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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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非池摘下口罩,下巴平整,那道伤口已经看不出来了,戴口罩是因为他来的地方被雾霾攻陷。

    他远远朝她笑了一下。

    江怀雅的眼睛连着心尖都被点亮了一瞬。

    然而这短暂的光亮很快被泛上来的理智打磨柔和——

    她注意过这趟班次,来自黎乔娜的老家。一个北方的小县城,附近没有机场。于是他车马劳顿,只能到这元旦期间人挤人的站点,和她相逢。

    这一刻是沉默的,令人有些不自在。

    便利店里的音乐隐隐约约传出来,她居然发起了呆。

    聂非池等了一会儿,索性向她走过来,倚靠在同一堵墙上,耐心十足的模样,好像和她在这里耗一个新年也无所谓。

    这是他们俩的习惯。

    从前她的生活充满祸事,每当需要倾诉的时候,就找一堵墙,罚站一样双手负背贴墙,能说上一两个小时。聂非池听得累,就也靠着墙听。但他听得特别不专心,手里永远有一台nds,无聊的通关游戏一打两个小时,抬表问她:“讲完了?回去吧。”

    总是这样,富有耐心,又漫不经心。

    江怀雅蓦地回神,好像忘记了自己在哪儿。

    ——“哦,江潮在外面。一起过去吧?”

    “等会儿。”

    他突然转身。

    两人本来就是并排靠着,他这么一侧,用身体整个挡住了她的去路。

    江怀雅抬头,额头只到他下巴。

    聂非池仔细地端详她的眼眶,用拇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眼睛怎么红了?”

    “可能是真的有兔子基因吧。”

    他不作声,配合地弯弯唇角。

    江怀雅把手里攥着的那包烟举起来,正色道:“被烟呛到一下。”然后为了不被发现烟盒里一根没少,甩手把一整包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筒。

    “那天没去送你,对不起。”

    聂非池微微俯身,把手搭在她身后的广告牌上,额头轻轻蹭到她的额头,好像在用亲昵来表达他的歉意。

    江怀雅心想他果然是在温柔乡泡了一泡,整个人泡软了不少。她笑笑说:“没事。”

    聂非池眼眸清得见底,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拢进这一方清池里:“那为什么又不回我消息?”

    江怀雅信口说:“最近忙。”

    “忙什么?”

    “我有跟青海那边的志愿者队联系,那边事故频发,需要更新一批警示语标牌。其实这种标牌设计也属于landart范畴,是我的专长。”她说得一本正经,自己都投入进了这套说辞里,“我一直在做这套标牌的设计。毕竟我也算半个受害者,得为后来人做点实事吧。”

    接下来的话他都不想问了。

    依照往常,他也许会追问,“忙得回消息的空都没有?”。但这种追问总是徒劳的,因为问着内心有答案,听着却不想和盘托出。她很少用心撒谎,一戳即破的谎言只会徒增他们两个之间的尴尬。

    如果说他有从之前失败的相处里得出什么经验,那就是这一条了。

    学会不再向她索求答案,而是把他的心先放在她手上。

    聂非池别开脸,点点头,好像在赞同她的说辞。

    江怀雅的手机响了,不用看都知道,是江潮打电话来催了。

    她于是歪着头重复一遍:“那我们先去车里?”

    聂非池有些出神。她原本对于亲密友人的游戏是极为热衷的,但从出差回去开始就突然人间蒸发。他想不出除了没有去送她以外,还做了什么导致这变化。

    江怀雅在他眼前虚晃了一下五指,笑:“想什么呢?”

    聂非池用另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放手心里摩挲了一下:“我在想,你回来这么久,有没有和我妈见过面?”

    江怀雅不自然地把手抽回去,点点头说:“见过好几面。事情我都说了,应该没什么事了。”

    他眼睑忽然下敛。

    江怀雅仰起头,调动笑容:“真的不走吗,江潮估计等得要跳车了。”

    勉强也算是重逢,不说话显得尴尬。

    江怀雅问了许多无关痛痒的问题,譬如雾霾严不严重,车上累不累。聂非池的话忽然少了许多,有问必答,但不会多说一个字。

    江怀雅心里觉得怪别扭,到后来干脆装作看风景。

    那个捡塑料瓶的老伯还在。

    江潮的车已经不在原先的地方,要拐一个弯,走到路对面。

    天气真好。

    ……

    这一小段路,她总控制不住偷瞄他的下颌。

    那里原本有一道因她而起的伤口,可是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看起来也依然平整光洁。他仿佛拥有异于常人的修复能力,纵使往血肉里割上一刀,也能云淡风轻地愈合。

    江怀雅皱着眉,盯着脚下红绿相间的人行道。

    聂非池察觉她有意无意瞟来的视线,想说什么,却见她已经埋头没了对话的兴致。

    江潮等了半天没见人,倚在车门上透气,看到远远并肩而来的两个人,用力挥舞他仅剩的胳膊:“姐,非池哥!”

    两人走近了,江潮甩开车门,潇潇洒洒坐进驾驶座,说:“你俩都坐后面吧,我来开!”

    聂非池在车门旁边站定,视线若即若离地落在他手上,心想难怪江怀雅会来。江潮没跟他提过自己现在缺一条胳膊,需要人照顾。他还以为她是主动来接他的。

    江潮见他好似心有疑窦,往自己左臂呼了一拳:“放心!不碍事!”

    他又看向江怀雅:“你就这么让他开?”

    江怀雅:“……”

    像被教导主任揪住了把柄。

    这感觉很熟悉。他们姐弟从小就心大过宇宙,大多数时候意识不到自己是个神经病。

    但聂非池不一样啊。

    他明知他俩都是神经病,呵笑一声坐进了副驾驶,好像没把命放心上。

    江怀雅心虚,拍拍江潮的肩:“行了,你往后坐,我来开。”

    江潮见聂非池都已经落座了,悻悻往后换。

    反正怎么着他都是个多余的……

    三个人随意吃了顿便餐。姐弟俩都吃过一点,等于是陪聂非池用餐。江潮闲着嘴巴,激动得恨不得把八岁到十八岁的事全回忆一遍,试图勾起他俩的旧日情怀,然而那两人像木头一样,只顾吃饭。

    聂非池还好,偶尔会搭几句腔。他姐的碗就像个面具一样,全程罩在她脸上。

    不是吃过了吗?!

    江潮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江怀雅吃撑了,回去躺了一下午,积食,晚饭也吃不下。

    过了饭店,她主动揽过了帮江潮遛狗的活,牵着老黄出去散步。

    老黄尽职地溜了她三条马路。

    散步运动很有成效。回到小区里,她胃里空空,在路灯下面坐着歇息。

    坐下才发现,这条长椅正对着聂非池家窗户……

    他们两家父母由于关系亲密,买的房子就隔几栋。

    这不太好。要是被发现了她在这儿,她的形象岂不是跟偷窥狂没差。

    江怀雅正这么想着,老黄突然吠了两声,二楼的窗户被应声打开。她吓得又是捂狗嘴,又是把自己拗成一个不容易看清的角度。

    等了好一会儿,窗户里伸出一只手,浇了一小杯水在他家院子的绿植上。

    ……

    虚惊一场。

    她捏着老黄的两腮,严肃教育了它一顿:“不要乱叫,知道了吗?”

    他俩大眼瞪小眼,江怀雅觉得它的眼神非常安静而真诚,慢慢松开了它。

    一放手。

    老黄:“汪——!”

    知道了!

    聂非池终于注意到了窗外的动静,换了一杯热咖啡,握着杯耳回到窗边。

    一望,那一人一狗不知在玩什么游戏。

    江怀雅教训完了狗,一抬头,发现他倚在窗边,静静地望着这里。

    聂非池发现她的目光,默默抬起杯子,低头抿了一口。

    月色孤峭。

    江怀雅连老黄什么时候从她脚边溜走了都没察觉,一低头,地面上只剩几根金色的狗毛。

    她在绿化带里东翻西找,没一会儿,手机的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聂非池发来一条消息——

    “不上来?”

    这邀约也太露骨了。江怀雅在夜风里一个哆嗦,不敢回头,怕他还在背后观望,于是蹲着回了消息:“你疯啦?”

    他又问:“你坐在底下干什么?”

    江怀雅心道这是她家小区的长椅,公共设施,她还不能坐了?

    然而比起回答这个问题,她觉得上一个也不算什么了。

    鬼使神差地,她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家有饭吃吗?”

    聂非池已经回到了书桌边。

    虽然是假期,但年底的报告还没弄好,他一边按几下键盘,一边保持手机通讯。看到这一条,不禁莞尔。

    ——没吃晚饭?

    他把这条打好,又删掉。觉得这是显然的。

    ——没有热食。

    父母都在外出差,他晚上赶工作,在外面吃完了才回的家,仔细想想冰箱里除了寥寥一些原材料,只有三明治之类的半加工冷食。

    江怀雅在草丛里蹲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回头。妈的,窗边空空荡荡,他早就不在那儿了。她揉揉双腿起来,长时间的神经麻痹让她早就忘了自己原本蹲下去是为了什么。

    只有手里的手机用冰凉的金属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我可以给你做。”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