吃早饭。

    爷爷走到舅舅的房间,舅舅在蒙头睡觉,知道是太公来了,也假装睡着了,不予理睬,外婆大声数落着:“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你装什么装,都睡了两天了,你有多少瞌睡,我劝你你不听,就算了,你太公干完活又跑十来里路,来看你,你还假装睡着不动弹,我叫你装”说着就要上去掀舅舅的被子,爷爷拦住外婆说:“亲家母,你忙你的吧,反正我也没事,就在孩子这里坐一会儿,如果,他瞌睡睡不醒,我就不打搅他了,我这就回去了。”

    舅舅忽的踢开被子,一个鹞子翻身,就坐了起来:“太公,你啥时候来了,我睡迷糊了。”

    爷爷笑着说:“你不是睡迷糊了,你是醒着在犯迷糊,睡了两三天了吧,醒了没有?”

    舅舅说:“还有点迷糊。”

    爷爷说:“还有点迷糊,就接着睡,你睡着听我说话。”

    舅舅真的又躺下了,遢蒙着眼,听太公和母亲说话,说了一会儿,母亲走了,屋子里静下来。

    爷爷拖鞋上了床,靠在被子上,遢蒙着眼不吭声,过了好长时间,舅舅不听吭声,以为爷爷走了,坐起来看见爷爷在他的床头睡着了,舅舅说:“太公,你要瞌睡,回你家睡,我这床真小,睡不下俩人。”

    爷爷说:“睡不下俩人,你就不睡了,你坐起来,让太公睡,太公真是老累,垒了一天的猪圈,没有歇一会儿,又跑了十来里路,这人要累了,睡觉才香。”说着把身子一横,腿一伸,把整个床都占满了,呼呼噜噜睡得死猪一般,任是舅舅怎么拉,也拉不动,舅舅只好坐起来,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外婆让亲家公帮他劝儿子,可是不听一点动静,透过窗户看看,爷爷躺在床上睡着了,儿子倒是坐在床边看书,她小声嘟囔着:“叫你来帮俺劝儿子,你倒睡着了。”嘟囔着也回到房中睡着了,那一夜静悄悄的,爷爷睡得很香,外婆也睡得很沉,舅舅在灯下看了一夜的书。

    爷爷也真能睡,一直睡到太阳升起来,才醒来,看见自己睡在床上,舅舅坐在床边,就伸个懒腰说:“这一觉就睡到了天大亮,坏了坏了,我刚买了两只猪仔,不知道老太婆知不知道喂喂。”说着也来个鹞子翻身,迅速穿好衣服,就要开门回家。

    舅舅拉着他说:“太公,昨晚上我妈叫你来干什么?”

    爷爷说:“干什么?你妈给我做了酸面条,还卧了俩鸡蛋,我喝的饱扥扥的,又睡了一个痛快觉,这天不早了,我得回家干活了。”

    舅舅说:“我妈不是让你来劝我么?你完成任务了?你不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爷爷说:“我劝你了,我完成任务了,我没有骗吃骗喝。”

    这时候外婆也走进来说:“亲家,我可没听见你说一句话啊。”

    爷爷叹口气说:“孩子,什么都明白,他就是委屈,这睡醒了,啥事都没有了,不需要我们喋喋不休的讲大道理,再说孩子也没有做错,他们比咱这大人有眼光,有出息,我佩服这些孩子。”

    舅舅说:“太公,你真的这样想。”

    爷爷说:“真的这样想,你这学上的也不低了,这仨村五村打听打听,谁不知道你张祚灵聪明、学习好?就是清华大学的预备生?可是,这事儿闹到这一步,总得有人当替死鬼,人家不让咱上,咱不上了,只要你爱读书,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能读书,你昨晚上不是读了一夜的书,你以为太公真是睡得死猪一般,太公这叫此时无声胜有声。”

    舅舅说:“俺明白了,太公,俺觉得现在身上可有劲了,这大学,其实叫俺上,俺都不上了,俺爹死了,俺妈老了,现在年景赖,缺吃的,少穿的,俺妈供不动俺,俺就是感到委屈,听您这一说,俺不委屈了,俺就好好在家干活,养活俺和俺的妈。”

    爷爷说:“是金子在那里都发光,你年轻力壮,脑子又活络,有文化,这世事不能老这样,好日子肯定会有的,你好好劳动,挣点钱,找个媳妇,到时候我来帮你张罗,把媳妇娶回来,再生俩孩子,你这一家人日子就算过成了,你爹他也就安心了。”

    舅舅说:“太公,我就向你学,也钻政策的空子,想办法挣钱,把日子过好,我想好了,我种菜,菜拉到岭上换红薯。”

    爷爷说:“红薯拉到我家,把红薯磨成粉,红薯渣咱喂猪,粉条拉到夹河滩换麦子。”

    舅舅说:“麦子拉到我家,我家有磨坊,麸子喂鸡,面粉送到大食堂。”

    爷爷说:“光磨盘上留得面底子扫扫,就够你娘们俩吃了,你家人少,生活好,就帮帮你姐,我家人多,生活不好,她忙于干活,没空照顾孩子。”

    舅舅说:“我明天就把外甥女接到我家,帮姐姐养着。”

    舅舅真的这样做了,他来到水墅,把嗉儿接到他家,嗉儿就住到舅家吃到舅家了,嗉儿不是住一天两天,而是一住就是四五年,到了七岁该上学,才被父亲接回来。

    确确实实舅家的生活比我家好多了,嗉儿这馋猫的毛病就是在他家养成的,毕竟,他家是地主,瘦死的骆驼确实比马大,虽然,他家的地被分了,房子,家具也被分了,但是家底还是有的,这家底就是外爷留下的磨坊,磨坊现在也充公了,专门给大食堂磨面,外婆能干,磕箩打簸箕,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碌,磨出的面粉都送给了大食堂,留下的麸子,就偷偷的喂了几只鸡,还有磨底子扫扫,真的就够我们两个人吃了,舅舅脑子活络有文化,生产队让他给大食堂管伙,他既管账,又管物,常常到市场上买菜、买肉,这些东西从他手中过,他还能不留点儿,特别叫人可笑的是,舅舅在大食堂入伙,外婆是地主,没有入大伙的资格,她就一人在家做着吃,这一个人的小灶,肯定比几百人的大灶,做的饭好吃,她吃不了,当然就好过俺了,俺跟着外婆,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没有咱挨饿,还能吃到白蒸馍,差三隔五的还有鸡蛋豆腐吃,村子里有一家买水豆腐的,总爱在外婆家门口吆喝,外婆就像做贼一样,偷偷从墙头上递个大海碗,从门缝里塞出一毛钱,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水豆腐,就成了嗉儿的美餐,而舅舅则过上十天半月的,给俺捎上半个猪蹄,一碗羊汤、或者一小块儿火烧馍加三来那个片儿卤猪肉,这些东西,可是平民百姓难以见到的,都是上面的干部下来检查工作时,大食堂才跟着沾点光,美其名曰改善生活,舅舅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顺手拈一点儿,装进口袋,但不敢多,够嗉儿吃就可以了,那时候的人确实是廉洁奉公,不像现在的人太贪婪,逢住机会就想大捞一把。

    嗉儿这生活水平是不是比县长还高一点儿?不过,俺可是从来不敢说,俺要是说出来了,俺的舅舅就得遭殃了,他得挨批斗,那大食堂的管伙人他也当不成了,而俺的外婆肯定也得带着高帽子游街,所以,俺吃好东西都得钻到小黑屋里,不叫人看见,外婆坐到门口看着,俺吃不完不准俺出来,如果有人问俺中午吃啥饭,俺就回答,红薯面窝窝,稀米汤,其实,俺真的是馋猫托生的,红薯面窝窝、稀米汤,俺是一点儿也咽不下去,俺就是喜欢吃火烧馍夹卤肉,还有白蒸馍,肉饺子,俺就是太蹇馋,宁肯饿着,不吃粗食,俺就是饿的皮包骨头,看上去就是不长久的主儿,所有的人都对俺不抱希望,您仔细想想,那是饥饿的年代,饥魔恶鬼横行霸道,到处溜达,想进谁家门,就进谁家门,多少年轻力壮的人都没有熬过去,光俺氺墅,在那三年内失去了十位亲人,他们是曾祖伯,曾祖娘、曾祖八姑父,他们都八十多岁,算是寿归正寝,还有俺的救命恩人曾祖母,曾祖舅曾祖八姑奶和曾祖父,他们都是七十多岁,按说年龄不算小了,可是俺东院的二爷,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怜姑奶才三十岁,还有个小姑姑是亲二奶的独生女,亲二奶可是把她看的十分宝贝,但也没有保住她的命,每当说起这些伤心的往事,爷爷总是黯然伤神。

    我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氺墅熬过来的人也不少,最起码,你的孙女俺就熬过来了。”

    爷爷说:“这是因为你的命硬,比省长的命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