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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轻风起微末 血河漫山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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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琅开会的同时,二十里外的营州先锋军大营也在开会,不过是宴会,先锋大将军何涛正在设宴招待刚刚赶到前线视察兼犒赏的大帅俞廉。觥筹交错间,诸将高谈阔论,意气风发。主位上的俞廉举杯对何涛说:“三年来,大将军纵横赵州,所向披靡,战功赫赫,谨以此杯为大将军贺。”何涛连忙端杯起身,“不敢当大帅赞誉,上有大帅运筹帷幄,下有将士同心用命,且王事未竞全功,仲贼尚未授首,何涛不敢居功。”

    俞廉满意地点点头,高声对全场道:“王事未竞全功,说得好。待攻破中州城之日,我再为诸君请封。中州的大门就在眼前,望诸君一鼓作气,拿下龙虎关,洞开中州,踏上高原,剿灭仲贼,立不世之功。”

    众人齐齐举杯,轰然应诺。宴后,俞廉招来几个核心将领,“中州五关,路险关雄。数千年来,从无正面攻破的战例。又有智狐之称的柏琅亲自坐守龙虎关,万万轻忽不得。大将军可有良策克敌致胜。”这才是攻伐中州的主帅俞廉亲赴前线的目的,龙虎关一战,事关天下大势,不可不慎。何涛的前军横扫赵州三年,难免骄狂自傲,俞廉担心遭遇意外之败。

    何涛信心十足地回答:“大帅放心。仲康昏庸,临阵换将,已是犯了兵家大忌。锁拿皮渠,导致赵州兵将人心惶惶,更是错上加错。反观我军挟势而来,士气如虹,两家的战力根本没得比。另外,辅将(此处辅将非是副手,而是参谋官的意思。)陈旭针对此战制定了一个详细作战方案,主要意思是,正面强攻和佯攻轮流而动,一旦开始,则持续不断,反正我们人多,保持高压,敌军必溃。还有就是积极寻觅或开拓小路,绕过龙虎关。所以,只要有耐心,龙虎关绝对是我军囊中之物。“

    俞廉神色一动,“哦~,我们陈大‘军师’的奇谋妙策,拿来我看。顺便请陈军师来一趟。何将军,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此战太过关键。胜了,仲家必亡,我等也算是立下不世奇功。万一败了,不说前功尽弃,至少凭添许多波折,折损更多将士。所以,无论怎么慎重都不为过。你能理解吗?”

    何涛抱拳敬礼,“谢大帅。”当然不是感谢俞廉不放心他,而是感谢俞廉的坦诚,将帅之间无猜忌,是俞家军这一两年连战连胜的秘诀之一。“歇军三日,三日后发起猛攻,属下全力以赴,必将为大帅拿下龙虎关。”

    这个时空没有军师一说,是陈旭平时的自称。众将闻听俞廉对陈旭的调侃,会心一笑。不一会,有人来报,陈辅将喝醉了,又在胡说八道。何涛面露无奈之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俞廉奇道:“大将军何故叹气?”

    何涛说:“还不是为那陈旭。其人聪明绝顶,唯独武功不高。智计百出,偏偏多是阴毒诡诈之谋,效果奇佳却不为人所喜。诸同僚享受战果的同时,却厌其狡黠。哪怕陈旭百般奉迎,依然得不到同僚的真情实谊,故而逐渐落寞,逢饮必醉。也是怪了,陈旭出身白郡陈家。二十岁以前,曾是当地出名的修炼奇才,很有可能在二十五岁以前突破到知士。那是,九六五年吧,那场遍及东洲的流星雨还记得吧。这倒霉的孩子正在夜猎,不巧被一颗流星砸到。其家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救活,谁知从此资质大变,修炼再无寸进,反倒是脑袋瓜离奇地精明起来。嗨,修炼无能,再聪明又有何益。”

    “这个···,”俞廉也没法解决此事,东洲人喜欢以武力决定胜负,偏爱直来直往,至少表面上皆是如此。光明磊落者自然受到欢迎,阴险狡诈者不为人所喜。俞廉抬头转向来报信的人,“他都说些什么?”

    “他说,你们东洲人不会打仗,兵者,诡道也,无所不用其极,胜利是唯一的目的。既要胜利又要过程光明正大,虚伪。他说如果他是柏琅,可一夜之间覆灭我们这数万前锋军,什么水淹七军,火烧藤甲······,乱七八糟的还有很多。”

    俞廉听得毛骨悚然,刷地站起来,“何大将军,陈旭所言,你可曾听过?”何涛起身安慰道:“大帅勿惊,陈旭之言,只是推理假设之语,他跟我说过了。但我部中军抵达时,机巧营已按惯例设好营房。此处虽地势低洼,但也只有这里地域宽阔,水源充足,适合驻扎。他说水淹七军,我始终没明白哪有七军。但他也说过,如想用水攻,按照目前东江的流量和河面宽度,起码需要蓄积月余的水量才有效。柏琅接手军权不过五日,应该来不及。我也遣人观察过河水流量,不见其浅。至于放火,我在左边桐林内安置了大量暗哨,以备万一。至于水中施毒,就近乎妄言了。这可不是井水,得用多少毒品,才能让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的毒素含量,达到伤人的浓度?不过既然提了,我也就要求膳食营每次取水,必须先用牲畜试水。陈旭所虑,我们都一一做了应对。故大帅尽管安心,在军务上,属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俞廉颌首,“那就好,那就好,小心无大错。”

    入夜,柏琅一身长衫,站在龙虎关城头,英俊的面孔,颀长的身材,临风而立,风度翩翩,更像是一位饱学鸿儒而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俞廉真的到了何涛的大营?”柏琅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其实不止一次听到过汇报,但还是想问。

    “这事应该可以确认。”身后暗影中有人答道,“暗卫用传信蜂鸟跟敌后战俘营成功取得了联系,午前有人亲眼见到俞廉的亲卫队经过。”

    一向沉稳得心如铁铸的柏琅觉得心跳微微加速,如能把俞廉也网入囊中,那······。

    上一次心情激动是五年前吧,听说那个女人竟然有一个遗腹子的时候。那个娇俏的倩影是心里永远的痛,本来已经掩藏到灵魂的最深处,偶尔在深宵孤寂时才翻出来舔舔伤。时间很仁慈,它小心翼翼地抚平伤痛,但它又很残忍,让你留不住心中的容颜。就在一切消逝到如同从未发生过的时候,‘死’了十多年的那人如电光般闪现,哄传东洲。留下一子,然后真的湮灭于清风逝水。那时柏琅的心情没有任何词语能形容,像一个莽撞幼稚的少年,丢下一切,疯找了两年,从欣喜到希望到失望到绝望,怏怏而回,那孩子怎么可能就无影无踪了呢?

    按捺住不该有的心绪,“各部都就位了吗?”这一刻,柏琅感到时间实在讨厌,总是不紧不慢,晃晃悠悠如老朽散步,从不理会人心迫切与否。

    “都到位了,暗卫丹药营已将五千桶溶于轻油的毒药运到水边,四点半准时倾倒,确保将近六点,何涛大营附近的水面铺满一层药液;机巧营第一卫已在蓄水大堤上安放好火药,四点引爆,五点半左右,敌营附近水位开始上升;亲卫驭兽小队也在四点驭使一百只无影貂潜入桐林,清除敌方暗哨;机巧营第二卫选取的两百个引火点于四点半同时点火,保证五点前,大火蔓延到敌营。五点,战俘准时暴乱,目标是烧毁敌营后方十里处的东江大桥,并尽可能堵塞桥孔以提升水位。六点正,原赵州撤回的军队在朱能、秦明两位都督的率领下,乘木筏顺江掩杀而下。”

    这些其实早就在军事会议上重复多遍,柏琅总是神经质地要一遍一遍地确认才能放心。这一战实在太关键了,不仅仅是前线两军之间的胜负,而且直接决定中州的存亡。营州方面以为柏琅才接手军权,应该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收服人心,谁知柏琅根本就不整顿赵州败退下来的部队,只是分作两军,由赵州残将中职务最高的朱能、秦明统领,然后只用了一句话就完成了士气的凝聚,“此战若胜,皮渠总督或许无罪,最少也能减轻罪责,若败,大家与皮渠可能同罪。”忠于皮渠的赵州残兵瞬间变成了孤注一掷的哀兵。

    对于提前三个月就派暗卫悄悄筑堤缓缓蓄水的事,手下都钦佩柏琅事前的运筹帷幄。柏琅报以苦笑,赵州战局,中州军部推演了无数次,都觉得最好的最终的选择唯有死守龙虎关,拒敌于中州之外。当时隐蔽蓄水的目的是准备这一天到来时,用大水冲毁关前的山道,给敌人的进攻制造一些障碍。如此早地准备退路,自然不可能通知赵州方面,以免军心涣散。敌对的营州军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待柏琅带援军亲临前线后,敏锐地发现了战机,果断决定行险一搏。

    时间缓缓流逝,山间的空气变得阴冷。柏琅依然在城头踱步,不时眺望黑漆漆的群山。身后的人劝道:“大少爷,你明晨七点要带援军作后备队出发,回去休息一会吧,免得精力不济。”

    柏琅摇摇手,回避这个话题,“富叔,从我出生到现在,您一直跟在我身边,辛苦您了。现在不是以前,我也算位高权重,回去后,我准备为您求个爵位,安排您出来担任个官职怎么样,也好给柏仁他们兄弟脱离仆籍。”

    柏富一直都是柏琅的贴身管家,数十年来如同抚养亲生儿子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柏琅的一切。柏琅也一直视其如养父,总想在某方面给以回报。可固执的老头不愿给柏琅增添丝毫麻烦,总是拒绝。一如既往,柏富回道:“这不合规矩,老仆也不想外出为官。至于那几个混小子,没一个成器的,留在柏府起码可保其一生平安。大少如果有心,将来在我孙儿辈中选一两个出彩一点的,升他们为扈从就够了。”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家常,尽可能地回避即将开始的大战。

    “报!丹药营传信,迷药已倾倒完毕。”柏琅挥挥手表示知道了,继续与柏富闲聊,“霞儿的天份不错,可惜是个女孩···。”

    天边隐隐传来一声闷响,稍后,有人来报,蓄水堤成功爆破。

    柏琅说:“富叔,有点饿了,让他们弄点酒食来,您老陪我喝一杯。”“好的。”柏富唤过一个亲卫,低声吩咐几句,又接着与柏琅说些题外话。“富叔,你说是不是报应,第一个妻子连生四个女儿,只活了一个。再娶一位,还是生女,一连三个,嘿嘿,到第四胎,干脆连大人也没了。好容易听说那位生了一个儿子,按时间推算,必是我的种。这点你也清楚,可他们怎么就昙花一现转眼不见了呢。···。”

    柏琅絮絮叨叨念经一般,柏富专心做个忠实的听众,并不打断,报应之类,两人均知是无稽之谈,他知道自家大少爷只是心切儿子和缅怀某人。

    “报!”来人的喊声有些煞风景,“桐林大火已经点燃。”两人抬头远眺,漆黑的天边隐约冒出一些光亮。柏琅想起一件事,“传令机巧营,立即开赴火场十里处,伐木建立隔离带,以免大火蔓延无尽。令辎重营辅助,将所伐树木全数运到江边,准备恢复关前大道。”

    今晚的战局进入关键时刻,柏琅再也装不了淡定,在城头上来回踱步,“赵州军集结了吗?让他们别急,传令膳食营,赶紧准备热食,先让赵州军吃上一口,半饱即可。”有人应命而去。其实这些事自有相应辅官安排妥当,不用一军主帅操心,但柏琅总觉得遗漏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心情变得越来越烦躁。

    踱步速度加快,又突然停下来,扶着城垛,凝视远方,反复思索,自己这方的一切安排早就推敲了无数遍,应该不会有错,那么问题出在对方,“对了,”柏琅失声叫了起来,“俞廉。”当时听闻俞廉到了前线,心中窃喜之余,只知道进一步细化作战方案,确保一战成功,居然疏忽了俞廉的武功级别。俞廉早就进阶灵士,有登萍渡水之能,水火攻势如何留得下他。柏琅懊恼地捶头,“晚了,晚了。”

    “不晚,”柏富听懂了柏琅的意思,接口道:“大少爷,俞廉不会无视自己的千军万马陷于水火而孤身逃走,尤其是我军还未现身之际。最起码,他得救走何涛。所以我认为他现在还没走。”

    “对对,俞廉一定没走。”柏琅喜道,可是问题又来了,还是俞廉的武功问题,中州这方除了柏琅和柏富,没有其他灵士。柏琅本人刚进阶灵士,自认不是俞廉的对手。至于柏富,一直是柏琅隐藏的杀手锏,轻易不愿暴露。此刻柏琅的心好像有七八只猴爪在抓挠,难受至极。就像无主的巨额财富近在咫尺,却一时拿不到手,转瞬可能又将消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