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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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初起,卫襄骑马混在护卫中,看到鸣叶要了一壶热水进去。一会儿后,端着一个铜盆出来,将水泼在地上。

    早上不是梳洗过了吗,这又是做什么?难道那丫头被他气哭了?卫襄想着,在马背上忽然有些坐不住。

    他左右看看除了他们没有别的行人,索性靠近马车,再次掀开车帘。

    马车内,江苒端然而坐,黑纱帷帽放在一边。鸣叶半跪在她面前,正在为她重涂香脂。她的眼眶还有些发红,泪痕却已消失不见。

    他突然掀帘,鸣叶吓了一跳,她却恍若未觉,低垂着眼,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态,平静异常。

    这是当他不存在吗?卫襄冷笑:“怎么,这是舍不得吗?舍不得干吗不和人家相认?”

    江苒没有理他。

    卫襄忽然怒了:“你要真舍不得他,我成全你,等他以后成亲了,我把你送给他。”妾通买卖,他说把她送给蒙冲,就是要以妾侍的名义送了。

    江苒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漆黑的眸子乌沉沉的如古井无波,不带一丝感情。

    卫襄心中一窒,一肚子尖酸刻薄的话竟然说不出口了。他恼羞成怒,恨恨地说了句:“你好自为之。”摔了帘子。

    马车内,鸣叶担心地看了江苒一眼,欲言又止:“姑娘……”爷还是孩子心性,生生把人家新娘子抢过来说要做侍妾,转眼又说要送人,换了谁也受不了。偏这位姑娘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又把爷给惹恼了。

    江苒一句话也不想说,拿过帷帽,再次掩住面容。

    *

    中午一行人在山林生火造饭。

    一路上,鸣叶见江苒不说不动、不吃不喝,仿佛失了生机一般,心中害怕。一停车就下来找卫襄。

    卫襄听着冷笑:“不吃不喝?饿死正好。”

    鸣叶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卫襄道:“你别管她了,去后面一辆车看看鸣枝她们。”

    鸣叶低声应“是”,依言去找鸣枝,眼角余光却看到卫襄黑着脸站了一会儿后,忽然大踏步地向江苒的马车走去。

    *

    卫襄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车门在他身后关上,阳光透过厚厚的车帘照进车厢,光线有些晦暗。

    江苒斜倚着车厢一动不动,厚厚的黑纱挡住了她的面容。

    卫襄直接把碍眼的黑纱掀开,扬眉正要说话,忽然愣住。

    江苒秀气的眉紧紧皱着,粉白的小脸上,双目微阖,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卫襄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满腔的郁躁瞬间化作无奈。他怔怔望着小少女沉睡中尤显稚嫩的面容,吐了口气,恨恨地一指戳上她苍白的脸颊。

    咦,嫩嫩的好像豆腐,手感还不错,卫襄忍不住又多戳了几下。

    江苒秀眉皱得更紧,脸蛋微侧,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忽然睁开。

    卫襄心虚地将做坏事的手藏在身后,怕江苒追究,先发制人地开口责问:“听说你要绝食?”

    江苒的眉头刚松开又皱起,低低问道:“您怎么在这里?鸣叶呢?”因着刚醒,声音中还带着嘶哑。

    卫襄不高兴了:“这是我的马车,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得,这位爷脾气又上来了。江苒只当没看到他的脸色,淡淡道:“卫公子,麻烦你帮我叫一下鸣叶,我找她有事。”

    居然支使起他来了?卫襄一愕,感到有些新鲜。似乎在他因蒙冲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她原来对他若有若无的畏惧一下子消失了,态度也变得冷淡和无所谓。

    她这是在怨他?

    卫襄心里不舒服,冷下脸道:“鸣叶有其它事,什么事找我也一样。”

    “哦?”江苒一双明润的眼眸看向她,面无表情,片刻,她淡淡道,“我要更衣,您也能帮忙吗?”

    卫襄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懵,待触到江苒一双微微含讽的妙目,他忽然反应过来,顿时跳起来:“谁,谁要帮忙这种事啊?你一个姑娘家……”他噎住了,转身下了马车,颇有些狼狈地道,“我去找鸣叶过来。”

    *

    晋陵驿,树林中。

    一个长相平庸的卫士轻手轻脚地走近蒙冲,禀道:“将军,问出来了。”

    蒙冲张了张嘴,一时竟有近乡情怯之感,许久,下定决心道:“说。”

    “事情确实可疑。”卫士不疾不徐地叙说,“他们是昨日一早投宿驿站的,来的时候小娘子昏睡不醒,是陈公子把人抱进去的。后来有人还听到里面传来哭声,但声音太低了,不能肯定。

    “陈公子巳时末突然说要成亲,喜烛、嫁衣还有盖头都是路上临时买的,小娘子拜堂的时候还好,可后来据驿丞娘子说,他们进新房后,新娘子不知为什么自己掀了盖头,神情间也没有一点欢喜。

    “再后来,就出了陈公子被伤,小娘子失踪的事。将军……”他顿住了,瞥了一眼暗暗心惊,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蒙冲的眼中不知何时已蓄满了泪,这个铁血男儿,自来是流血不流泪的,此时不禁哽咽着轻轻道:“她是被迫的,她不愿意。”他背过身去,用手背擦了擦泪,问,“小娘子的下落可有眉目?”

    卫士恭声道:“最后的痕迹出现在郭六小姐住处的后窗,后来失了火,就……”

    火烧起来,纷纷乱乱,就算有什么痕迹也湮没了。

    蒙冲摇了摇手:“郭六小姐那边我问过了,他没必要骗我。你再细细追查,务必找出她的下落。”

    “是。”

    *

    没必要骗人的卫襄有些心神不宁。

    跟车的厨子煮了一大锅面糊糊,放入肉干、青菜、蘑菇、香肠,加入调味料,一众护卫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马车上,鸣叶端了一大碗进去。

    也不知她会不会吃,不会真的绝食吧?卫襄食不知味地喝下一大碗面糊糊。

    鸣叶出来了,端出的碗已空。

    卫襄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懊恼,她吃不吃又关他什么事?

    鸣叶却快步走到他这边,一脸愁眉苦脸地道:“爷,这可怎么办好?”

    卫襄挑眉:“又怎么了?”

    鸣叶压低声音道:“姑娘说不饿,又睡过去了。”

    卫襄眉心一跳,蓦地站起:“那这碗……”

    鸣叶忧愁:“姑娘让我吃了。”

    卫襄按捺不住了,径直向马车走去,直接跳上马车进了车厢。

    江苒躺在柔软的羊毛垫上,身上搭着一条毛毯,果然又睡着了。

    帷帽被收在方几上,她双手环抱,蜷缩成一团,柔嫩的小脸枕在一个靠枕上,依旧锁着眉,带着轻愁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

    才这么大点的姑娘,怎么就有这么多忧愁?卫襄想着,手不自觉地伸到她额前,轻轻拂过,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指下的肌肤依旧细腻如脂,卫襄抚了一下又一下,似上瘾般,指尖流连不舍,从眉心划过她精致的鼻梁、苍白的脸颊,直到雪白的脖颈。

    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顿时如烫了手般缩回,见鬼般地看了沉睡的小少女半晌,他忽然什么脾气都没了。

    马车门响,鸣叶回来看到卫襄跪坐在江苒身边怔怔出神,不由一怔:“爷?”

    卫苒回过神来,猛地站起来,吩咐道:“小心照看她。”匆匆下车而去。

    *

    江苒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兀自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

    “姑娘,你醒啦!”耳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

    不是一直服侍她的杏娘的声音,江苒恍惚了下,忽地忆起一切:她重生了,回到私奔的那一晚,好不容易从陈文旭手中逃出,又落入卫襄手中。

    好在卫襄是个不近女色的,她只要熬过这段时间,等到卫褒顺利登基,卫襄不再怕秘密暴露,到时就能脱身了。

    也不知爹爹会不会原谅她这个不孝女儿。会的吧,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从小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长大的。上辈子,她被迫嫁给陈文旭后,无颜见老父,还是爹爹派人找到她,给她补了丰厚的嫁妆,还时不时帮衬当时还窘迫的小夫妻。

    这辈子,如果还要受那等男子加诸之苦,她宁可不嫁人。爹爹若同意,她就一辈子留在家里,服侍他老人家终老;若不同意,大不了遁入空门,从此青灯古佛,倒也自在。

    她只想好好的,平平安安、顺顺心心地度过这一辈子。

    “姑娘!”见她呆愣愣地不说话,鸣叶急了,不由又喊一声。

    江苒回过神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鸣叶道,“您睡了快一天啦,前面就是越丘镇,我们会在那里打尖,住一晚上。”

    居然这么晚了。江苒意外,上辈子失眠的状况实在延续太久,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心地睡过一觉了。此时不仅身体的疲累全消,更是精神奕奕。唯一不好的就是——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江苒脸蛋微红,鸣叶已含笑道:“后面马车上的小炉子一直帮您温着银耳百合羹呢,我叫人帮您取一盏来,先垫垫肚子,马上就能用晚膳了。”

    她掀开车帘招呼一声,立刻有一个护卫靠近车厢半探进来问:“醒了?”

    江苒正想谁这么无礼,听到熟悉的公鸭嗓,什么想法也没了。除了卫襄,又有谁这么大胆?

    鸣叶笑道:“姑娘饿了,麻烦您叫一盏银耳百合羹。”

    卫襄打量着江苒,见她惨白的脸颊恢复了红润,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而明亮,显得整张小脸都生气勃勃的,再不是先前冷着脸时死气沉沉的模样。

    不知怎的,他心中也添了一丝莫名的喜悦,轻快了几分,居然亲自飞马到后面的车上叫银耳百合盏,把在车上看炉子并养伤的鸣枝几个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