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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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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不可能为了别人便头脑发热,不顾一切的冲上去送死的。能让我做出选择的,从来便只有我自己。”

    许含章笑了笑。

    那些正义凛然、冠冕堂皇的话,虽然说着沉重而有力,极具宿命感和使命感,但于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她本就不是义气干云,拔生救苦的英雄,而是睚眦必报,心胸狭窄的小女子。

    “村里的人,在活着的时候就跟我家没多少交情。碎嘴的婶子们会窃笑着说我阿娘挽个髻都要簪一朵香花上去,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八成是从良的暗娼;说我爹爹和祖父是装模作样的臭穷酸,在地里干活的闲暇,都不忘拿一本书做消遣;说我瘦得跟芦柴棒似的,拿去填灶膛烧柴还行,但肯定嫁不到一个好人家。”

    许含章略静了片刻,叹息道:“但这些只是闲言碎语,当不了真,也算不得过分。”

    “真正过分的,是村里的闲汉对我阿娘动手动脚时,旁人都笑嘻嘻的看热闹,不肯施以援手,最后我阿娘以死相逼,才没让对方欺了去。事后,那些人居然有脸把脏水泼到我阿娘身上,说村里有这么多的大闺女小媳妇,但那人偏生就调戏她,不去找别人,肯定是她自己作风不正派,到处招摇,所以她便活该被欺辱,活该被占便宜。”

    “还有一点,他们从不觉得过分,反而认为那就是天理——在他们看来,只要我家的日子过得宽裕了些,便是原罪。当家里添置笔墨纸砚,四处搜集孤本时,他们就会阴阳怪气的说什么为富不仁的鬼话,还说与其把钱扔去打了水漂,倒不如拿出来帮里正家的小儿子还赌债,再替东家的混小子凑一笔彩礼,帮西家的闺女买个足两的金镯子做添妆。”

    “最过分的,是当我祖父拖着最后一口气,爬到村口时,但凡围观的村民肯搭把手,叫个郎中过来,说不定他便能有救。但每个人都只是心怀鬼胎的看着,等他咽气了,才假惺惺的说好人不长命,故作惋惜之态。结果一转身坐到了白事的流水席上,他们个个都大碗大碗的喝酒,红光满面的划拳,看上去甚是舒心。到了三更,竟是摸进了灵堂里,想发一把死人财。”

    许含章紧紧攥着衣角,语气淡漠。

    “就凭他们做的这些缺德事,我便能恨上一辈子。即使后来每个人都死了,显得不那么可恶了,但我仍没有忘记已经发生过的事,做不到风轻云淡的谅解,和温情脉脉的美化。”

    她的声音忽然放柔了几分。

    “说句诛心的话,在我看来,他们甚至比不得你一成的分量。”

    崔异在她的生命里,是一段最为特殊的存在。

    “你,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

    从莽撞天真的稚童,到及笄之年的少女。

    他陪着她,见证了她的成长。

    在这个世界上,知晓她过往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他,也何尝不是如此?

    只有她,看过他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少年情态。

    也只有她,见过他不可理喻、口是心非的别扭模样。

    她很清楚,无论是杀了他,还是被他杀,对二人来说,都算不得生平快意事。

    “但是,你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

    一直都沉默不语的崔异突然抬起头来,冷冰冰的说道。

    然后,他抓起了她垂在一旁的右手,隔着衣裳,缓缓的放在了他的心口上。

    “我决定了。”

    “待今日事毕,我会抽出一天的时间,前来寻你。”

    “我不会带一名骑兵、护卫,更不会找来能人异士,在暗中为我助阵。”

    “来的,只会是我一个。”

    “在那一天里,你可以有无数次机会杀我。”

    “如果不能杀死我,那便只能被我杀死。”

    “只要有一次机会,我便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你,帮你结束你的痛苦,洗净你双手沾染的污血。”

    “让你,干干净净的死去。”

    语毕,他毫无眷恋之意的放开了她的手,面无表情的说,“你想知道的,到了那天,我便会仔仔细细的说给你听。在你死之前,或是,我死之前……总之,我会告诉你的。”

    他转过头,没有再看她一眼。

    “多谢。”

    短暂的凝滞后,许含章露出了释然的一笑,极为诚挚的说道。

    ……

    ……

    军部的暗室里。

    即使已沦为待宰的羔羊,但魏主簿的容颜依旧俊美,气质也依旧儒雅,丝毫不见惊惶不安的痕迹。

    “我不是个贪心的人,只想让阿娘过上体面的好日子,让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都不敢给她甩脸子看。然后,我想和阿笙相伴到老,生几个或淘气或乖巧的孩儿,我教他们识文断字,她教他们舞刀弄剑。”

    “在府衙里,我也不奢望自己能爬到多高的位置,对同僚间的倾轧亦无甚兴趣,更不曾把无良之徒的贿赂与威胁放在眼里。我一直谨言慎行,不过是想得一个好名声罢了,不愿意自己变成年少时最看不起的那类昏官。”

    他看着对面的张参军,自嘲的摇头道:“现在想来,如果我当初能狠辣几分,同时在人脉上多加钻营,早早的找棵大树投靠了,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你有病吧?”

    张参军瞪着对面的人,寒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德行!行行行,就你书读得多,就你懂的大道理多,就你嘴皮子利索,老子说不过你,还不成吗?”

    “但有的事情,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把自己摘出去的。”

    ‘砰’的一声巨响。

    张参军的拳头重重的捶在了矮几上,带得烛火一阵摇晃。

    他已然是出离的愤怒,濒临爆发的边缘,但一想到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多年来的挚友,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平日里是个清醒的,怎么一遇到大事,就犯起了糊涂?”

    通敌叛国一事,张参军是断然不信的。

    但魏主簿用心险恶的算计一个上门驱邪的小娘子,还用假消息将凌准骗出去,想要毁掉凌准的前程和性命,却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要不是他俩福大命大,这会儿指不定就死透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就因为你媳妇出了事,就想让所有人都跟着陪葬吗?那你怎么不先把自己的老娘捅两个窟窿,要知道你媳妇的死,她可是出了不少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