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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玖章 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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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哀鸣

    徐婉清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好个徐家!”说罢,她转身就走,曳地的孔雀长裙狠狠地甩在叶黛暮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来去都如飓风,带着暴怒而来,带着狂嚎而去,将所见一切都要毁灭殆尽的癫狂。

    等皇太后的懿驾彻底消失在所及之处,青盏匆匆忙忙地进殿禀告。叶黛暮早就腿软得站也站不住,整个依靠在椅凳上,瘫坐在地板上,满额皆是冷汗,连发鬓都湿透了。青盏慌忙跑过去扶起她。“陛下。”

    “无事。只是欣喜若狂罢了。对了,快去拿白髓玉珀膏来。”侍女们以为是叶黛暮受了伤,急忙去拿了来,青盏正要询问,却听叶黛暮说道。“淑慎,快涂一些软膏,女儿家的脸被划伤了那可不得了。”

    卢淑慎很是惊讶,竟愣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这殿上也没有哪个侍女不动容的。女子最忌便是样貌受损,这风气又以皇宫最甚,若是伤了颜面就不能侍候人了。要是更严重的,说不定会被逐出宫去。

    “怎可如此?这药膏如此珍贵,只能用在陛下身上。何况妾也过了花信年华,这张脸也无甚好看的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顽固得不得了。叶黛暮笑叹了一口气,对着左右说道。“你们看淑慎这个模样,像不像夫子?这也要说道,那也要说道。我看咱们就别跟她废话了,快点按住了她,好净面上药。你们不困,我可累困了。”

    侍女们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卢淑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大概是她们自入宫以来笑得最欢心的一次,毫无芥蒂,毫无伪装,从心底发出的笑声。可惜这欢乐的时间永远都是那么的短暂。

    当太阳重新照耀这座世间最巍峨的宫殿时,这些曾对彼此开怀大笑的人都将再次沉入那蛛网般的阴谋之中,被人心和权利最深的黑暗笼罩起来,将所有展现过的光芒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叶黛暮并不奇怪,自己再次睁开眼后看到的是一群面无表情的侍女,仿佛昨夜的那些笑声都只是她的梦境而已。她明白的,这座雄伟壮丽的宫殿只是一座巨大的牢笼,这些披在她身上的霞缎锦衣都不过是奢华的囚服。

    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只是一个囚徒。这些侍候她的卑躬屈膝的女孩们,是她的看守者。你怎么能强求她们欢笑出来呢?可是叶黛暮对着这个空阔的大殿,突然地觉得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

    “圣人言,君子厚德载物。”谢璋用手中的竹简狠狠地敲上案几,令叶黛暮浑身一震。“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在课堂上开小差。这一篇乃是千古之言,你怎敢亵渎?”

    这个严肃的画风,叶黛暮表示非常地不适应。昨天不是才说今天要讲皇宫势力倾向吗?怎么讲起古书来了?她没有立刻发问,她还没有那么傻,这里可是皇宫,生存的战场。就算天生并不擅长这种歪门邪道,电视剧总是看过的。

    叶黛暮立刻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侍从,是个陌生的面孔。眼神冷静,五官平凡,头发很干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讯息。但事实上这不太正常。有问题,监督者吗?更多的,她就看不出来了。

    “是。”叶黛暮轻叹口气,还是扮演最简单的那种,又乖又蠢的人是最不容易令人起戒心的。天知道,她有多焦虑,她的时间不多了,但是要学的有那么多,她的进度已经比其他人慢了十几年了,现在怎么抓紧都来不及,还要加上这么一节没有意义的课。

    这个角色扮演倒是简单极了,上辈子读了十九年的书,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叶黛暮顺势打了个哈欠。昨夜又没睡好,困意渐渐地将她袭击,黑影将世界笼罩。谢璋再念完一章之后,一抬头就发现叶黛暮已经趴在案几上睡得香甜了。

    就算是想让对方演一出戏,他也没想到她演得这般真实啊。这篇文章还是他连夜找出来的,就为了达到既能敷衍监视者,又能为叶黛暮增长知识。但是看样子,她累坏了。再怎么聪明机灵,她也才十六岁。谢璋突然地心软了。

    满目的鲜红,像是一场噩梦,瞪大的瞳孔,惨白的肢体,肉体被利器割裂开的声音,不,这并不是噩梦,而是现实。她不想面对的,是比这些现实更令人绝望和恐惧的自己,杀人的自己。

    叶黛暮睡上一觉,醒来之后,久久反应不过来。那监视的侍从已经回去禀报了。这副傻样子又被谢璋狠狠地说教。“只是叫你藏拙,可非是叫你不思进取。今日练字多上一倍,不然……”

    “啊!”叶黛暮顿时清醒了。她扭扭捏捏地撒娇求饶。“老师,饶命啊。五十张便要了我的命,若是百张,明日这臂膀必定要废了。”

    “撒娇又何用?你这名字也写不好的女帝,真是叫文惠帝知道了,必定气急要从地宫里出来狠狠教训你一顿。”谢璋摇头。想了想,让侍从拿出了几卷字。净手静心之后,方才亲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引导她去看。

    “这是什么?”叶黛暮看这几卷,皆是上品。

    “先看此卷,这是文惠帝题字石碑的刻版。”谢璋先给她说的,自然是万中无一的。文惠帝即不做这皇帝,做个名士,也叫这天下士子莫不相随。“‘文曲落凡尘,帝王耀紫微。’说的便是这文惠帝。此乃文惠帝为夏宫题的字。便是这刻版,也千金难求。”

    叶黛暮看这草书,只觉得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再深的,她可就看不懂了。她笑嘻嘻地回应道。“我知道。文惠帝便是第二任女帝。第一任乃是武景帝,对吗,老师?”

    “是。再看这,此乃武景帝所做《送武陵王及定山军赋》的刻版,废了我三十匹五花马才拿到手的。”谢璋立时陷入狂热中。

    “哦。武景帝不是以武功、治军,百战不殆出名的吗?怎么也会写赋?”叶黛暮话音还未落,就受了谢璋狠狠的一击敲打。

    “蠢货,也只有你这样的没见识的人才会这般以为。看看人家的字,再看看你的,好意思说吗?”谢璋毫不客气地教训了一番。

    “好吧。好吧。那这个呢。”叶黛暮只想转移话题,随意指了一个。

    谢璋瞟了一眼,竟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此乃敦诚帝之字,陛下竟不识吗?”

    叶黛暮顿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难受地呢喃。“不识,不识。我不识啊。要我如何识得?”

    谢璋并非那种不通世事之人,立即便转了话题,讲解起别的来。然后直至结束,谢璋快一步越过她,才轻声说了一句。“皇太后想垂帘听政。陛下,小心。”然后快步离开了,只留给叶黛暮一个背影。

    天哪,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午饭了。叶黛暮觉得自己又要食不下咽了。每天都有新的幺蛾子,你就不能消停一天吗?之前是西山,然后是徐世女,现在又要垂帘听政。她是觉得世界上必然有什么要如她的意吗?

    皇太后垂帘听政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被集火攻击的时候,皇太后作为目标一定比她大多了,到那时她只要保持安静,就能获得足够多的善意。但是坏处也多到数不胜数,最重要的是,一想到每天都要和皇太后见面,就已经够痛苦了。她就是个疯子。

    要和一个疯子朝夕相处。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就算有再大的好处,她也不干。必须得想想办法。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她拒绝,也不可能拒绝得了啊。但是等等,她不愿意,也代表别人不一定愿意啊。

    这是机会。不是她吹牛,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的人都有起码的认知。要和一个乳臭未干的皇帝较量,还是和一个随时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皇太后较量,应该谁都会有一个偏向吧。起码她不觉得哪个傻子愿意选后者。

    也许三天前还有徐家。不过,现在,相信现在不会了。如果一个徐世女不够,那么她就提醒他们还有更多才行。但是如何能提醒他们。她现在能用的人太少了。卢淑慎也许可以帮她,但必须得快,至少得比皇太后快才行。

    “淑慎,你能为我找一串佛珠吗?”照例是睡前梳头的时间,叶黛暮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这是她第一次提出任性的要求。卢淑慎当然不会拒绝她。事实上,她为叶黛暮准备了一串十分适合她的一百零八粒六道木佛珠,串珠上搭配着玉黄色的蜜蜡,还搭配着一块昂贵的老蜜蜡。

    六道木上天然形成的六条木棱被认为代表文殊菩萨的六把智慧剑,可以斩断人类的烦恼,或者象征着六字箴言(即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被认为可以用来辟邪。据说六道木是辟邪的法宝,因此又被佛家称为“降龙木”。正因为六道木的朴实自然以及所包含的寓意,象征着佛家所说的“六道轮回”。

    “真是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淑慎。”叶黛暮知道这是第一步。她通过卢淑慎得到一串佛珠的事情,不需要更多时候,在她进入梦乡之前就会传遍整个上京。明天清早就连只吃豆腐的老太太都会知道,下任女皇是个信佛的。

    有信仰的人将会给人很多特殊的感觉。一个是有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如佛教这般会多一个感觉,令人感觉更慈悲;第二个是积极,信仰可以激励人们前进;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一个信仰将会为她带来许多的同类。

    人与人之间的相同之处,将会带来许多支持的力量。叶黛暮开始起居都带着佛珠,只要有空就念六字箴言,虽然她知道能保住她性命的不是佛祖,只能是她自己。

    “陛下,您信佛吗?”第二天的课上,那个奇怪侍从不在了。老师谢璋也变回正常的模样。“信仰会产生偏向。”

    “是的。”叶黛暮很淡定地认同。信仰会造成的偏向,在她曾生活的时代,信仰毫无疑问会令人偏执,然而在这个一无所有的时代,很显然信仰使人强大。她太弱小了,不得不依靠于别人。

    这是暂时的,却绝不永久。愚者拜形体,聪明的人拜智慧,只有智者拜自己。

    “算了,这并不重要。今天要说的是崔家,掌握礼部、大理寺,他们自诩是天下礼法的正法,一群清高自傲的孤僻怪人。”谢璋看起来非常不喜欢他们。“如果遇见他们,你最好转身就走。”

    “因为他们三句不理礼法。你会被烦死的。”谢璋,你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呢。被吃掉了吗?说好的才子呢。感觉人设都崩坏了。“而且摆在你面前还有一个和他们有关的问题。他们认为你还未成年。”

    “所以他们希望皇太后垂帘听政?”叶黛暮觉得他们疯了。就是原子弹的威胁力也没有这一个皇太后的大啊。“但是我已经十六岁了,按照伦理,我已经成年了。”

    “作为普通少女是这样没错。但是作为女皇,这太年幼了。但是他们提出的摄政者并非皇太后。当然皇太后不这么想。皇太后认为如果有摄政者,那就非她莫属。”谢璋开始用水在桌面上画关系图,他不能留下任何的证据,一片纸一个字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