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凯亚和娜塔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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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漆黑的空间，就好像雷雨的深夜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蔽之后的旷野一般。仔细听，耳边有巨大的雨声。
雨点砸在身上生疼，湿透了的衣服冷冷的，让羽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冷，真的好冷。肚子也好饿，又冷又饿。
哥，你在哪里？
羽瑶抱住膝盖，蜷缩在地上。隐约传来哭声，但在暴雨之中却并不清晰。
她忘不了琳甩开她的手时眼底的冰冷和厌恶，像是在看一个已经玩厌了的玩具。
她应该是被丢掉了，因为她从自己哥哥的眼中看见了厌恶，虽然说是过一会就跟上但是羽瑶压根就不知道琳到底去了哪里。
在陌生的密林之中，琳是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的，密林之中也很容易迷路。羽瑶不敢肯定自己能够一直顺着一个方向走。
所以琳是不要她了，因为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并没有办法跟上他的节奏，也不可能在毫无痕迹的情况下寻找他的身影。
却没有停下，而是把羽瑶扔在了原地。
你要寻找的真的那么重要吗？比我还要重要吗？还是说我其实已经没有用了？所以就可以丢掉了？
羽瑶突然放声大哭，她感觉到无助，同时也是妄图抓住最后一点奢望。
但是最后的奢望也只是奢望而已，并没有人来，如果是平常，听见自己她的哭声琳不论在干什么都早就过来，笨拙手忙脚乱的哄她。但是这次琳没有来，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没有听到还是……不要她了。
黑暗之中传来温柔的呼唤。
那声音在说:“过来，快过来。孩子，快到妈妈这来。”
羽瑶木然的抬起头。
从极致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愤怒的吼叫，那声音是那样的愤怒，就好像是被偷窃了至宝。
晶莹的泪水无声滑落，羽瑶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个温柔的呼唤让羽瑶感觉到了温暖，于是她就走过去。如同扑火的飞蛾。
羽瑶麻木的走在黑暗之中，这里似乎没有一点光亮，所有的一切隐藏在黑暗里面。像是一个黑色的荒原，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刺骨的疼。这让任何一点温暖都足以让人疯狂。
所以羽瑶向着温暖的地方走去，刺目的惨白色光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是走在阴冷狭窄的山洞之中突然看见了一点光亮，像是独自行走在荒原突然看见了篝火。
羽瑶是激动的，她迫不及待的奔向了那点惨白色的光，在黑暗之中，任何的一点光亮都足够让人疯狂。
怪异的是，白光并不温暖也不冰冷，像是没有温度，只是洒在身上莫名有些渗人。
不过羽瑶并没有在意，她穿过了那道白光，这白光像是一扇门，羽瑶轻易的穿过了门扉，走进了记忆之中已经模糊的地方。
在羽瑶的记忆里面四岁之前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公主。四岁之后她却流落在外，遇见了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那是谁？
羽瑶突然愣住了，她看着模糊的记忆里面自己最喜欢的小花园，愣住了。
这是皇宫之中的一处花园，并不算太大但是很多人都进不来。小时候的羽瑶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因为这里不用面对那些深奥难懂的知识，不用面对那些严苛的老师，不用刻意的去维持一些东西。
即便那时候她才只有四岁。
羽瑶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不然怎么会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不然怎么会感觉难受。但是想不起来。
久远的记忆开始浮现，变得清晰。羽瑶突然想起了旧时小花园里的点点滴滴，于是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可见。但是羽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情绪有些低沉，就像是被人吃掉了自己最喜欢的零食的小孩子。
但是这些感情很快也就消失了，当羽瑶抬起头时，她被眼前熟悉的景牵动了记忆。
熟悉的小圆石桌:她曾经在上面躺着晒太阳也曾将小零食带出来整齐的摆在上面。
孤零零的小石凳，看起来只是一块不规则的石头，但是上面却雕刻着许多的花纹，看起来毫无美感但却似乎别有深意。
羽瑶看到小石凳之后眼前一亮，连忙走过去双手抱住然后用力。羽瑶已经长大了，她的力气本就大，甚至能够和成年男人相比，但是这个时候却连一块三十厘米高的石凳都抱不起来。
羽瑶皱着眉喘着气，又试了两次她才气呼呼的站起来，踢了两脚来泄愤。
这石凳完全看不出竟然那么重，羽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甚至没有挪动一寸的地方。就像小时候一样无论如何都移动不了。
突然，有笑声从一边传来。羽瑶愣了一下，脸色一变。她竟然没有感觉到还有外人在，如果那人不发出声音羽瑶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
可以想象如果那人是个杀手的话，羽瑶早就已经死了好多次了。
但是那人就坐在一边，坐在另外一张石凳上面。这是一个穿着素白长裙正坐在石凳上的女人，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婉约温柔的气息。小花园里面总共只有三个石凳，分别围绕在小圆桌的周围。这女人像是从一开始就坐在这里，但是羽瑶却到现在女人发出声音之后才看到。
明明像是鬼魂一样坐在那里，但是羽瑶却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感觉有些亲切。她看着女人那双银白色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难受，想哭。
女人温柔的看着羽瑶，淡淡的笑着。
突然有巨大的声音从小花园外面传来，那像是愤怒猛兽绝望的嘶吼，很恐怖。羽瑶被那声音吓到了，不自觉的眼泪就落下来。素白衣服的女人脸色微微一变，她挥了挥手天空稍微暗淡了一些，当然羽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野兽一样的嘶吼越来越远，像是已经离开了，羽瑶似乎听到了那野兽悲伤的哀嚎。并不像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哀伤。
有什么会让野兽悲伤的？羽瑶想不到，或许是亲眼看着幼崽被夺走时才会如此的悲伤吧。
不知道为什么，羽瑶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双腿被打断只能够趴在地上的男人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撑起上半身，冲着远方黑漆漆的一团迷雾样的东西声嘶力竭的咆哮。血泪从他的眼眶里面流淌，但他却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团越来越远的黑色雾气。
本能的，羽瑶心中浮现了对那个男人的称呼:父亲！
那是自己的父亲吗？羽瑶心中这样问自己。
是的，他是。
另一个声音突然在羽瑶的心底响起，那个声音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亲切。
那个声音又说:“傻丫头，睁开你的眼睛吧，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你的眼前。去吧，去拥抱她，然后你就能够得到你想要的。”
但是又好像还有另一个声音也在，这个声音只是单纯的咆哮，似乎并没有意思但是却让人能够清楚的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在愤怒。无比的愤怒。
于是羽瑶睁开了眼睛，扑向了那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人。
她投入那个怀抱，泪水淌了下来，她咬着牙齿低声啜泣，用轻柔的语气喊出了那个从未喊出来的词语:“妈妈……”
女人笑了，她紧紧拥住了羽瑶，颤抖着说:“女儿我的宝贝，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羽瑶记事之前她的母亲就已经死了，但是却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每个人都说她已经死了，却对死因只字不提。
羽瑶记事很早，二十年过去也早已经模糊了。但她还是隐约记得，她的父亲曾经在深夜独自靠在窗前，失神的看着晴朗夜空之中的星月，叹息。
但是她突然感觉那时候每一次望向夜空时，自己父亲其实都是恐惧的，惊恐布满眼底，悲伤和痛苦在那张早早生满了皱纹的脸上盘踞。
时隔二十多年，羽瑶第一次拥入了母亲的怀抱。这是从未有过的温暖，让羽瑶忍不住想要哭泣。她曾经不止一次的询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妈妈，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只有她没有？
她何止是没有妈妈，她也没有爸爸。
但是最起码，最起码她有……
“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充满恶意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让羽瑶在睡梦之中忍不住咬牙切齿紧皱眉头。
是啊，她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羽瑶就已经睡着了。她躺在一张粉红色的大床上，额头出了很多冷汗。鲜红的玫瑰花瓣铺满了她的全身，像是她的身上燃起了火焰。
鲜红的液体在床的四周流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羽瑶就在这巨大的法阵的中心——她是这个魔法阵的核心。
女人身上的素白色长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红色，那鲜艳的颜色仿佛是鲜血染成的一般。
她脸上的温柔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狰狞。她一双带着淡淡猩红的银色眸子睁的大大的，像是地狱来的恶鬼。狠狠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羽瑶，像是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女人扎在一起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散开了，这让她更像是个魔鬼。
女人最近念叨着一些不明意义的东西，那应该是一种咒语，就好像是凡人祭祀神明的时候口中吟唱的祭词。
羽瑶就好像一个祭品，孤独的躺在祭台上，即使睡梦之中也不能安稳。噩梦的精灵在她的梦境里面歌舞。
女人看着羽瑶，她的眼中带着不舍，但是很快那些不舍和愧疚就被疯狂取代。她轻声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开口:“凯亚，你毁了我那我就毁了你的女儿。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铁做的……”
她这样说着，但是眼泪却忍不住的淌下来。她是在哭，但同时也是在笑。
她看着那巨大的，神秘的魔法阵发出了耀眼的光，疯狂的笑了起来。
突然有一个感叹的声音响起:“恩所图的血，果然是很好的媒触啊！”
“当然了，这可是十一万零三百一十四只恩所图的血，当然强大。只可惜少了最后一只，最绝望的那只恩所图。”女人像是对着突然响起的声音并不奇怪，她甚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我亲爱的琳……等等！什么时候！”
女人回头，却看见本应该躺在魔法阵的中心作为仪式的祭品的羽瑶安然的躺在琳的怀里，被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
她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但是很快眼中的清明被嫉妒淹没。
“放开！你，是我的。”女人这样说到。
羽瑶被琳用公主抱的形式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小嘴微微张开，轻轻的吐气。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双手死死的搂住琳的脖子。
“娜塔莎，好久不见了。”琳悄无声息的后退，他自己倒是并不害怕，但是羽瑶在他的怀里。
琳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想起了女人的身份，决定先打个招呼。
娜塔莎听见自己的名字从琳的嘴里吐出，她笑了。
“没想到琳学长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贵人多忘事您早就忘记了我这个曾经的学妹了哪！”
“差点就忘了，不过还是想起来了。”琳笑着说。
“是凯亚让你来的吧。”
“没错。”
“那个混蛋，不负责任的混球。到现在还是不敢过来找我吗？是在害怕吗？果然还是那个胆小鬼。”娜塔莎嘲讽的笑着。
琳抱着羽瑶又后退了一些，却没有评价。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他还是不要去瞎掺和为好。
娜塔莎当然看见了琳的动作，脸上流露出不悦:“我亲爱的琳学长，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蜘蛛，不会吃了你的。”
琳还是没有回话，他走开了数百米的距离，然后转过身将羽瑶护在了胸前。琳的身材并不宽广，却可以轻松的将羽瑶护在身前。
羽瑶还在沉睡，她或许已经沉醉在梦境里的伊甸园之中了。
琳笑着擦掉了羽瑶嘴角流下来的口水，看着她时不时砸吧几下的小嘴，感觉心情大好。
娜塔莎却已经歇斯底里起来，她嫉妒的咬牙切齿，双眼几乎燃起火焰。但是她却不敢动，仪式已经开始，并不会因为祭品的丢失而终止。那是呼唤恶魔的仪式，那恶魔能够毁灭诸神。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那十数万只恩所图的鲜血构成的魔法阵中出现的应当是一个高八尺宽八尺面目清秀又虎背熊腰的东西，因为理论上只有这玩意是能够毁灭诸神的，也的确是诸神的死敌。
但是仪式出现了意外，并没有什么出现。
仪式还在进行，但是却没有响应召唤而来的恶魔。也是，在没有报酬的情况下谁会那么好心的来帮忙毁灭世界？
看见没有任何的东西被召唤出来，娜塔莎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
琳皱眉看了一眼某个地方。
“失败了？”娜塔莎疑惑的看着那巨大的魔法阵，有些失落。
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他看着那庞大的依旧在运转的魔法阵，点了点头:“或许是失败了吧。”
他这样说:“失败了就不要闹脾气了，娜塔莎。虽然你并不是她。”
“我是，我亲爱的我怎么就不是娜塔莎了？我是娜塔莎，一直都是！”娜塔莎激动的炸毛了。
“是啊，你是娜塔莎，但是娜塔莎并不是你啊。”琳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总是精气十足的傻丫头，不擅长也不喜欢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感情。虽然因为这些被一些人讨厌但是却也有些朋友。
她是琳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中的一个，也是在那个时代唯一一个向琳表白过的女孩。
虽然当时就被拒绝了，但是因为性格女孩并没有为之低沉。依旧每天精神满满的，而且直言还会继续喜欢琳但是并不会纠缠。
“为什么？”沉默良久，娜塔莎才终于问到。或许她也已经明白了什么，又或许一开始就明白但是不愿意接受。
琳没有回答，反倒是另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因为你已经死了，娜塔莎。”
这个声音像是带着莫大的遗憾，娜塔莎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就愣在那里，泪水从眼眶滑落，如同断线珍珠。
这是一个穿着沉重的银色铠甲，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他的脸上带着笑，他从琳的身边经过，短暂的停留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梦呓中羽瑶的脸，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对琳说:“请你，照顾好她。”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娜塔莎走去。琳看得见他身体的颤抖，也知道他有多么的恐惧。
对于死亡，恐怕没有人不会恐惧。
凯亚·娜迦。这应该也是传奇的一个名字，他是娜迦帝国的王，却也是几度试图抛下自己臣民的不负责任的王。
但是他每次都会回去，回到那孤独的皇宫之中重新坐回他的王位，坐上那至高的枷锁。
不过这一次不同了，因为他是下定决心不会回去了。他已经要死了。
凯亚其实只有五十岁，但他已经如同耄耋老人一样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了。
他走向娜塔莎，每一步都很艰难，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跌倒再也起不来了。
娜塔莎焦急的看着，但是她已经动弹不得。
终于，凯亚走到了娜塔莎的身边，然后将这个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孩拥入怀里。
虽然这只是那个女孩的亡魂，那个女孩其实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却无能为力甚至连报仇都做不到。
只不过，希望终究还是来了。
娜塔莎咬住了他的脖子，很用力像是要把二十年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一样。
凯亚发出了畅快的笑声，多少年了像这样畅快的放肆的笑，多少年没有过了？好像自从二十年前娜塔莎死在十字审判之后，他就没有再笑过了。
现在他终于敢放肆的笑了，火焰从他枯槁的身体里面燃起，将他和娜塔莎笼罩。
终于，可以死了，最起码不是死在那冰冷的王座上。
娜塔莎被火焰笼罩，她开始挣扎。但是她的挣扎注定是无用的，灵魂之火燃自灵魂，也会把所有的灵魂燃烧的一干二净。
凯亚最后看了一眼琳，脸上带着狰狞的笑。他什么都没说，因为该说的已经说了。
他看着怀里的娜塔莎，轻柔的说:“亲爱的，我来了我来陪你了。虽然晚了二十年，虽然我没有办法给你报仇，但是最起码，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火光之中，凯亚和娜塔莎一同化成灰烬。
这是一片漆黑的空间，就好像雷雨的深夜天空被厚重的云层遮蔽之后的旷野一般。仔细听，耳边有巨大的雨声。
雨点砸在身上生疼，湿透了的衣服冷冷的，让羽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冷，真的好冷。肚子也好饿，又冷又饿。
哥，你在哪里？
羽瑶抱住膝盖，蜷缩在地上。隐约传来哭声，但在暴雨之中却并不清晰。
她忘不了琳甩开她的手时眼底的冰冷和厌恶，像是在看一个已经玩厌了的玩具。
她应该是被丢掉了，因为她从自己哥哥的眼中看见了厌恶，虽然说是过一会就跟上但是羽瑶压根就不知道琳到底去了哪里。
在陌生的密林之中，琳是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的，密林之中也很容易迷路。羽瑶不敢肯定自己能够一直顺着一个方向走。
所以琳是不要她了，因为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妹妹并没有办法跟上他的节奏，也不可能在毫无痕迹的情况下寻找他的身影。
却没有停下，而是把羽瑶扔在了原地。
你要寻找的真的那么重要吗？比我还要重要吗？还是说我其实已经没有用了？所以就可以丢掉了？
羽瑶突然放声大哭，她感觉到无助，同时也是妄图抓住最后一点奢望。
但是最后的奢望也只是奢望而已，并没有人来，如果是平常，听见自己她的哭声琳不论在干什么都早就过来，笨拙手忙脚乱的哄她。但是这次琳没有来，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没有听到还是……不要她了。
黑暗之中传来温柔的呼唤。
那声音在说:“过来，快过来。孩子，快到妈妈这来。”
羽瑶木然的抬起头。
从极致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愤怒的吼叫，那声音是那样的愤怒，就好像是被偷窃了至宝。
晶莹的泪水无声滑落，羽瑶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个温柔的呼唤让羽瑶感觉到了温暖，于是她就走过去。如同扑火的飞蛾。
羽瑶麻木的走在黑暗之中，这里似乎没有一点光亮，所有的一切隐藏在黑暗里面。像是一个黑色的荒原，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刺骨的疼。这让任何一点温暖都足以让人疯狂。
所以羽瑶向着温暖的地方走去，刺目的惨白色光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是走在阴冷狭窄的山洞之中突然看见了一点光亮，像是独自行走在荒原突然看见了篝火。
羽瑶是激动的，她迫不及待的奔向了那点惨白色的光，在黑暗之中，任何的一点光亮都足够让人疯狂。
怪异的是，白光并不温暖也不冰冷，像是没有温度，只是洒在身上莫名有些渗人。
不过羽瑶并没有在意，她穿过了那道白光，这白光像是一扇门，羽瑶轻易的穿过了门扉，走进了记忆之中已经模糊的地方。
在羽瑶的记忆里面四岁之前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公主。四岁之后她却流落在外，遇见了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那是谁？
羽瑶突然愣住了，她看着模糊的记忆里面自己最喜欢的小花园，愣住了。
这是皇宫之中的一处花园，并不算太大但是很多人都进不来。小时候的羽瑶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因为这里不用面对那些深奥难懂的知识，不用面对那些严苛的老师，不用刻意的去维持一些东西。
即便那时候她才只有四岁。
羽瑶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那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不然怎么会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不然怎么会感觉难受。但是想不起来。
久远的记忆开始浮现，变得清晰。羽瑶突然想起了旧时小花园里的点点滴滴，于是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可见。但是羽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情绪有些低沉，就像是被人吃掉了自己最喜欢的零食的小孩子。
但是这些感情很快也就消失了，当羽瑶抬起头时，她被眼前熟悉的景牵动了记忆。
熟悉的小圆石桌:她曾经在上面躺着晒太阳也曾将小零食带出来整齐的摆在上面。
孤零零的小石凳，看起来只是一块不规则的石头，但是上面却雕刻着许多的花纹，看起来毫无美感但却似乎别有深意。
羽瑶看到小石凳之后眼前一亮，连忙走过去双手抱住然后用力。羽瑶已经长大了，她的力气本就大，甚至能够和成年男人相比，但是这个时候却连一块三十厘米高的石凳都抱不起来。
羽瑶皱着眉喘着气，又试了两次她才气呼呼的站起来，踢了两脚来泄愤。
这石凳完全看不出竟然那么重，羽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甚至没有挪动一寸的地方。就像小时候一样无论如何都移动不了。
突然，有笑声从一边传来。羽瑶愣了一下，脸色一变。她竟然没有感觉到还有外人在，如果那人不发出声音羽瑶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注意。
可以想象如果那人是个杀手的话，羽瑶早就已经死了好多次了。
但是那人就坐在一边，坐在另外一张石凳上面。这是一个穿着素白长裙正坐在石凳上的女人，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婉约温柔的气息。小花园里面总共只有三个石凳，分别围绕在小圆桌的周围。这女人像是从一开始就坐在这里，但是羽瑶却到现在女人发出声音之后才看到。
明明像是鬼魂一样坐在那里，但是羽瑶却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感觉有些亲切。她看着女人那双银白色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难受，想哭。
女人温柔的看着羽瑶，淡淡的笑着。
突然有巨大的声音从小花园外面传来，那像是愤怒猛兽绝望的嘶吼，很恐怖。羽瑶被那声音吓到了，不自觉的眼泪就落下来。素白衣服的女人脸色微微一变，她挥了挥手天空稍微暗淡了一些，当然羽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野兽一样的嘶吼越来越远，像是已经离开了，羽瑶似乎听到了那野兽悲伤的哀嚎。并不像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哀伤。
有什么会让野兽悲伤的？羽瑶想不到，或许是亲眼看着幼崽被夺走时才会如此的悲伤吧。
不知道为什么，羽瑶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双腿被打断只能够趴在地上的男人用伤痕累累的双手撑起上半身，冲着远方黑漆漆的一团迷雾样的东西声嘶力竭的咆哮。血泪从他的眼眶里面流淌，但他却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团越来越远的黑色雾气。
本能的，羽瑶心中浮现了对那个男人的称呼:父亲！
那是自己的父亲吗？羽瑶心中这样问自己。
是的，他是。
另一个声音突然在羽瑶的心底响起，那个声音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亲切。
那个声音又说:“傻丫头，睁开你的眼睛吧，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你的眼前。去吧，去拥抱她，然后你就能够得到你想要的。”
但是又好像还有另一个声音也在，这个声音只是单纯的咆哮，似乎并没有意思但是却让人能够清楚的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在愤怒。无比的愤怒。
于是羽瑶睁开了眼睛，扑向了那个穿着素白长裙的女人。
她投入那个怀抱，泪水淌了下来，她咬着牙齿低声啜泣，用轻柔的语气喊出了那个从未喊出来的词语:“妈妈……”
女人笑了，她紧紧拥住了羽瑶，颤抖着说:“女儿我的宝贝，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羽瑶记事之前她的母亲就已经死了，但是却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每个人都说她已经死了，却对死因只字不提。
羽瑶记事很早，二十年过去也早已经模糊了。但她还是隐约记得，她的父亲曾经在深夜独自靠在窗前，失神的看着晴朗夜空之中的星月，叹息。
但是她突然感觉那时候每一次望向夜空时，自己父亲其实都是恐惧的，惊恐布满眼底，悲伤和痛苦在那张早早生满了皱纹的脸上盘踞。
时隔二十多年，羽瑶第一次拥入了母亲的怀抱。这是从未有过的温暖，让羽瑶忍不住想要哭泣。她曾经不止一次的询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妈妈，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只有她没有？
她何止是没有妈妈，她也没有爸爸。
但是最起码，最起码她有……
“你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充满恶意的声音在心底响起，让羽瑶在睡梦之中忍不住咬牙切齿紧皱眉头。
是啊，她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羽瑶就已经睡着了。她躺在一张粉红色的大床上，额头出了很多冷汗。鲜红的玫瑰花瓣铺满了她的全身，像是她的身上燃起了火焰。
鲜红的液体在床的四周流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羽瑶就在这巨大的法阵的中心——她是这个魔法阵的核心。
女人身上的素白色长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红色，那鲜艳的颜色仿佛是鲜血染成的一般。
她脸上的温柔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狰狞。她一双带着淡淡猩红的银色眸子睁的大大的，像是地狱来的恶鬼。狠狠地盯着躺在床上的羽瑶，像是要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女人扎在一起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散开了，这让她更像是个魔鬼。
女人最近念叨着一些不明意义的东西，那应该是一种咒语，就好像是凡人祭祀神明的时候口中吟唱的祭词。
羽瑶就好像一个祭品，孤独的躺在祭台上，即使睡梦之中也不能安稳。噩梦的精灵在她的梦境里面歌舞。
女人看着羽瑶，她的眼中带着不舍，但是很快那些不舍和愧疚就被疯狂取代。她轻声的，仿佛自言自语的开口:“凯亚，你毁了我那我就毁了你的女儿。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铁做的……”
她这样说着，但是眼泪却忍不住的淌下来。她是在哭，但同时也是在笑。
她看着那巨大的，神秘的魔法阵发出了耀眼的光，疯狂的笑了起来。
突然有一个感叹的声音响起:“恩所图的血，果然是很好的媒触啊！”
“当然了，这可是十一万零三百一十四只恩所图的血，当然强大。只可惜少了最后一只，最绝望的那只恩所图。”女人像是对着突然响起的声音并不奇怪，她甚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我亲爱的琳……等等！什么时候！”
女人回头，却看见本应该躺在魔法阵的中心作为仪式的祭品的羽瑶安然的躺在琳的怀里，被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
她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但是很快眼中的清明被嫉妒淹没。
“放开！你，是我的。”女人这样说到。
羽瑶被琳用公主抱的形式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小嘴微微张开，轻轻的吐气。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双手死死的搂住琳的脖子。
“娜塔莎，好久不见了。”琳悄无声息的后退，他自己倒是并不害怕，但是羽瑶在他的怀里。
琳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想起了女人的身份，决定先打个招呼。
娜塔莎听见自己的名字从琳的嘴里吐出，她笑了。
“没想到琳学长还记得我啊，我还以为贵人多忘事您早就忘记了我这个曾经的学妹了哪！”
“差点就忘了，不过还是想起来了。”琳笑着说。
“是凯亚让你来的吧。”
“没错。”
“那个混蛋，不负责任的混球。到现在还是不敢过来找我吗？是在害怕吗？果然还是那个胆小鬼。”娜塔莎嘲讽的笑着。
琳抱着羽瑶又后退了一些，却没有评价。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他还是不要去瞎掺和为好。
娜塔莎当然看见了琳的动作，脸上流露出不悦:“我亲爱的琳学长，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蜘蛛，不会吃了你的。”
琳还是没有回话，他走开了数百米的距离，然后转过身将羽瑶护在了胸前。琳的身材并不宽广，却可以轻松的将羽瑶护在身前。
羽瑶还在沉睡，她或许已经沉醉在梦境里的伊甸园之中了。
琳笑着擦掉了羽瑶嘴角流下来的口水，看着她时不时砸吧几下的小嘴，感觉心情大好。
娜塔莎却已经歇斯底里起来，她嫉妒的咬牙切齿，双眼几乎燃起火焰。但是她却不敢动，仪式已经开始，并不会因为祭品的丢失而终止。那是呼唤恶魔的仪式，那恶魔能够毁灭诸神。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那十数万只恩所图的鲜血构成的魔法阵中出现的应当是一个高八尺宽八尺面目清秀又虎背熊腰的东西，因为理论上只有这玩意是能够毁灭诸神的，也的确是诸神的死敌。
但是仪式出现了意外，并没有什么出现。
仪式还在进行，但是却没有响应召唤而来的恶魔。也是，在没有报酬的情况下谁会那么好心的来帮忙毁灭世界？
看见没有任何的东西被召唤出来，娜塔莎可能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松了口气。
琳皱眉看了一眼某个地方。
“失败了？”娜塔莎疑惑的看着那巨大的魔法阵，有些失落。
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他看着那庞大的依旧在运转的魔法阵，点了点头:“或许是失败了吧。”
他这样说:“失败了就不要闹脾气了，娜塔莎。虽然你并不是她。”
“我是，我亲爱的我怎么就不是娜塔莎了？我是娜塔莎，一直都是！”娜塔莎激动的炸毛了。
“是啊，你是娜塔莎，但是娜塔莎并不是你啊。”琳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总是精气十足的傻丫头，不擅长也不喜欢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感情。虽然因为这些被一些人讨厌但是却也有些朋友。
她是琳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中的一个，也是在那个时代唯一一个向琳表白过的女孩。
虽然当时就被拒绝了，但是因为性格女孩并没有为之低沉。依旧每天精神满满的，而且直言还会继续喜欢琳但是并不会纠缠。
“为什么？”沉默良久，娜塔莎才终于问到。或许她也已经明白了什么，又或许一开始就明白但是不愿意接受。
琳没有回答，反倒是另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因为你已经死了，娜塔莎。”
这个声音像是带着莫大的遗憾，娜塔莎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就愣在那里，泪水从眼眶滑落，如同断线珍珠。
这是一个穿着沉重的银色铠甲，已经白发苍苍的老人。但是他的脸上带着笑，他从琳的身边经过，短暂的停留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梦呓中羽瑶的脸，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对琳说:“请你，照顾好她。”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娜塔莎走去。琳看得见他身体的颤抖，也知道他有多么的恐惧。
对于死亡，恐怕没有人不会恐惧。
凯亚·娜迦。这应该也是传奇的一个名字，他是娜迦帝国的王，却也是几度试图抛下自己臣民的不负责任的王。
但是他每次都会回去，回到那孤独的皇宫之中重新坐回他的王位，坐上那至高的枷锁。
不过这一次不同了，因为他是下定决心不会回去了。他已经要死了。
凯亚其实只有五十岁，但他已经如同耄耋老人一样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了。
他走向娜塔莎，每一步都很艰难，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会跌倒再也起不来了。
娜塔莎焦急的看着，但是她已经动弹不得。
终于，凯亚走到了娜塔莎的身边，然后将这个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孩拥入怀里。
虽然这只是那个女孩的亡魂，那个女孩其实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却无能为力甚至连报仇都做不到。
只不过，希望终究还是来了。
娜塔莎咬住了他的脖子，很用力像是要把二十年的不满都发泄出来一样。
凯亚发出了畅快的笑声，多少年了像这样畅快的放肆的笑，多少年没有过了？好像自从二十年前娜塔莎死在十字审判之后，他就没有再笑过了。
现在他终于敢放肆的笑了，火焰从他枯槁的身体里面燃起，将他和娜塔莎笼罩。
终于，可以死了，最起码不是死在那冰冷的王座上。
娜塔莎被火焰笼罩，她开始挣扎。但是她的挣扎注定是无用的，灵魂之火燃自灵魂，也会把所有的灵魂燃烧的一干二净。
凯亚最后看了一眼琳，脸上带着狰狞的笑。他什么都没说，因为该说的已经说了。
他看着怀里的娜塔莎，轻柔的说:“亲爱的，我来了我来陪你了。虽然晚了二十年，虽然我没有办法给你报仇，但是最起码，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火光之中，凯亚和娜塔莎一同化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