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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克斯默德进入了梦乡。不知多久以后,上方一阵嘈杂的声音把克斯默德吵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他明显感觉到船身在移动,应该是船开始航行了。持续不散的黑暗,令他一直沉浸在一种种迷迷糊糊、如梦如幻的感觉中。一直到船启航了好久后的某一刻,才突然消失。

    这时,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仿佛是什么地方出错了。他像闪电一样从躺倒状态上倏地坐直,面对前方的黑暗,两眼睁开又合上。他知道自己已逐渐远离窝车则,要前往萨哥斯了,但他此刻却不禁担忧自己是否能够顺利安全地抵达萨哥斯。

    ;克斯默德用尽全力,和体内不断涨起的恐惧搏斗,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萨哥斯一定快到了!到了萨哥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没用,克斯默德的一颗心被这舱房中黑暗和无边的寂寞占得满满的,令他无比的压抑。他要前往对他来说几乎是未知的远方,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他的命运,正被黑暗中一只无形的手所掌握。

    在这样的时刻,深藏于黑暗之中的克斯默德,突然之间像是看见了玛丽特的双眼,如同星辰一般闪现在了他的前方,并散发出凌厉的光芒,刺破了他眼前的重重黑暗。克斯默德感觉自己此刻正与玛丽特四目相视,正如过去那样,就算再深的黑暗,也无法从中阻隔。在这样的幻觉中,克斯默德心中的不安和恐惧瞬间消减了许多。终于,他又渐渐地睡去了。

    就这样过了漫长的一段时间,克斯默德完全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舱里始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也没有东西能让人判断白天晚上。有一回他醒来,习惯性地啃了几口面包后,要喝几口水,却不小心拿错瓶子,喝了不是自己的那个瓶子里的东西。后来每回只要他喝这瓶子里的东西,就很难让自己继续醒着。他发现,喝了那东西很快就会想睡觉,不过,那东西的味道不错,有点重,但不难喝,而且每次喝上几口以后,他都可以睡久一点。毫无疑问,这正是酒了。

    克斯默德有时会跟自己说,萨哥斯其实已经到了,他只要爬到门边,开门走出去几步,遇到人,就可以结束这次航行,到达萨哥斯了。但他却终于没有贸然地出去,因为被人发现后,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他是意外被人发现的,完全意外,他在睡梦中便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叫唤他,直到他突然惊醒过来后,才听清有个声音在他头上喝问道:“听见没有?你这小子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克斯默德闪电似的跳起来,却没打算逃跑。在一个烛台所发出的昏黄的烛光照耀下,他看清了那个身穿水手服,身宽体胖,大圆脸上长满了丛杂胡子的人。那个人无论从体格和容貌看来,都是典型的诺德人,这让他提到了嗓子眼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他保持着镇定,回答道:“我叫克斯默德,在窝车则上的船!”

    那个水手惊讶无比,张嘴要叫,却突然改变主意,似乎是有什么顾虑,令他终于不敢叫出声来。他似乎想先和克斯默德谈谈,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快就对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子解除了必要的戒备。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小子的眼神太直率了——眼睛又圆又大,借着些许昏暗的光芒,就能反射出甚是明亮的光泽,如同星辰一般,而其中毫不掩饰的善良和正直,会让他认为这是他这辈子看过的最无害的眼神。

    他想他应该叫人把克斯默德抓到大太阳底下才对,他拿着一个烛台,借着光望见克斯默德黑白分明的双眼,立刻知道自己做不到,因为那一双眼睛透露出的某种期待,似乎就是希望他叫人来,没有丝毫的畏惧,似乎他在这里是理所应当的。而这个水手,虽然是这艘船的一员,但因为某种原因,他此刻是偷偷摸摸来到这里的。因此当他发现克斯默德如此镇定,心虚的他,反而慌张了起来。

    那个水手觉得克斯默德平静得就快死了,但随即摇头把这感觉甩开。他祖父临死之前,眼神似乎跟克斯默德一模一样。当然,有可能是他感觉错了。首先,他祖父的眼睛是棕色的,克斯默德的却是,烛光这么弱,很难看得清楚,黑色,或者是很深的蓝色。

    甚至在那个水手自己的预料之外,他说了心里最先浮现的想法:“你是不是喝了我的酒?”

    “对,因为我瓶子里的水喝完了。我不知道里面是酒,谢谢你。”克斯默德冷静地看着那个水手,如果他刚才敢真的叫出声的话,克斯默德便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立刻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在叫出声前窒息。

    那个水手摇摇他的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克斯默德低声说道:“你喝完了我的酒,却说不知道那是什么,之后还跟我道谢,好像这么做不算偷盗似的?”而且,让他不知所措的是,克斯默德现在实在太平静了,一般人做坏事被抓到,都是拔腿就跑,到处转到处钻,拼了命找地方逃,但克斯默德却这么坦坦荡荡地站着不动,还用这么直率的眼神看着你。

    “你爬上我们的船,是想干嘛?或者是想去哪里?”他只能这样问道。

    “萨哥斯。”克斯默德简短地答道。

    “是的,这次抵达目的地后,我们大概就会开始返回萨哥斯,噢,嗯,我想我应该把你交给船长,或者给那些人……”那个水手似乎陷入了犹豫,然而,那个水手知道自己做不到,似乎有什么他所顾忌的事物阻碍着他。

    克斯默德听到他的话,略带惊慌地问道:“什么?这次抵达目的地后?难道你们不是从窝车则前往萨哥斯的吗?我都看到你们船尾上写着萨哥斯三个字了,而你们当时在窝车则,这不就说明你们的下一次启航就是前往萨哥斯吗?”

    那个水手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子,我想你有些地方弄错了!首先,必须肯定的是,我们这艘船,确实属于萨哥斯,而我们在到达这次的目的地后,也必定要启航回萨哥斯,可是,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萨哥斯是我们唯一能去的地方,卡拉迪亚大陆,可不只有窝车则和萨哥斯两个城镇有港口啊!”

    “那你们这次是要去哪?”克斯默德连忙追问道。

    “日瓦车则,而且差不多快到了!”那个水手一边说道,一边将右手按在系在他腰间的一根棍状物体上,似乎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对克斯默德出手。“噢,这下可糟了!”克斯默德一手撑在旁边的一个箱子上,似乎是要防止身体倾倒,同时惊慌地说道。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令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他知道日瓦车则是维吉亚雪原之北的城镇,是诺德王国东边邻国维吉亚王国最北部的城镇,也是卡拉迪亚大陆最北部的城镇,和他所想要前往的萨哥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相隔甚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来到这个地方。这艘船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从窝车则向南横穿那个大海湾,从而到达萨哥斯,而是沿着窝车则半岛,绕了个大圈向北而行,然后再折向东,一直去往了日瓦车则。

    其实,他如果不是因为在看到这艘船上写着的“萨哥斯”三个字后,心里头过度兴奋,以至于他当时已不能平静下来,不能作冷静的思考,他也许就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他虽然年少,但一向聪慧,谨慎,很少会在这种思维定势中出错,却没想到在这一次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

    当时他的眼里只有萨哥斯,心里也焦急地想从窝车则赶快到达萨哥斯,令他可以尽快开始改变自己的命运。他那时候早已变得盲目了起来,陷入了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中。克斯默德回想过去并发现了这一点后,不禁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从此以后,克斯默德吸取了教训,开始时刻地告诫自己:除了在某些突发情况需要他果断作出行动外,他不会再因为一时的冲动和热情而轻易作出决定,必须三思而后行。

    那个水手皱着眉头,看着克斯默德此时因为惊慌和懊悔而进入了六神无主的状态,对旁人则明显是彻底地失去了防备。他知道,就算克斯默德此刻拥有如诺德皇家侍卫般的身体素质和格斗本领,在这种状态下,连一个普通的农民,都可以一木棒不偏不倚地敲在他的脑门上,把他敲晕过去。如果把木棒换成屠宰刀,那么克斯默德的脑瓜就必定要像西瓜那样被瞬间切开了。那个水手对自己的身手有充分的自信,要对付一个甚至多个普通的农民实在是不在话下。他看了克斯默德一会儿,不动声色,也许是在计算着他自己最多可以击退多少个普通农民的围攻。

    突然,他猛地伸出一只手,朝克斯默德袭去。

    他确信,自己只需要一拳,便能将此时毫无防备的克斯默德打得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然而他并没有出拳,而是一手抓在了克斯默德那只撑在箱子的手上,接着用力将克斯默德的那只手扯离了箱子,同时口中嘟囔道:“你千万别动这些箱子!万一有什么闪失,把箱子里的贵重物品弄坏了,那些人可不会放过你,当然也不会放过我!”

    “什么贵重物品?什么人?”克斯默德将那只手缩回,并心不在焉地问道。

    “他们将那些箱子搬上我们的船之前,在窝车则港口负责物流监管的一些士兵,对这些箱子逐一进行了开箱检查,我那时候也在一旁,看到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一大堆藏不了任何东西的石雕木雕。这些石雕木雕除了形状有些奇怪之外,我真看不出它们哪里贵重了,可是那些人却说这些都是贵重物品,还说我们不懂,要我们别多问,也不能乱碰这些物品。那些士兵检查过这些石雕木雕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我们这些船夫水手,也不能多说什么,就让他们把那些箱子搬上了船。”

    “至于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我也不知道。我只记住他们在把这些箱子搬上船后,再三告诫过我们的话。他们说我们绝不能动这些箱子,如果这些箱子里的东西有什么闪失的话,他们就会对我们,包括我们船长在内不客气。听他们当时的语气,好像就算是杀了我们,也如喝酒吃肉那么简单,而且愉快。哼!他们就仗着人多势众,才能这么嚣张。”那个水手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严重的问题,语气变得惊慌起来,“小子,你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对这些箱子动过什么手脚吧?”

    “没有!”克斯默德摇了摇头,肯定地答道。

    那个水手似乎松了口气,恢复了平静,说道:“没有就好!他们那群混蛋,甚至不允许我们轻易进入这个舱房,好像这船真成了他们的一样。好不容易,我才等到今天这个好日子,那些混蛋全跑去喝酒赌博了,再没有人在门外巡来巡去,我才能趁这个机会,偷偷地,呸,这是我们的船,什么偷偷的,真是一群混蛋!我是光明正大地进来这里偷,嗯,这个偷我承认,毕竟我们船长不允许,是的,我来这里偷酒喝!可是,我上次留在这里的那大半瓶酒,却被你这小子给偷喝了!我刚发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他们的人,但随后我才发觉,我从来没见过你这小子。那群混蛋的丑恶嘴脸,从他们在萨哥斯上船后,我就都记住了。另外,你这小子占着原本属于我的喝酒的好位置,真的就不怕我打你吗?”

    “你说门外会有人在巡来巡去?为什么我进来这里的时候却没看到门外有人?”克斯默德若有所思地提出了这点疑惑。

    那水手说道:“可能你这小子运气好,动作快,正好在他们没看见你的时候溜了进来。或者,你是在窝车则上的船吗?”

    “是的,我在窝车则上的船,那天白天我还在岸上听到你们船上有人说明天一早就启航,然后我就在深夜时候上了船。”克斯默德如实答道。

    “那就对了,那群混蛋从萨哥斯上船之前,似乎是从萨哥斯低价收购了一大批亚麻布,然后搬上了我们的船,当时塞满了这个舱房。到了窝车则,他们就把这批亚麻布全数搬上岸卖掉了。接下来我以为他们会在窝车则低价收购一大批盐,然后再运回萨哥斯卖掉。这条往返路线,是获利最快,也是我见得最多的贸易路线了。”

    那个水手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他们从窝车则运回船上的,却是二十个左右的大箱子。他们把这些箱子运到船上后,便警告我们不要动这些箱子,更不能打开这些箱子,去动那些石雕木雕。接下来,他们就说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日瓦车则,等到第二天,就开船了。你肯定是在前一夜上的船,因为他们是从第二天船开之后,我们都到了海上的时候,才开始将这里据为他们所有,派人在门外不断巡逻,并禁止我们到这里来的。他们真是一群混……”

    就在这时,舱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令那个水手立刻停止了他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