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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战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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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的盛夏正是梅雨季节,没有润物细无声的悄然不觉,不似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悱恻缠绵,伴着低沉的阴云,漫天水雾充斥在天地间,洗清了城头,又在人心里填进一种霉湿的不爽感觉。

    乍然暴富不是好事情,就像现在,大家有了一座城,却不知道最该干什么……

    司徒羿心思简单,居然毫无小白脸的花花肠子,只要兄弟常在一起,只要日子比他打猎过的好,也就心满意足了。

    卫涵对于他爹那点产业念念不忘,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将海盐县拿下,至于景寥,自从发现郡守府的地牢仍然在,押着殷通进去之后再没出来……

    要说最实在的,还是樊哙,肩头的箭疮只当虫咬,擦的酒精不如偷喝的多,晃着酡红的脸,这狗屠扬言要在吴县开个最大的狗肉店,以后打下一城开一家,直至沛县……

    看着这群兄弟部下,项籍的脑门更疼了,这都两天了,钱粮没点清、刀枪没登记完、伍员兵丁没有甄别……

    没人擅长此道啊!

    雨滴落在房顶噼啪作响惹人心烦,屋檐顺下道道水帘,化作声声“嘀嗒”悦耳许多,项籍走神了: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自己能否抽出空暇得见小妹成亲?

    一回头再想当下处境,他又咬牙切齿:好你个虞子期,把我妹子娶了,看我为难也不来相帮,真不该让父亲轻易同意这桩亲事!

    “司徒羿,司徒羿!”

    小白脸闪现:“你找我啊?”

    “算算时候,钟离他们早该回山了,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没有,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项籍苦笑:“到处为难啊,你们几个,谁对粮秣盐铁感兴趣的,赶紧统算个数字出来啊……”

    “卫涵倒是颇懂一二……”

    项籍一刀扎心:“免了吧,他连九九算章都背不全,不忘盐铁完全是那貔貅性子作祟。”

    数了一圈身边这群人,司徒羿叹道:“子期在这就好了……”

    “远啊,况且子期此时……不说也罢。”

    “项大哥,要不然我回五湖带个信儿,把那萧何陈婴请来……”

    “好!”

    “……”

    听他答应的脆生,司徒羿明白了,这次出兵稍显仓促,热血的少年凑到一起,愣是甩开几个长辈单干了一票,项梁没来、范增没来、田襄子没来……

    总而言之,现在有点骑虎难下,项籍抹不开面子回去,所以去请萧何他们的差事,还得落到小白脸头上。

    心中想笑,面上不露,司徒羿告了个辞转身就走。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漫天雨帘都显得顺眼许多,项籍卸下盔甲,打算去雨中跑马一圈,攻城没有乌骓的份儿,那匹颇通人性的宝马有点闹脾气,得去遛一遛安抚下。

    “阿羽,我正找你呢,殷通的死活,你打算如何处置?”

    蓑笠还没戴起,就被季布拦住去路,项籍皱眉:“这是小事儿吧,反正景寥心有怨恨,不如让他处置便好……”

    “一郡之长的死活如何能是小事,当年囚禁景寥的,是李田不是殷通!”

    “差不多,谁让他们都是暴秦任命的会稽郡守呢,景寥身属大楚三氏,出口恶气也是应当。”

    “殷通可以死,但他不能死于暗室!”

    项籍不解其意:“什么意思,季大哥有何想法?”

    季布清了清嗓子:“好比我们此次出战一定要强攻城池,你所求的,无非是个大楚再立之名。

    师出必有名,既然关乎秦楚,那么处决殷通,就只能以大楚的名义来,以便广收人心。

    暗室私刑名不正言不顺,恐遭世人非议啊……”

    项籍闻言面露喜色,整个人竟是一下子放松不少,用稍微戏谑的语气回了一句:“项某何惧风言风语!”

    季布的脸色越来越方正:“岂能如此说话!

    阿羽,你若想成大事,这名声万万损不得,须知民既是水,载舟覆舟只在一念之间,若是没个好名声,便是楚人也不见得相拥。”

    项籍笑着点头:“以你看来,我们应当如何行事?”

    “其一,与这吴县父老约法三章,正如我们山上那样,杀人者死,伤人盗窃淫辱他人妻女者问罪。

    其二,把那殷通历数罪状明正典刑,广开粮仓周济流民,使这城池尽快安定以争人心。

    我还觉得,咱们应该尽快派人回五湖,去请萧何前来梳理,毕竟此地……”

    项籍心中的快意再也藏不住:“是这道理!我师父还有什么交代?”

    “范老还派了龙且去往黟山……”

    “……”

    “说呀?”

    季布苦笑:“你诈我?”

    雨停了,项籍笑得更加开怀:“咱们可是相处十年了,从那句师出有名开始,哪句话像是你能说的?

    这城已经攻下来了,师父没有瞒着我的必要了吧?”

    “这倒也是……”

    “那龙且回山究竟何事?”

    “我也只听了一耳朵,好像要跟子期商量一下,找个楚王……”

    从项籍小的时候,大楚就已经不在了,在他心里,那个国只是大父的性命寄托,父亲的热血依存。

    就连一直在喊的亡秦复楚,也是因为不满苛捐暴敛,对比现今与过去生活,再加上继承遗愿的心理惯性罢了。

    真要说楚王?那是一点忠诚相拥的念头都没有,从没接触过啊,从没受过什么尽忠的教导啊,秦王尚且不在眼中,楚王?记得小妹最初离家就是因为负刍吧……

    一如窗外迟迟不散的乌云,项籍刚才的好心情全被遮了个严实:“为何要找楚王?时隔多年,又要到哪寻找?”

    季布默然不语,道理早已说通,项籍这是不习惯忽然多个闲人,更何况要出来的这个人,名义上还是大伙供奉的君主?

    “算了,这个以后再说……为何此战子期毫无回应?”

    ……

    ……

    因为虞周正在算计怎么才能到达五湖。

    龙且看上面善,却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他一直想要搞点大事,比如……拿下个鄣郡九江郡一类的,再不济,定个小目标拿下黟县也行……

    就在小胖子准备动员童闾的时候,挨揍了。

    一指宽的竹条抽上去特别疼,龙且边躲边叫:“哎呀,轻点,子期你听我说……反正他们迟早要上战场……”

    虞周手上不停,专挑肉厚之处抽打:“整个童闾只有四十余个束发男丁,你打算带着他们攻城?”

    “项大哥强攻都行……你想个法子智取……这点人也够了……哎呀停下啊……”

    虞周鼻子都歪了,下手更狠:“真当我是万能的?真要攻城,先派你去趟护城河!”

    龙且灵活的一个转身,把那竹条死死坐在屁股下面,得意到:“那有何难,呃如今的水性可是今非昔比了!”

    “城下有兽焉,其状如豚而白毛,毛大如笄而黑端,名曰龙且……”

    “好啊,你骂我,我才不是豪彘呢!”

    “城头万箭齐发,就你这体型,再不想也会变成豪猪,滚滚滚,那个赵善妹子呢,把你甩了?”

    说起这个,小胖子的肥脸一下子瘪了:“别胡说……我跟她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都不利索了,还说不是那样,蒙谁呢,我都快成亲了,你怎么还不开窍,对了,记得你是变声最晚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虞子期我跟你拼了……”

    小胖子张牙舞爪扑来,竹条解放了,又是给他狠狠清醒两下,虞周有点闹够了,正色说道:“赶紧成个家,好过让叔母继续担心,说说看,那个女子什么来历,竟然让你毫无信心。”

    “她……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反正项大哥也没目标,我急什么。”

    龙且这一说,虞周也是暗自咂摸,对啊,看他们项家的基因须发旺盛,应该发育挺早的,怎么项籍一直没开窍?是他那性子太直,所以有了盲区吧?

    “你还管得了羽哥?算了,我跟你说啊,最近千万别胡闹,不然秦军顺着摸到山上就麻烦了。

    秦人已经封锁了通往会稽之路,我正在想办法,咱们得去吴中跟大伙会和,只是师父不在,这里妇孺众多着实不让人安心。”

    龙且再次摆出欠揍的神情:“魏老的事儿你放心吧,再有几天他就该回来了。”

    虞周脸色一沉:“你都好久没回山了吧?从何得知师父行踪?”

    “我可以想啊,他曾跟亚父说过……唔……这事儿不能说。”

    “呜——啪!”

    “哎呀……你怎么又动手,我要反击了啊……别……别打了,真不能说……”

    ……

    ……

    歙县。

    经历了最初的动荡不安,盖着皇帝玉玺的诏令传遍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确实遇刺了,但是现在已然无碍。

    只以严法治国硬朗有余柔和不足,可也催生了这个帝国奇快的效率。

    吴县有变的消息嬴政尚不知情,会稽周围已经做好战备,郡兵,私兵,游檄,到处逛着查验符致。

    整齐的黑衣,不时飞奔的战马,许许多多明显不属于本地的生面孔,操着一股子秦腔,让人不敢多问。

    仿佛低沉不散的阴云。

    天下早已禁酒,挡不住有那偷喝的热情,能与禁律相抗,首先得有一个好胆量,比如这家暗门子一般的酒肆,像贼窝更甚于买卖人家……

    行脚人没那么多讲究,粗席一坐就是吃喝,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跟那外面的军兵也不相符的,是在窗前的一家数口。

    看上去方正严厉的中年男子,有些惴惴不安的妇人,三个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的少年,勾勒出一片愁云惨雾。

    同处一席的,还有一个摇头晃脑专心品酒的老者,以及不知愁般咯咯乱笑的小丫头,又与另外五人的心情大相径庭。

    “师父,咱们快到了吗?”

    看上去就是个娇养的,即使一身粗装,也是掩不住小姑娘那股子灵气,唇红齿白眸子乱转,一伸手,往那老者嘴中递上一个果子。

    “唉哟……真是好囡囡,比你那混账师兄有良心多了,老夫有福,老夫有福啊……”

    老头的老脸笑成了菊花,看年纪七旬有余,居然还是一副好牙口,香榧连转几下就已不见。

    “莫负……休对魏老不敬……有礼经云……”

    “无妨无妨,老夫就喜欢这真情实意的,礼仪什么的,见鬼去吧,哼,比那混小子有良心。”

    妇人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接,看了一眼自家夫婿,发觉他竟恍若未闻,暗自闷恼。

    “得见国老已是造化,区区虚礼确实不值一提,许望这里先行谢过救命之恩。”

    魏辙捋着胡须,头也不转的看着那丫头片子,回道:“莫要谢我,如此劫难,你家小女也能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