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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江自谨下衙回来,望着江苒一脸歉意,欲言又止。

    江苒担心地问父亲怎么了。

    江自谨吞吞吐吐地告诉她,自己有负女儿所托。

    今日朝会散后,宣和帝特意留下了郭庆和江自谨,问他们郭家认义女的事。听说江自谨婉拒了,笑着为他们说和。用宣和帝的说法,娄太夫人是他的岳母,他自是十分关心的。

    圣上的面子江自谨自然不能不给,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答应下来。

    江苒心中叹了口气,卫襄之计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父亲要是硬顶着不答应,非但得罪了宣和帝,只怕卫襄还有更多的后招。到时父亲还要受她牵连。

    想到此,她心中不由有些恼怒。这家伙仗着自己的身份权势,实在太过咄咄逼人。她既已决定答应他,还是不要再多纠缠于此了,有帐以后再算。

    见江自谨对她负疚,江苒转过来宽慰父亲,只说自己已经想通:他们问心无愧,何必在意他人想法。

    江自谨却始终郁郁,觉得自己没用。

    江苒见父亲心绪不佳,心中愧疚,忙扬起笑脸,又是陪父亲下棋,又是陪他论书赏花,这才把他心思引开。

    一时父女俩倒是撇开了此事,其乐融融。

    *

    十月廿二,宜祭祀、祈福、求嗣。

    郭家开了宗祠,正式将江苒记入族谱,成为魏国公郭庆和夏夫人的义女,因江苒年龄比郭柳小了几个月,排行为七,府中人都称她为七小姐,改称郭棋为八小姐。

    十月廿四,齐郡王妃出面拜访魏国公府,宗正越王拜访江府,透露皇家欲继续与郭家议亲的消息,适龄的唯有新认的郭家义女江苒。

    郭家自是没有意见,江自谨却久久不能回神。

    女儿不就是认个义父吗,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冒出了个新的议亲对象,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十一子。

    江自谨当然不愿意自己的掌上明珠嫁入皇家。他自来看中的女婿就是蒙冲,打小看到大的孩子,知根知底,和女儿感情又好,把女儿交给他是放一百二十个心。蒙冲那小子要敢欺负女儿,他还能帮着撑腰。

    可要是嫁入皇家,女儿今后如果受了什么委屈,他可一点忙都帮不上了。也不知那个十一殿下到底是什么脾性,此前还传出过顽劣不堪、残暴不仁、目无尊长的流言,即使有几分夸张,但想来龙子凤孙,也不可能是个好脾气的。

    何况,和十一殿下的这门婚事原是那个苦命的郭六姑娘的,听说十一殿下与郭六姑娘感情甚笃,该不会是把自家女儿当替身了吧?

    江自谨越想越忧心,怎么想,这门婚事都非良配。现在只愁因为陈文旭的横插一脚,和蒙家的亲事耽搁了下来,不然现成的拒婚借口都有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大着胆子上了个疏,婉转地表示女儿已在议亲,只能辜负君王的美意。

    奏疏呈上却没有回音。江自谨等啊等,等到十月廿七,宣和帝正式颁旨,册封江苒为福郡王妃。

    江自谨接过诏书,顿时傻了眼,连封赏都顾不得给前来传旨的黄德永,急忙问到:“黄公公,下官有上疏给陛下,陛下没看到吗?”

    黄德永道:“陛下这阵子身体不适,不是太重要的奏疏都暂时押后处理,大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若有什么要紧事,我回去向陛下提一提,找一找大人的上疏。”

    江自谨有苦说不出,强笑道:“不必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江家和蒙家只是议亲,还未定亲,本来就做不得数。眼下,陛下的旨意都下了,婚事已成定局,总不能再把这封奏疏特意找出来打陛下的脸吧。

    黄德永客客气气地道:“大人现在和陛下是亲家了,都是自家人,若真有事,千万不须客气。”

    江自谨苦笑:我倒是不想客气,想让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会答应吗?

    *

    乾和宫内,宣和帝将一封奏疏丢到卫襄面前,笑道:“臭小子,你该怎么谢我?”

    卫襄拿起奏疏,一目十行地掠过,脸色微沉,随即撇了撇嘴,笑嘻嘻地看向宣和帝道:“多亏父皇英明,不然您老的儿媳妇就要飞了。”

    宣和帝瞪了他一眼道:“被人知道,该骂我昏君了,居然帮自己的儿子夺臣子之妻。”

    卫襄不以为然:“他们两家只是议亲,不是还没成吗?一定不会有损父皇您的英明神武。何况,”他冲着宣和帝挤了挤眼道,“父皇您这阵子身体不好,不是没看到江大人的上疏吗?等到看到了已经迟了。您金口玉言,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宣和帝拿他没办法,笑骂:“你个小鬼头,就你机灵。”

    卫襄笑眯眯地道:“谁让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呢。对了,父皇,我记得你的内库中有一副前朝顾醉顾大师的春晓图,还在吗?”

    宣和帝警惕地看向他:“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卫襄道:“我听说我那未来岳父好泼墨,喜山水,最爱顾大师的画作。”

    宣和帝不高兴了,吹胡子瞪眼:“媳妇还没进门呢,你就想着讨好岳父了。你是朕的儿子,哪用得着讨好别人?”

    “哎呀,父皇,”卫襄一点都不惧他的黑脸,笑道,“我不是为了您吗?拿了您的藏画,想必江大人也不好意思记起他上过这样一封奏疏了。您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陛下。”

    宣和帝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道:“朕真是欠了你的债。”大声喊黄德永道,“十一皇儿要的那幅画你去找出来,就赐给他了,随他怎么折腾。”

    *

    永兴巷,临时江宅。

    江苒觉得最近父亲的情绪波动有些大。接到赐婚旨意的那天,江自谨唉声叹气,差点没拉着她的手说父亲对不起你,没有帮你推脱了这门亲事。

    看到父亲如此忧心忡忡,明知道内情的江苒心中愧疚,差点想把实情和盘托出,好让父亲心里好受些。好在理智尚在,她及时意识到,父亲要是知道实情,只怕要更加忧心了。

    赐婚第二天,卫襄第二天上门拜访岳父。江自谨心里不高兴,差点想称病。还是江苒再三劝说好歹见一面再送客,江自谨想着女儿以后还要依靠女婿,不能得罪得太狠,这才满心不高兴地去见了卫襄。

    结果这一见,江自谨久久不回,没过多久,外院传话进来,要江苒把江自谨珍藏的顾醉的空山秋居图找出来,说要给郡王爷鉴赏。

    江苒:?说好的不待见,见一面就端茶送客的呢?

    江苒心中好奇,找出画来,亲自捧着送去外院书房。刚刚走近,就听到江自谨的笑声传来:“王爷说得不错,这落花残红寥寥几笔,似有若无,却自有□□,正是顾大师惯有的手法。”

    江苒透过半开的窗子看过去,正好看到江自谨与卫襄两人并肩立在大大的书案前,低头鉴赏着一幅画。江自谨满面笑容,欣赏地看着卫襄,卫襄风姿皎皎,神情一派谦和。

    大概是察觉到什么,卫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她的视线,顿时笑了起来,眼波流转间仿佛有无数光芒闪耀,萦绕在她身周。江苒脚步顿住,双颊不自觉地烧了起来。

    江自谨若有所觉,抬头看见江苒捧着画,高兴地道:“苒苒来了,快进来。”

    江苒捧画而入,一眼看到书案上铺着一幅画,正是父亲梦寐以求的春晓图,不过这画一直藏在皇家内库,父亲就算想看一眼都不得。

    她不由又看了卫襄一眼,心想难怪父亲这么高兴,这家伙可真会投其所好啊。

    卫襄趁江自谨不注意,冲她挤了挤眼。江苒心头一跳,怕被父亲看出端倪,不敢再看他,将画递给了父亲。

    江自谨接过画,小心翼翼地在书案上展开,一脸的兴致勃勃,“我这副空山秋居图是顾大师晚年所作,技法更加炉火纯青,王爷快来看看。”

    江苒抿嘴一笑,悄悄退了出去。走到书房外,情不自禁又往里看了一眼。

    卫襄抬头看向她,笑意如春风拂过,绝色姿容绽放,风华无限。

    江苒看得有些呆,直到耳边听得江自谨咳嗽一声,这才惊觉,避开眼,匆匆回了内院。

    没一会儿,江自谨又派人传话给她,说要设宴好好招待准姑爷。江苒哭笑不得:这就从王爷改称为准姑爷了,卫襄可真有本事,一幅画就把父亲哄得高高兴兴的。

    江自谨的情绪好了很多,接下来的事情就更顺利了。钦天监重新合了八字,拟定吉日,选了冬月十一纳吉,腊月初十大婚。

    江自谨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终身有靠,卫襄虽是皇子,但容貌不俗,文武双全,性子也全不像传闻中那般,而且看那天他与女儿脉脉对视,也不像无情的;忧的是婚期定得太近,女儿年纪尚幼,他本想多留两年,此时却由不得他了,也不知女儿嫁为人妇能否适应。

    旁的却不需担心。江苒的嫁妆是自幼就开始攒的,此时早已齐备。江自谨写了信回卢州,让管家护送江家二婶与她的一双儿女入京参加婚礼,顺便押送嫁妆过来。

    江苒是嫁入皇家,嫁衣由内廷针工局的绣娘准备,不需自己绣;她也没有正经的婆婆,不必奉上亲手做的针线,因此,她这个新嫁娘竟是空闲了下来。江自谨担心她嫁入皇家不适应,索性和魏国公说了,由他们帮忙请了一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给江苒教习宫里的规矩礼仪。

    父亲的一片拳拳之心江苒自能感受得到,她也舍不得父亲。重回父亲身边才这么短短一段时日,她就要嫁人离开父亲了。

    母亲亡故后,父亲一直独自一人,连个服侍的丫鬟都不肯收,她出嫁了,父亲连个照顾他起居的贴心人都没有。家中虽有二婶住持中馈,但到底隔了一房,不可能嘘寒问暖,体贴入微。

    见父亲忧心,她也别无他法,只能趁现在还在闺中,学习规矩之余,一有空就去陪伴父亲,引他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