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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故庙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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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车,一阵秋风习来,带着山涧和松林的浓郁清香,萧燕燕顿觉精神一振,抬脚向一条山道上走去。两个车中服侍的小宫女跳下车跟在身边。一位年长女官气喘吁吁追了过来,大声道:

    “太后,您要去哪?等等,奴婢多派些人跟着。”

    燕燕回头幽幽说道:

    “春喜,你可记得这山上有一座佛寺,很是清幽。去年春天和大行皇帝祭奠显陵时路过这儿,还曾经一起进过香。谁想现在就只剩哀家独自一人。我想去旧地重游,也去祈祷佛祖保佑天下太平新朝顺利。你跟着也罢,不要多余的人。你看这里香火挺旺,别阻了别人进香。”

    这时皇子皇女、王公大臣和随行的家眷也都纷纷下了车。众人都憋闷了一路,见此清峻秀丽的景致,都觉心旷神怡,悠游自在。小孩子们像出笼的鸟儿一般在山野草坪上撒欢跑跳起来。

    韩德让正在巡视随扈兵马,忽见大队停下,人们纷纷下车四下徜徉,心里不仅发急。这是事先没有安排的日程。虽说靠近辽阳府算得上是最为太平的地段,可是如果有人跑散,还是不能确保不出意外。就是时间也耽误不起。距今晚宿营的驿站还要走两三个时辰,如果不能按时赶到,一切计划都要打乱了。正在不安之间,忽然见远处銮驾上有人下来向山上走去。心里一惊,顾不上满山上其他的人,两腿猛地一夹,骑马朝那里飞奔过去。

    到了銮驾旁边,只见一个白裙背影在三四个宫女的簇拥下已经踏上山路。急切中一把拉过站在原地呆呆望着的文公公,质问道:

    “谁让停下?谁上山了?为什么不报告!”

    文公公搓着手跺脚道:“太后要下车,谁也拦不住。上山去庙里进香了。”

    “皇上呢?”

    “那不是,皇上没去。”

    一眼见到个禁军指挥正站在旁边,德让用马鞭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蠢!为什么不跟上!”

    指挥没见过这个文绉绉的都帅骂人,猛地一挺腰杆,大声报告:

    “太后不让,卑职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贴身紧跟一步不离的命令吗?”

    “知,知道,可,可是……”指挥答不上来,他不知道该听太后的还是该遵从交代的命令,觉得委屈,又觉得这个都帅如临大敌过度紧张了,可是却不敢说。

    “你在这里寸步不离皇上。要是皇上离了大队,我要你的脑袋!”

    韩德让忽见萧扎剌拍马过来,对他喊道:

    “萧副帅,你赶紧带两个指挥上去清场!从这里到那个庙全部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

    “这合适吗?太后知道了会生气的。”

    “这是命令!”

    韩德让知道禁军官兵们都觉得自己是小题大做,可是他的后背却一个劲地冒冷汗。他的脑袋里此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十二年前的一幕情景。刚刚帮着耶律贤坐上皇位,扶女儿萧燕燕当上皇后,自己把持了北院枢密使大权,正在志得意满如入云端的国丈萧思温,就是在捺钵大营行进途中,走到上京附近的盘道岭时被盗贼所杀。那时距离耶律贤登基仅仅一年零两个月。后来查出并非山野盗贼所为,而是有人操纵策划。但是真相如何始终迷雾重重难以澄清。虽然高勋、女里被扣上了策划谋杀的罪名,但他却知道这是一个疑案。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缩成一团,一鞭子猛抽白马,向山路窜了过去。

    燕燕听到马蹄急促,就在身后止步,知道是谁来了,回头淡淡一笑,道:

    “我是这庙旧香客,过路不拜,佛祖要怪,自己也心中不安。”

    韩德让翻身下马,紧赶两步来到身侧,忍不住责怪道:

    “太后要去,也要让在下安排一下,最少要多带些卫兵才是。”

    燕燕轻松答道:

    “不过是绕一炷香,兵马齐动搅得佛祖不安还不如不去。不到半里山路,清平世界,人来人往,又有大军驻扎,哪个敢自投罗网?你也忒小心了。”

    说话间在青松和霜叶的掩映之中已经出现了一片青墙灰瓦。再往前走,只见山门高耸,梵宇清幽。当头一块木匾,黑底泥金大书着“慧宁寺”三个字。

    韩德让回头,见萧扎剌还没有带人跟上,心里骂道,比猪还慢!想要出言劝阻太后,却来不及了,萧燕燕已经踏进门去。韩德让只好把马拴在庙前一颗树上,大步跟着进去。

    庙门之内是一条清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两边松篁桧柏,迎面五间佛堂,都是磨砖灰瓦,本色柱檐,拾掇得窗明廊净。殿顶露出后院一座两层钟鼓楼和旁边一个高高的藏经阁。说不上重楼叠宇巍峨高峻,却也是个规模初具的庙宇。

    大殿前一座青铜香炉,里面插满长长短短的香烛,正袅袅飘烟香气阵阵,空中弥漫着佛家特有的气息。几名香客挎着篮子从殿中出来,一名年轻精壮的知客随后躬身送客,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见到有几位衣着素雅气度雍容的施主进门,赶紧迎上来,满脸堆笑招呼道:

    “施主万福,请到客室用茶,小僧请方丈出来迎接。”

    燕燕道:“不必惊动,今次路过,烧炷香就走,不能久留。”

    春喜掏出一锭银子交给知客。知客一看是五十两的新制官纹,喜得眉开眼笑。命身边一个俊俏的小沙弥伺候香烛,自己匆匆到后面去了。

    燕燕接过香烛,小沙弥麻利地将炉中的残物清走,加了一大瓢黄灿灿的新沙,抹得平展如镜。燕燕在上面插了三簇香,双手合十,闭目低头,口中念念有词道:

    “求佛祖保佑先皇得升天堂,哀家心想事成。大辽昌盛万年,新朝一切顺利。佛祖显灵保得国泰民安万事遂顺,哀家定再建百座寺庙供养千名高僧还愿,让我佛在国中享尽尊荣让佛法发扬光大。”

    韩德让在太后身后十来步的地方站着,顾不得礼拜神明,只在心里祷告只求保得今日平安。两只眼睛则紧紧盯着院子中的其他杂人。他原想太后进入后就关闭山门,可是苦于手下无人,只好等着萧扎剌来了再想办法。好在庙中香客不多,上一批人走后,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人。

    这时庙中又陆续进来一批香客,这些人却有些奇怪。一般香客女子为多,可这批人大多都是膀大腰圆的汉子。韩德让陡然警觉起来,心里只盼着太后烧完香赶紧离开,可是萧燕燕却浑然不觉,不慌不忙。焚香祷告完毕,精壮知客走了过来,笑眯眯地说:

    “方丈后院有请。”

    燕燕抬脚要随他进去,德让背后大叫一声:

    “夫人,咱们有事,赶紧走了!”

    这一声大喝令院中庄静肃穆的空气猛然抖动,好像晴天响了一声雷,唬得所有的人都是一惊。燕燕不好意思地看了知客一眼,回头嗔道:

    “这里的方丈是故人,见见何妨。”

    韩德让几步上前拦住,狠狠瞪了知客一眼,对春喜道:

    “发什么呆,还不赶快搀夫人回去。”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进来几名大汉,最后一人竟将山门关上。韩德让一眼望去,分明看见外面也晃动着同样可疑的人影。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大声喝到:

    “把门打开,我们走!”

    萧燕燕听到韩德让变了调的尖利声音,猛然回身,看到院中情形已经大变,一下怔在当地。只见山门紧闭,院子里不知何处冒出来的二十多名大汉堵住了归路。

    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黢黑的和尚从大殿一侧的墙角转了出来,手捧佛珠念了声阿弥驼佛,哈哈大笑道:

    “佛祖显灵,天降贵客,老纳有失远迎。”

    韩德让在萧燕燕的前面护着她退到背靠香鼎的位置,手按剑柄沉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

    黑和尚一把甩了佛珠,扯了袈裟,露出里面一套紧身的灰布裤褂。脸色一沉冷冷道:

    “咦?小皇帝怎么没来,来了岂不是大团圆!”

    那个精壮知客这时也换上了一副凶悍嘴脸,扬声道:

    “大哥,这个老妖婆是拿主意的,有她就行。咱们撤吧。”

    黑和尚发令:“走,押上他们,快撤!”

    一个汉子用刀指着韩德让:“这条狗会挡道,让我先杀了他!”

    灰布褂走到韩德让面前,嘿嘿笑道:

    “你是那个姓韩的辅政吧。久仰了,这可是你自投罗网。可惜咱们没有备你的车位,只好在这里了断。上,杀了他!”

    韩德让知中了贼人圈套,在外面的大千世界自己手握乾坤呼风唤雨,但在这个小小院中只隔了一道院墙却成了虎落平阳任人宰割。到了这个地步死无所惜,只恨自己无能,辜负了太后信任,没有能护住她的周全。他绝望之极,拼尽全身力气跳起来向灰布衫砍去。一群人全都围了上来,群起而攻。韩德让练就的一身武艺,手握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但是双拳难敌四手,落在众人围攻之中终是寡不敌众,几个回合下来,胳膊、肩头都受了伤,淋淋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他怀着殉死之心,仍是疯了似地挥刀砍杀,竟让敌人一时难以得手。

    “住手!不要打了,我跟你们走!”萧燕燕见韩德让慢慢坚持不住,再打下去很快就要死在乱刃之下,高声叫了出来。

    见一群人仍在缠斗不休,燕燕又喊道:“再打,我就死在这里!”

    “住手!”灰布衫见她手里拿了一柄短剑,大声喊道。

    围住韩德让的人终于停下手来,韩德让两眼血红,呼呼喘气,摇摇晃晃就要栽倒。

    “带他一起走,不然大家同归于尽!”

    “撤!”灰布衫命令。“把老妖婆和这个人带走,其他人一律不留。

    “知道了。”一个黑衣汉子说道。

    燕燕上来要扶韩德让,德让摇摇手,流泪道:

    “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燕燕道:“说这个干什么,我们走。”

    二人在几条大汉的押解下朝着庙的后门走去,忽听背后几声惨叫。回头一看,一个贼人正在用剑一一刺进几个宫女的胸膛。他们的心都是一阵颤抖,宫女们看见了这伙人的面目,他们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庙后面的树林中停着一辆粗制的木头马车,马车上有一个覆盖着蓝土布的小轿厢,就像寻常农家女人出门时坐的那种。树上拴着二十几匹骏马。一行贼人快步走到车旁,连推带搡地将二人塞进车厢。一声呼哨,众人一起动作麻利地翻身上马,踏着厚厚的落叶在山坡上疾驰而去。

    停下来的捺钵大营仍在山下等候。日头斜斜地挂在西边的山峦之巅,眼看就要坠落到山后去了。山峰镶上一道玫瑰红的边沿,茂密的苍松红栌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小文公公无心欣赏美丽的风景,急得搓手跺脚像只陀螺般转来转去。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太后和宫女们还没有回来,韩辅政也毫无消息。就连一千多跟上去护卫的御林军也无声无息。他命太监宫女将皇帝请回銮轿之中好好伺候,但不许下车。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殿前副都指挥使耶律葛策马跑了过来,老远就听见他的牛一般的吼叫:

    “文公公,怎么还不走?”

    “葛帅,你可来了!太后上山去了!”

    “毬!你个驴日的怎么当的差!去干什么?去了多久?”耶律葛和文公公很熟,文公公知道他的脾气,对他的粗话并不生气反而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说是去烧香,半个多时辰了。”

    “见鬼!跟了多少人?”

    “没,没带人,只有韩都帅跟着。韩帅命萧札剌副都帅率人随后护卫,可他集合人马足足用了一刻多钟,刚刚出发。”

    刚才文公公就见萧札剌动作迟缓,急得直跳脚,现在说起来还是极大不满。

    “毬!来人!跟我上山!”耶律葛一声大吼,朝着山路飞奔而去,身后迅速跟上一百多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