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兴文学 > 美人剔骨 > 第一百零九章 坦诚

第一百零九章 坦诚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重生之都市仙尊花娇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复兴文学 www.fxwx.net】,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车外日光微暖,初雪渐融。

    车内四目相对,气氛凝滞。

    最开始,许含章无比坦荡的平视着他,即使他目光直勾勾的,饱含深意,将她看得浑身发毛,她仍是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

    但时间一久,她的上下眼皮就有些发颤,眼睛有些酸涩,脖子有些发酸。

    她有了想眨眨眼,缓解疲劳的念头。

    她是这样想的。

    也这样做了。

    “呵。”

    然后,他冷冷的嗤笑了一声,上下眼皮仍端庄稳重,不动如山,完美的传达出了对她的蔑视之情。

    “你!”

    许含章这才领悟了先前他目光里所蕴含的那抹深意,顿觉啼笑皆非。

    两人对视,再比试看是谁先眨眼,是垂髫小儿都不怎么热衷的小游戏。

    他倒好,居然乐在其中,还玩出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真是可笑至极!

    幼稚至极!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但他口中所说的话,并没有一点儿幼稚可笑的意味。

    “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崔异的唇角扬起,“只要我把你想知道的全盘托出,那你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

    她之所以能如此安静的坐在他的面前,一是因为他昨夜将个人恩怨抛在了一边,出城迎战,她自是不好被一己私欲驱使,冲上来对他喊打喊杀;二是因为他将贴身的软剑赠予她,在危急关头救了她一命,使得她欠下了他的人情;三是因为他明明能解开困惑她已久的谜题,却故意吊着她,迟迟不肯跟她说个清楚。

    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担心着凌准的安危,生怕到了军部,自己会对他不利。

    即使自己表了态,说要推出来谢罪的人只是魏主簿,她仍是放不下心,怕自己将他也牵扯进去。

    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便成了束缚她的枷锁,将她牢牢的捆在了自己的身旁。

    但这只是暂时的。

    等战事尘埃落定,往事水落石出,且她的爱郎也平安无忧后,她便会自发的卸下枷锁,变回以前的那个她,除了杀掉他,便对他再无其他想法。

    她就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

    “你的确很了解我。”

    许含章凝眉看着他,不语,半晌后方笑道:“既然你都知晓了,为何还要说出来呢?继续虚与委蛇,装傻充愣,维持表面的和气,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

    崔异的笑容甚是生动,意气疏朗,眼底却是一片苍凉的暗色,“但是,你没有给我机会。”

    若她真愿意含糊不清的纠缠下去,就不会抓住机会便发问,想要尽早解开疑惑,好同他撇清关系了。

    她很虚伪。

    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我们都坦诚一点吧。”

    许含章自嘲的说,“昨天夜里,我有些话没有说完——就算我欠了你的人情,也不会还的。”

    然后顿了顿,又道:“应该这样说才对——非但不还,还要拿你的命来抵。”

    “你就这么恨我?”

    尽管一早就清楚了她的打算,但亲耳听到,仍是让他不能接受。

    “明知道会死,也要来杀我吗?”

    这不是一句空话。

    昨夜,他刻意让手下的骑兵展示了用精妙的战术加以进退有度的配合,便能破掉装神弄鬼的术士的场面。

    她看到了。

    她也知道,她不会比那个术士更强。

    但她仍想来杀他。

    哪怕会死,也要来杀了他。

    “死,对我来说没什么可怕的。”

    许含章不是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却仍是微笑着摇头道:“如果怕死的话,那我就会在深山里躲上一辈子,绝不会往长安来寻你。”

    她突兀的倾过身,将他的右手抓起,细细的摩挲着他的指节。

    这个动作暧昧到了极点。

    但她的表情,却极为凝重。

    崔异怔了怔,不明她此举是何用意。

    “你的虎口有一层厚茧,应是常年习武,握刀射箭所致;而你食指偏下的一侧,有一层薄茧,应是经常握笔的结果。”

    她放开他,无比郑重的评价道:“翩翩公子,能文能武。”

    “真脏。”

    然后,她将自己的右手摊开,轻而易举便下了定论。

    “虽然,看起来很干净。”

    迎着他困惑的眼神,她微微一笑,“这只手,不知摸过了多少具尸体。有新鲜温热的,有腐烂生蛆的,有脑袋掉了半边的,还有眼珠迸裂到一旁的。”

    “不止是摸过。我还借着匕首的力道,破开了他们的皮肉。”

    “发乌发臭的血水和尸液黏了我一手,顺着我的指缝流到了掌心里,渐渐干涸结块。”

    “我很害怕,觉得很恶心,却不敢半途而废,只能继续切下去,直至将他们剔得只剩一堆残骨,妥妥当当的收进了小坛里,再下山去找到雇主,换取酬劳。”

    “后来,我洗了很多次的手。用雨水洗过,用泉水洗过,用井水洗过,却觉得怎么也洗不掉了。”

    “再后来,我误打误撞的学了点本事,可以不做那种活儿来维持生计。”

    “但脏了,就是脏了。那些黏腻的污迹,一直留在我的指缝里,不曾离去。”

    她笑意不减,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裙角。

    “我还有一条大红的石榴裙,也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在发动禁术,杀了你爹娘的那一晚,我穿着它,被百鬼所咬。”

    裙摆上那一大片血一般的红,红一般的血,自是他们留给她的纪念了。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她不想多说。

    而他,亦不会多问。

    他只是沉默的凝视着她,眸子里平静无波。

    “我很累,可他们不让我休息。只要我稍有懈怠,便又会梦到屠村的那一幕,漫天遍地的尸骸,和流淌成一道小溪的污血。”

    “其实无需他们提醒,我也不会忘的。”

    她看着自己的手,“它告诉我,被死人的血弄脏了,便只有用活人的血来洗。”

    “我可以说的好听一点儿,譬如要替无辜的村民们讨回公道,所以才来杀你。但那样,没有任何意义。”

    “至于说是要替我爹娘报仇,就更可笑了。我已经杀了你的爹娘,这笔账,算是两清了。”

    “其实,我很自私,不过是想用你的血把我的手洗干净,给自己换一个安心,仅此而已。”

    这是她第一次把埋藏心底的话说出来。

    不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仇恨。

    仅仅,是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