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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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老爷子睡得很晚。

    翌日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脸上,很是和蔼。

    傅明月悠悠转醒,一看时间七点过了,轻轻把鞋子穿上,又给傅老爷子掖了掖被子后才推门出去,正好碰到医生,便说了句病人还未醒,言简意赅的交谈了几句后下楼去买早餐。

    早晨的空气清新,街边有许多卖早餐的小店,以及早出的行人们,忽然间热闹非凡。傅明月抿嘴一笑,拿着手机低头回复消息。

    昨天徐来一直没再接到傅明月的电话,发微信也没人回复,担心着是不是出事了,问遍了所有人才知道傅老爷子进医院了。

    傅明月回:“放心吧我没事,爷爷也没事。”

    徐来:“没事就好,等我忙完就来医院看望傅老。”

    傅明月:“嗯,那我不打搅你了。”她性子直率,刚回复完消息就返回界面,准备把手机揣进兜里走进旁边的早餐小店,不料差点撞上前面的男人,幸好她及时收回步子。

    面前的男人高大,肤色黝黑,一身迷彩服衬得人精气神十足,一手提着早餐,一手拿着手机正打电话,应当也是没注意到,此刻咧开嘴笑着,轻声腼腆地说:“小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傅明月倒无所谓,笑着说没事,而后径直进了早餐店。

    身后的男人一怔,挠了挠后脑勺后进了医院,直奔三楼尽头的病房,推开门把早餐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看了眼床上的男人,笑嘻嘻地说:“队长,你醒了啊。”

    谢引眼底乌青,脸色不太好,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吴小刚捡了个馒头递过去,没接,他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缩回手自己咬了一口,拉开椅子在病床前坐下来,笑着说:“我刚回来的时候碰到一女孩,笑起来可真好看。”

    谢引眸色深沉,面无波澜,薄唇紧抿着,不知是听还是没听,反正不为所动。

    吴小刚突然想起来什么,懊恼的拍了下大腿,紧接着说:“对了,我出去的时候听到护士站在谈傅老,就打听了下,没想到傅老爷子也进医院了,病房就在你前面。”

    闻言,谢引蹙眉问:“怎么回事?”他出生在偏远山村,爷爷是傅老手下的兵,不料在战场上身亡,爸爸亦是没逃脱那条路,妈妈是传统妇女,以夫为天,整日以泪洗面。就在他连书都念不起,不得不辍学的时候,傅老把他接进了大城市亲自指导,当做亲孙子一般照顾,所以傅老爷子是他一直很敬重的长辈。

    吴小刚如实回答:“护士说没什么大碍,就是年纪大了,抵抗力不如从前了。”

    谢引“嗯”了一下,轻轻动了动打着石膏的右腿,须臾间又咬紧牙关,好一会儿才说:“那下午抽时间过去看看。”这次的受伤是意外,他带兵去十分陡峭的嵩山上实战演练,结果不如意,为此他也十分懊恼。

    吴小刚知道谢引跟傅家老爷子渊源颇深,但具体什么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说起来他年纪还比谢引大上一岁,五年前知道自个上头来了个小军官,还是什么国防大学的高材生,当时在他眼里屁都不是,不过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小屁孩,来部队干什么,好玩吗?

    没想到后来谢引直接颠覆他的三观,真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不怕死,不管是基地训练还是实战演练,再或是带兵出任务都是个狠人,主要是对自己都狠得下去的人不容小觑。

    可不是嘛,谢引如今不到三十岁,军装上就是两杠一星,无人敢说半句闲话。

    吴小刚迟疑了半天,耸拉着脸,抓了抓头发说:“你的腿……”他知道,谢引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

    谢引转移话题,一晚未睡,哑声哑气地说:“买的什么?拿过来吧。”

    吴小刚一听,连忙起身把早餐递过来。

    **

    晌午一过,天空蓦地暗沉下来。

    向明|慧送午饭来医院后,稍坐了一会儿又回去了。

    傅老爷子吃了饭也不午睡,硬是拉着傅明月讲她在国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肯定吃了不少苦,当时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值天真烂漫的年纪。

    不知道怎么突然想去国外念书,也不知道老大夫妻怎么想的,居然就这么同意了。

    他心疼啊,一直捧在心尖尖上长大的乖孙女。

    傅明月无奈,只得捡一部分讲给他听。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徐徐推开,下一秒背着书包的傅明玉跑进来,站在病床前抱着傅老爷子的手臂,撒娇道:“爷爷,你没事吧?明玉好担心好担心。”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可能是真的害怕,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眶滚落下来。

    毕竟傅老爷子老来得孙女,对傅明玉的宠爱比傅明月有过之而无不及。五岁的年纪不大,但也懂得了生老病死的道理。

    随后的有虞归晚和盛欢,还带着双胞胎儿子,一行人见此不禁失笑摇头。

    说起傅明玉啊,简直就是跟傅明月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娇气,嘴甜,机灵,小心思不少,好的坏的皆有。

    傅老爷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摸摸傅明玉的头,轻声安慰道:“爷爷没事,好好的呢,还要长命百岁来着,宝贝儿不哭啊,看这小可怜的模样爷爷都心疼。”

    盛欢身侧的双胞胎,大儿子叫傅曰慎,小儿子叫傅卿焕。

    这时傅卿焕凑过去,脆生生的说:“太爷爷,我也很担心你。”

    傅老爷子也摸摸他的脑袋,大笑着说:“焕宝是个好孩子。”话落后,他朝傅曰慎招手,“慎宝不担心太爷爷吗?过来太爷爷看看。”

    傅曰慎蹙眉走过去,把傅老爷子打量了个遍,一本正经的说:“太爷爷,我长大了,要叫我阿慎。”自从被别人嘲笑过,他就特别讨厌别人叫他慎宝,感觉这个称呼永远都是一个小孩,永远长不大。

    傅曰慎和傅卿焕虽说是双胞胎,但性格南辕北撤。前者酷酷的,不太爱说话,是个有主意的,后者活泼,更像个小孩子。

    所以傅卿焕不喜欢跟傅曰慎玩,更喜欢跟开朗的傅明玉玩,虽然经常被整蛊,却总是不长记性。

    傅老爷子脸上的笑意渐浓,有些无奈,“好好好,阿慎长大了。”在傅曰慎的身上总能看到小儿子傅沉的影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傅明月在一旁跟虞归晚和盛欢闲聊着。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时间不知不觉溜走。

    天色暗下来,明天该工作的还是要工作,该上学的还是要上学,虞归晚一行人一走,病房顷刻间又安静了下来。

    走了一波又来一波。

    中间没隔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穿着病号服,小腿上打着石膏,手臂上也包着纱布,寸板头,眉眼干净,一丝硬气衬得身上的荷尔蒙气息更甚。

    包括身后推轮椅的男人皆有些面熟。

    傅明月还是想不起来,摇了摇头。

    吴小刚看到傅明月就想起来了她是早上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

    谢引的视线从傅明月身上淡淡划过,看向病床上的傅老爷子,十分敬重的叫了声,“爷爷。”音色低淳,带着一丝哑。

    他话音刚落,傅明月怔在原地,没想到居然是谢引。

    他变化可真大。

    以前的他性子安静,不爱说话,逆来顺受,成绩却很好,干净得没有一丝攻击力。如今的他带着一丝凌厉,即使不说话,或如现在轻言淡语,就在原地,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傅明月也算是跟谢引朝夕相处的三年,虽说年少可变性大,可这也太大了吧。她初中毕业出国念书之后再也没见过谢引,即使过年回来也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她时间最宽裕的那年就是大学毕业从法国回来,跟着大嫂盛欢学习。

    她也从未见过谢引。

    傅明月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谢引很忙。

    之后她拗不过向明|慧的唠叨,还是选择回法国念研究生,一去又是三年之久。

    再次回国,没想到是这样的见面场景。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谢引从大山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面容清冷,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笑,双手紧攥着肩系,直到骨节发白。

    傅明月是娇娇小公主,不喜欢他,不是因为他穷。

    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头上的发夹是初夏最新款,骄傲的走过去,扬着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谢引不自觉后退一步,薄唇抿成一条线,眼里带着审视。马上上初中的男孩,特别是单亲家庭长大的自尊心极强,相对也比较敏感。

    傅明月早就听爷爷说了要带一个哥哥回家住,也听说了一些情况,觉得蛮同情的,没想到是这般不懂礼貌,没趣,她垂下眸,“切”了声便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谢引涨红了脸,不知所措。那个小女孩的骄傲可以坦然的写在脸上,而他的骄傲是伪装出来的,还有她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必须仰视她。

    所以他不想说话。

    身旁的谢妈妈陈淑芬推了推他的手臂,低声道:“傅小姐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吭声。”

    谢引掩下眸子,整个人麻木的站在敞亮而华丽的大厅,即使咬破了嘴唇,溢出血来也浑然不知。

    ……

    谢引就这样在傅家住下来了,陈淑芬在傅家当帮工,傅老爷子让她不用做的,但她说她闲不住。

    谢引比傅明月大一岁,却因为上学晚,两人同一个年级,更巧的是同班。

    傅明月的性子不羁,也不喜好读书,长时间接触下来,她觉得谢引很乖,是真的很乖,比如让他家庭作业写两份,他会一声不吭的写好。

    反正不管她怎么欺负他,他好像是个没脾气的人。

    两人的关系因此进了一步。

    傅老爷子还曾背了孩子的面开玩笑说:“如果两孩子真处得来,也是一件好事。”几个大人一听,心思各异。

    这样不平等的关系维持了三年。

    初三的暑假,一个燥热的夜晚。一切像是要结束,一切的一切又像是要重新开始。

    中考成绩还没出来,傅明月很是烦躁,她知道以她的成绩肯定是考不上好的高中。此刻正躺在床上跟闺蜜打电话诉苦呢。

    她不喜欢读书,但这个年纪不读书又能干什么。

    突然卧室门被推开,谢引进来后又把门“嘭”的一声关上,脑袋昏沉沉的疼,下意识打了个踉跄。

    傅明月蓦地尖叫起来,却被他捂住嘴巴。

    扑面而来一股沉闷的酒味。

    她皱了皱眉,去扳开他的手,两人的力量悬殊让傅明月没能如愿,便狠狠的盯着他。才发现谢引脸上有不少淤青,更像是跟别人打架了回来,此时他的眼神十分狠戾。

    十几岁的少年,正处于变声期,音色嘶哑,低低地说:“我放开你不准叫。”

    傅明月怕了,连忙乖乖点头。

    谢引放开了她,眼底的神色变化极快,直勾勾的盯着傅明月看,不放过一寸,喉结微微滚动,而后倾身过去。

    傅明月以为他要打她,缩到墙角,双腿抱膝可怜兮兮的说:“你别打我,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再也不使唤你了,再也不晚上逼你出去给我买宵夜了,再也不逼你给我写作业了,你、你别打我……”

    谢引怔愣在原地,又盯着她看,哭得梨花带雨。

    半晌,他勾了勾唇,内心被压抑的恶毒因子层出不穷,此时竟觉得很爽。

    有朝一日,他也能把傅明月弄哭。

    谢引将计就计,低声道:“抬头看我,下次再这样又如何。”

    弱小的傅明月瑟瑟发抖,吸了吸鼻子,徐徐抬眸,小声说:“不、不这样了。” 没想到谢引凶起来这般可怕。

    好像要吃了她的样子。

    下一秒谢引一拳砸在墙上,摔门而出。

    傅明月身子抖了抖,今天大人都没在家,傅老爷子去会老战友了,向明|慧去外公家了,她心里烦,觉得天气又毒便没去。

    原来谢引也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平日里都是装的、装的。

    表里不一的人。

    次日徐来来找她,问她想不想出国念书,外面很自由,也很好玩,还有很多好吃的,闲暇时间还能交很多新朋友……

    说尽了所有好话。

    傅明月从来没想过出国,这一刻抑制不住的心动了。她留在国内,反正也考不上好的高中上不了好的大学,而且向明|慧把她管得太严了,完全没有一点自由空间,还不如像徐来说的一样出去多见见世面。

    饭桌上,傅明月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家里面,全票反对。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出国,谢引看过来的眼神,让她想到了那晚上,危险气息很重。

    她连忙埋下头吃饭。

    僵持了一月之久,向明|慧说服了所有人,来找傅明月谈话,语重心长地说:“明月你也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应该跟谢引保持距离。你想出国的事妈妈想了很多,既然是你自己的决定,妈妈也给予支持,更何况徐来也要去,两人也有个照应,妈妈也放心多了,外面不比家里,要学着长大更要学着承担责任……”她不希望傅明月跟谢引有过多的接触,总觉得谢引小小年纪,心思太重。

    一席话完,傅明月重重点了点头。

    十年之久,又再一次见面了。

    **

    “明月,明月……”傅老爷子一连好几遍。

    傅明月打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弯了弯唇角笑着,“啊?……爷爷你叫我吗?”

    傅老爷子担忧地看着她,“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要不回去休息会。”

    “不是。”傅明月否认,“爷爷放心,我没事的,刚刚只是在想工作上的事情。”

    傅老爷子也不再多言,轻声说:“那倒两杯水过来。”而后又转头对谢引说:“这,怎么受伤的?”

    谢引如实说:“失误了。”

    傅老爷子:“虽说是年轻人,但也不能太拼命了。”谢引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不放过自己。

    谢引捂嘴咳了两下,转移话题道:“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傅老爷子:“都是老毛病了。”

    傅明月端了两杯水过去,然后静静坐在一旁,听着他们闲言。

    偶尔跟谢引的眼神不小心对上,她便礼貌微笑。

    谢引淡淡的挪开目光,没一会儿就说要回病房了。

    傅老爷子说:“明月你去送送。”

    谢引拒绝:“爷爷,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麻烦。”

    傅老爷子笑着说:“也是也是。”

    傅明月便没去送,看着谢引两人出了病房门。

    走廊上。

    吴小刚推着轮椅,笑着说:“谢队,刚那女孩长得漂亮吧,就是我早上出去买早餐碰到的那女孩,没想到跟傅老还有关系。”

    谢引没反应,俨然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吴小刚见他没反应,又拍了拍他的肩继续说:“对了,那女孩跟傅老是什么关系啊?”

    谢引言简意赅,“孙女。”

    “长得好看吧?”

    “还行。”

    “还行。”吴小刚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不禁重复了一遍,继续说:“能从谢队的嘴巴里得到还行这个评价,那就是真的行,对比秦医生那个一般的评价来说,不知道高了几个级别。”

    谢引:“废话这么多?”

    吴小刚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立马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