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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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千晴呼吸急促,猛然睁开双眼,面前忽然一亮。

    最先感觉到的,是身体疲惫、剧痛,好似和谁打过一架。

    而后千晴缓了缓,呻/吟一声,坐起身来。

    他用右手扶住额头,同时茫然望向四周。

    便见自己躺在一块平滑的石台上,石台周围坐着三男一女,相貌很生,没有印象。

    千晴怔怔地看着对方,那四个人也颇为热切地盯着他。

    婉仙性格颇为刚强,然而此时竟然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玄英仙尊问道:“小公爷,你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千晴察觉到这个高个子、身材消瘦的大叔在对自己说话,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称呼自己‘小公爷’,却还是如实说道:“我头好晕。”

    右手手指轻轻抚摸额头中央。

    那是千晴旧疾发作时时常痛得地方。不知为何,现在那里多了一个圆点,摸起来很硬。不能用力,略一用力,便有一股厌恶感涌上心头。

    “自然,”玄英仙尊喜道:“小公爷方才成功开脉,直至额头,比起东昆仙主,还要略胜一筹。后又将伏龙封到额间,却炎仙鹤放到丹田,两者相互制约形成‘太伏却炎’之体,真是……真是有趣……”

    一旁白藏仙尊见千晴神情迷茫,再也忍耐不住,开口打断玄英滔滔不绝的讲述,问:

    “你这孩儿……叫做什么名字?”

    千晴扭过头去,便见到一位老者,须发尽白,然而眼神慈爱柔和,让千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他道:“我叫千晴,你这老头,又叫什么名字?”

    言语不太恭敬,声音却爽朗伶俐,脾性不似温婉的父亲,更有些像岚秋桂仙子。

    第一眼见到千晴,众人仔细分辨,都觉得他长得像东昆仙主。

    尤其是这孩子开脉至额间,有一银色额点,周围一条咒文压制伏龙霸道灵压,宛若发带,系在额头。与当年东昆仙主何其相似。

    然而此时开口,白藏仙尊鲜明地分辨出了,这孩子一定是当年以命殉情的岚秋桂的孩子,是自己女儿的亲生骨肉。

    白藏仙尊猿臂长伸,将千晴齐搂在怀里。老尊者忽然呜呜哭了起来,口中说:“你这孩儿……你这孩儿……你是我的乖孙,哈哈,你是我的乖孙!”

    千晴一愣,见这老头又哭又笑,心中暗骂,只想说‘居然胆敢占老子便宜,你,你也是我的乖孙’。

    然而看到这老尊者神情悲伤,抱着自己的手臂枯槁却用力,不由心生怜悯,千晴虽然尴尬,但也没有挣扎。

    一旁婉仙潸然落泪,抬起衣袖不住擦拭。

    千晴忍受着老人莫名的深情,四处张望,问:“这里是哪里?……阿毛,阿毛呢?”

    婉仙忙道:“这里是擎天之柱。阿毛受了点伤,正在仙君那边治疗。”

    “擎天之柱……对,我是要去擎天之柱,可是为什么呢?”千晴愣愣地看着婉仙,耳畔又听得一声碎裂声响。似有重物砸中脑袋,双耳嗡嗡作响。

    千晴用双手抱住头,蜷缩起来,忽然说:“我好像忘了些东西,我忘了什么……”

    他扭头挨个去看身边四位出窍期的强大修士,吼着问:

    “我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我……”

    千晴愣了愣,突然将手伸到衣襟内侧,四处摸索。

    不一会儿,便摸出一颗碎裂的青色石块。

    那石块似被火烤过,上面有一层焦黑的碎屑,因温度过高,而碎裂开来。

    石块上方似有刻字,却被烧焦,唯留一个横折笔画,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什么?”千晴双手摊开,死死盯着面前的石块。

    春阳仙尊连忙道:“小公爷,不要着急,由我替你试试,将它复原。”

    四位仙尊,‘春’之一位,擅长生长、治疗之术,对于春阳仙尊来说,将一块碎石修复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掌中吐力,覆盖碎石。

    几吸过后,那石块却并没有复原,还与原本一样,焦黑的躺在千晴手心。

    “咦?”春阳仙尊一愣,大为尴尬,待欲再施展仙术,却听玄英仙尊笑着说:“没用的,春阳仙尊。这是被却炎仙鹤灼烧过的刚卯,哪怕你出窍修为,也无力回天。”

    “这……”春阳仙尊看着千晴,表情无奈。

    千晴看着掌心的碎石,不知为何,忽然放声大哭。

    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悲伤感涌上心头,千晴泪流满面,甚至用力将那碎石往嘴里塞。面上染有焦黑痕迹,涎水不可遏制地滴到地上。

    那是一种拼命珍惜,想要含在口中仔细珍藏的不舍之情,感情强烈至此,让千晴的心脏好像刀割般疼痛。

    微妙的情感提醒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什么都忘记了,但有一点还能记得,那就是他爱他!

    白藏仙尊不知千晴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见他情绪崩溃,难以忍受,便抬起右手,在空中画下安神符,贴到千晴背心。

    白藏仙尊本想趁千晴睡着时将他口中的刚卯取出,然而千晴牙关咬合,肌肉紧绷,将那几块剩下的刚卯牢牢含在嘴里,无论如何也不放开。

    与此同时,峰外忽然飞来一只纸叠的青鸾,风驰电掣,飞到白藏仙尊面前。

    信纸自动摊开,上面却空无一字。

    自凤昭明二十岁上山后,白藏仙尊与他相处九百余年,自然明白这位仙君此举之意。他想了想,传音道:“进来罢。”

    便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极快的闪到绝顶峰内。

    前面的红色身影,正是凤昭明,站在后面一些的,是蒲知彰。

    他二人位列仙君之位,并无资格参与仙主之子开脉仪式。

    然而方才是凤昭明与蒲知彰共同带千晴回宗的,因此破格允许他二人旁观。

    等千晴开脉结束后,凤昭明忽然听到他大哭,于是传纸鸾过来,被白藏仙尊允许进来。

    凤昭明与蒲知彰躬身作礼,拜见四位前辈。

    蒲知彰将头深深埋下,以示对仙尊敬意。

    唯有凤昭明,虽然弯着腰,却仰首看向千晴,眼神一错不错。

    白藏仙尊问:“可查出那个元婴修士究竟是何来路了吗?”

    话是问向二人,但蒲知彰知晓凤昭明仙君性情冷漠,不喜言语,于是自觉回答道:

    “回师尊,那元婴修士名叫孙如威,是一届散修。根据襄和峰刁拙仙君汇报,他应该是碰巧遇到小公爷,而后忽起不轨之心,想……”

    蒲知彰将头低得更深,道:“想抽,仙主之骨。”

    婉仙怒喝一声,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子,想必孙如威已被碎尸万段。

    白藏仙尊自认修养到家,也不由冷哼一声,而后问:“这孩儿说他忘了些东西,孙如威对他施展了什么仙术?”

    蒲知彰道:“是百忍宗主的‘光阴四式’,首招‘纵使相逢应不识’。”

    白藏仙尊闻言,皱了皱眉。

    凤昭明更是神情肃穆,一言不发。

    说起百忍宗主,他因修行光阴大道而名扬四海,并且不得不提他那句流传天下的名言。

    “光明者,百代之过客也。”(注)

    ——光阴是古往今来的过客。

    这一句,点明了光阴大道的本质,令无数修习光阴大道的修士奉为圭臬。

    对于修士而言,修行的年数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修士本人的悟性与天资。

    这百忍宗主,与光阴大道,无疑极有天赋。

    虽习道时日不长,却已然成为正梧洲光阴大道第一人。

    甚至衍化出名震天下的‘光阴四式’,首招‘纵使相逢应不识’,可摧毁光阴碎片,实是闻所未闻。

    凤昭明见千晴脸上挂有泪痕,沉默了一下,单膝跪地,对白藏仙尊道:“师尊,此事昭明一力承担。”

    白藏见凤昭明此时脸色苍白,衣襟上还有大片血迹,显然从方才到现在都守在一旁,没有换过衣袍。白藏仙尊微微叹了声气,道:“昭明,师尊最放心的是你,最不放心的也是你。你性情刚硬,宁折不屈,可也要知,万事不可强求,应顺天意,你自己的身子,也要在意一些。”

    凤昭明默默点头,动作并不敷衍,可眼神却没有妥协。

    蒲知彰抓紧说道:“师尊,小公爷刚回到正阳仙宗,理应让他休息几日。然而望我一族催得极紧,向我宗施压。若小公爷醒来,可否向他提起?”

    “望我一族……”白藏仙尊低头看向千晴。

    他与千晴才刚相认,实是舍不得这个孩子。

    然而望我一族乃是千晴父族,此事棘手,不得不考虑。

    白藏长叹一声,道:

    “昭明,待你恢复,便挑其他三位仙君,共同护送这孩子回归故里。”

    凤昭明应道:“是,师尊。”

    他性格内敛,虽然面无表情,但内心喜悦,不可言表。

    擎天之柱,九曲八关。

    一个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晃悠着双腿,手拿黑棋,与面前女修博弈。

    走了几步,女孩便不耐烦,四处张望。

    而后女孩睁大双眼,道:“师父!”

    急忙从木凳上跳下,冲到屋内唯一一张同样简陋的木床上。

    便见木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白衣少年,他嘴唇如纸。此时分明还是夏天,可他喘息时,却吐出宛若寒冰的气息,好似内脏都被冻结。

    临子初挣扎着要从床上站起,只是身体虚弱,连坐起的动作都很困难,看临子初摇摇欲坠的模样,那小女孩便上前搀扶。

    临子初眼神急切,望向女修,断断续续道:

    “前辈……前辈,前几日我昏迷时,好似听到你说正阳仙宗已经找回仙主之子……可有此事?”

    那白衣女修点点头,说:“确有此事,听闻仙主之子开脉绝佳,更胜东昆仙主一筹,乃至额间。更引仙兽伏龙做本命仙兽,收服却炎二鹤,资质举世无俦。”

    临子初单手撑身,捂住咽喉,情不自禁地微笑。

    但很快神情变得严肃,他认真地看着白衣女修,道:“前辈,小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恳求你带我上山,拜访正阳仙宗?”

    “不可。”女修毫不犹豫,道:“你周身灵力混乱,若不好好调养个十年功夫,必定爆体而亡。你我见面是缘,我救你一命,便不能看你再去送死。”

    临子初大急,一震手臂,轻轻推开身边女孩,而后猛地滚到地上。

    他剧烈咳了几声,勉强收拢双腿,摆出跪地姿势。

    额头用力触地。

    用颤抖的声音说:

    “前辈……我……晚辈哪怕要搭上性命,也……非去不可。”

    两滴泪顺着眼角,滴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