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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我的世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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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枝玉说, 她没敢报警。

    一是, 池疏是公众人物, 出事泄露出去对她影响太大;再者,她嗓音颤抖着说, 她怀疑这事和噩梦有关。

    她已经发动了花家势力大肆去查监控, 去调当天出入酒店的人的资料, 但目前仍未有线索。

    “我不知为何想起了你,也许因为你也做过噩梦吧。”花枝玉抽噎着, 不确定的说, “你有想法, 务必告诉我。如果……这事真和噩梦有关,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原容安慰了她几句, 又提出想看事发现场的要求,花枝玉想了想同意了。

    二人约在下午两点, 阳光最盛的时候。

    不知为何, 原容挂了电话, 第一个想到的是蒋秋生。

    他该奇怪这想法的,毕竟过去一年内,有大事发生, 他第一个想到去求助的都是朝夕相处的室友, 可这次,他第一个想到的竟是仅相识一天的陌生人。

    他犹豫的摩挲着冰冷的, 被哈出白气晕染了一片水雾的手机屏幕, 最终还是拨通了蒋秋生的电话。

    占线了。

    原容叹口气, 毕竟是企业家,忙也说得过去。

    关理在早上7点时给他发几条微信,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表情包,又问中午一起吃饭吗。似乎是给他带早餐后,去自习前发的。

    原容想了想拒绝了:“我下午有事,中午不在宿舍。”

    那边似乎守着手机似的,秒回三条。

    “什么事儿?”

    “你昨晚睡好了?”

    “晚上一起吃?”

    原容嘴角抽搐,关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

    他简明扼要的回了一条:“晚上回来再说。”

    花枝玉状态很糟。她没心情没化妆,头发也没乱折腾,松散的短发包着的小脸能看出明显泪痕和倦意,但她一双眼睛仍炯炯有神,像泛着星光的水晶球。

    昨日离开V大后,晚上的通告因故取消,二人便直接入住经纪人安排好的“重辉国际”,樊城内档次不低的五星级。

    据花枝玉回忆,昨天不知什么日子,入住的人格外多,一直到晚上十一点,走廊仍陆陆续续传来行李箱轮子来回拖拉声,池疏睡眠向来不好,有噪音难以入睡,花枝玉便打客服投诉了隔音,要求换房间,那边却说满房了,只得忍一晚。

    二人打了一会游戏,差不多十二点分开。

    走出电梯,昏黄的玻璃吊灯映着整个走廊气氛暧昧慵懒,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径直向花枝玉走来。

    “如何?”花枝玉焦虑道,“监控看完了?”

    打头的眼镜男面露难色,从公文包掏出约两厘米厚的文件递来:“您看一下。”

    那是池疏入住房间门口处,房间内,最近一处走廊的三本监控每半分钟截图,时间是昨晚池疏12点12分进入房间后,到早晨花枝玉找她发觉出事时的7点8分。

    花枝玉暴躁的一拳锤墙:“说简要的!发现什么端倪没有!”

    眼镜男身后斯文男开了几次口,最后一咬牙说道:“抱歉,二小姐,没有。”

    见花枝玉神色阴沉,但未发作,斯文男继续说道:“我们用一倍速,每三个人看一处监控,但……没有任何诡异之处。”

    花枝玉无力的挥挥手,一行人有眼见力的下去,站走廊旁当摆设去了。

    她一背过身去,方才爆发的气势一瞬消散,眼泪就那么直直流了下来。

    “都怪我,池疏昨晚还开玩笑,说她有种不祥的预感,想和我一起睡。我没当回事儿,把她劝回去了,让她再做噩梦给我打电话。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池疏连求救电话都没能拨出去。

    原容先进了花枝玉的房间。

    经纪人定的是两间紧挨的单人套间,小客厅,现代化管理系统的宽阔浴室,还有个半露天的观夜景阳台。

    这样的装修下,一进门,内里门全开的情况下,是能看到全数房间内容的。

    原容粗略把地形记住,转身进了出事的隔壁。

    两个保镖拦住他,花枝玉低吼一声滚,放原容进了去。

    花枝玉的形容并未夸张,甚至,没描述出现场的十分之一的震撼。

    好似怪物巨口狠狠咬合,将空间完美的撕裂成两份,一份存留于现实,一份吞噬于虚空。

    消失的那一半,甚至壁纸、地毯、天花板一半吊灯都无影无踪,露出长期被遮盖的泛潮的白墙。

    重辉国际以临海夜景著称,泛潮也说得过去。

    “你听到声音了吗?”原容转头问沉默的女孩,“任何线索,叫声,打斗声,之类。”

    花枝玉痛苦的摇头:“什么都没有!我睡觉很死,做噩梦也能一觉睡到大天亮!我一向引以为傲,但我现在好恨自己……假若我听到了什么该多好,也不至于现在这么无能为力……”

    女孩情绪波动剧烈,不是能理智思考的状态,原容安慰几句,向保镖使个眼色,把人带去休息,自己留在这诡异的事发地点调查。

    根据客房记录,凌晨1点10分,池疏打电话要服务员拿一副耳塞给她,1点13分,服务员将耳塞交到池疏手中。在房间门口监控也被完全记录。

    那服务员回忆说,他见到是明星,小激动了一下,不过重辉国际常有明星入驻,他没有太失态,和她聊了几句就下楼了。

    前台则回忆说,给她打电话时,电话那端听着嗡呀嘈杂,确实很乱,像有许多行李箱来来回回的过。但她记得清楚,最后一位入住的客人在12点前book in,而看走廊监控截图,12点后除了两位喝醉酒后嬉戏打闹回房间的女旅客,并未有拖拉行李箱的人。

    最让原容这事儿愈想愈不舒服的,是一走出电梯,便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走廊横铺的松软地毯。

    这是土耳其进口的上等货,彩色棉线金线混织的宫廷绒绣,是那种细节极精致的圣经故事长毯,原容能辨认出伊甸园夏娃与蛇、拉斐尔偷教诺亚造船等典故。

    他用不同力道反复走了三遍,发现即便用力跺脚,也只有沉闷的声音,再加上五星级酒店的高度隔音墙,按理说,行李箱路过的声音不至于能传到屋内。

    他又确认了一遍:“你和池疏在分开前,就听到了行李箱来回的声音?”

    花枝玉此时情绪稳定下来,眼眶还红着,只是一双眼恢复了坚定和锐气。

    “我确定。”她回忆道,“那种小轮子打着滑,咕噜咕噜向前滚的声音。很有节奏,听上去像老挂钟秒针一下一下的走动声,很烦。……你发现什么了?”

    原容沉默了一秒,决定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任何线索,或许都有用,隐瞒起不到任何效果。

    花枝玉怔住了。

    原容又指出另一处地方:“12点后,还有嬉戏回屋的两位旅客,你听到她们的打闹声了吗?”

    没有。

    既然隔音效果并不差,那噪音究竟是……

    一旦明白了噪音声源或许来自“室内”,花枝玉的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花枝玉的房间能听见,池疏的房间也能听见,说明……

    噪音源在两个房间之间。

    二人分头调查两间屋不对劲的地方。

    原容将视线投在中间的墙上。

    两间屋子结构一模一样,池疏套房的浴室壁,是花枝玉那客厅墙。

    星空黑流转着碎金色的墙瓦,如一片浩瀚星海,质感冰凉而高档。原容贴上耳朵听去,只有自己耳蜗引来的风声。

    他勾起手指敲击,内里也是实心构造。他又用力拍了一下,喊道:“花小姐,听得到吗?”

    没有回答。说明这墙隔音不错。

    原容思索着走出浴室,再一抬眼,便怔在了原地。

    房间,恢复了原状?

    不……不!原容脑子很清楚,短短几分钟,消失的一半房间不可能被人为恢复——不是房间恢复了原状,而是他掉入了“奇怪的间隙”里。

    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中的一瞬,脑中空白了一秒,最后,他长长纾了口气,然后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无比平静从容的接受了事实,调查起这里来。

    如他所料,门开不开了。

    门把手甚至无法转动,好似被与空间粘合在了一起。

    他又走去阳台,现在正值下午四点多,冬季太阳羸弱的渐渐坠落,即将陷入黄昏——光明偃旗息鼓,黑暗也昏沉无力的灰色地带。

    逢魔时刻。

    这里是18楼,从阳台翻出去显然不能列入逃脱计划。

    他掏出手机,向花枝玉发短信,却持续显示“发送中”。

    很好,他被困在这里了。

    困在现实的一墙之隔,一门之外。

    房间被补齐后,完全是花枝玉房间的模样,如酒店一贯作风整洁无人气,看不出端倪。

    原容索性坐在柔软的床上,梳理突如其来的事件的时间线。

    不经意间,他的手抄进口袋,摩挲起那枚锡币来。等回过神来,锡币静静的躺在掌心中,被酒店昏黄的吊灯光映照出奇异的色彩。

    他的视线完全被“衔尾蛇”吸引了。明明是无机质的金属材料,他的眼前却仿佛看到一条吞天噬地的蛇,口尾相衔,身下蜿蜒出奔腾河流,身侧矗立其两岸高山。云朵自它身旁飘摇,太阳在它身内的圈里缓缓升起……

    他睡着了。

    惊醒他的,是一阵急促狂暴的砸门声。

    他恍惚的在床上直起身,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没心没肺的事儿,他竟然睡着了,还睡得很死。房间并未恢复原状,还是那副虚假的现世和平的景象。

    “谁?”

    超乎他想象的,门口传来的声音,竟是关理。

    磁性的,饱含了隐藏的很好的焦虑和关切的,无比熟悉到让他想落泪的声线。

    “原,是我。开门。”

    原容几乎是跳起来冲向门口,但在手抚上门把手,即将拉开保险栓的那一秒,脑子清醒了过来。

    等一下……

    手机没有信号,原容也并未告诉关理他去了哪儿,关理是如何找来的?关理并不知道他和新晋流量女团的成员交了朋友,纵使他聪明过人,也断断与这事扯不上干系。

    细想下去,原容竟一时满背冷汗。

    他的手从冰凉的金属门把手上滑下,轻轻地问:“是你吗,关哥?”

    “是我。开门,我带你回去。”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声调,原容甚至能想象说这句话的时候,关理那该死的棺材脸上会露出怎样柔和的表情。

    可惜是假的。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儿吗?”

    “关理”沉默了。

    许久,久到原容以为门外“人”放弃了时,那声音又开口了。

    那声音换了声线,听不出年龄性别,低沉嘶哑,好似虚空破灭的能量震荡出的声音。

    “他”说:“这不重要。原,相信我,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害你的人……开开门吧,我带你回家。”

    原容没有动。

    他慢慢向后退去,坐回了床上,静静地听着门外的“人”殷殷劝导,“他”又顶回了舍友低沉磁性的嗓音,说着让他想笑的话。

    他打开手机,给花枝玉、蒋秋生的信息持续显示发送中,他想了想,也给关理发去了一条:“关哥,我想你了。”

    可惜,预料之中的,也未能突破空间的奇异束缚。

    最后,他轻轻说:“告诉你为何暴露吧。关理虽然是德国人,但他称呼我时,从来都不是一个姓氏。他叫我‘容’。”

    门外声音消失了。

    原容不知道那是“谁”,也许与带走池疏的是同一个,在池疏给客房服务开门的那一瞬间,趁机而入。

    时间在静静的走,也许过去了一小时,也许仅仅十分钟,在原容蜷缩成一团,无意识的摩挲着那枚锡币时,传来了门锁被门卡刷开的声音。

    干净利落的“滴”声落下,在原容惊诧的视线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面色肃穆,推门冲入。

    “你没事吧!”

    “你,”原容一时结舌,“你怎么会来这?”

    来人竟是仅两面之缘的蒋三少。

    他似乎刚结束什么正式场合,一身高定连着领带都没松,材料上等的西服被他大幅度活动弄出了褶子,让人看得肉疼。他兴许是从电梯间直接冲过来的,白净的额头上冒着汗。

    “你他妈还问我?”蒋秋生神情激动,大步上前,一把把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原容拎起来,“老子为了找你动用了多大关系你知道吗?”

    原容讨好的笑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冷静:“你可真救了我了,我亲爱的救世主,可爱的三少爷。……你是找我有事?”

    他这副反客为主的模样,让蒋秋生气的说不出话。

    越过三少爷板直的铁灰色缎面西服望过去,房间恢复了原状:空荡荡的,被不知名力量吞噬后的真面目。

    原容点点他肩膀,示意他回头看,这一转头,蒋秋生愣在了原地。

    不过,三少爷的心理素质显然极强,他瞠目结舌了大概那么几秒,随即抹去鼻头并不存在的汗水,故作冷静的板起戾气徒生的眉压眼:“这怎么回事儿?”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原容静静地坐在床上打量着他,他面容惊诧不似有假,可一冲进门时,蒋秋生脱口而出的话让他十分在意。

    蒋秋生第一句话是“你没事吧”。

    如果只是找他找了很久,发现他在酒店度假,第一句话可不应该是这样。这起码说明,蒋秋生“觉得”他出事了。

    原容斟酌语句:“比起这个,你为什么找我?”

    蒋秋生说,他开完会,一时兴起,想起最近“新欢”,打电话约他一起吃饭,却被提醒不在服务区。

    正常情况下,樊城作为华夏前几名经济中心之一,想找个没服务的地儿很难,这让他起了疑心。他联系徐伦凯,徐伦凯也找不见他,蒋秋生便调取樊城各大主道路路面监控,一路摸到重辉国际。

    “劳资一听快没被气死,踏马累死累活找你和你吃饭,你倒好,五星级宾馆和小女孩开.房。”

    原容听着几乎笑翻过去:“所以你一路冲进来,就是为了打扰我的好事,因为气不过?”

    蒋秋生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强行反驳:“谁说的,我这不怕你出事吗!”

    他越想越理直气壮,起身四处打探:“难道我说的不对?和你一起进宾馆那个女的呢?你这房间到底怎么回事,这么破?”

    原容叹口气:“不用气了,我和她没关系。”

    正当原容斟酌语句,要把这整事挑简要的说说时,就听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径直进了房间。

    打头的男人似乎是混血儿,五官极深邃,微黑的肤色好似金字塔内走出的神祗。他微卷的半长发不羁的披在肩后,他一双极亮的眸子犹如天狼星,直直朝人心最深处投来。

    让原容好奇的,是他一身浅灰色衬衫,有力结实的胳膊被面料全数包裹,即使酒店暖气开的极高,他这副模样也十分不符合季节。

    在男人将近一米九的身形衬托下,旁边一米五出头的花枝玉显得像个小学生。

    她看清屋内的景象,嘴张成一个极其败坏偶像形象的宽度。

    “牛牛?是我在做噩梦吗?你他妈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