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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念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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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往这边看过来,看清是令仪后嗷呜一声就往神官怀里钻,显然是害怕的模样。令仪看清了它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又在向外渗血,不禁抿了抿嘴角,神官一面抚着琳琅的皮毛一面对令仪道:“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他安抚好琳琅后,洗过手替她换药,看到她恍然的神情,他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皱,“殿下忘了?”

    她抵死不认,“孤没有。”

    没有便没有吧,他给她换药时候的神情很认真,令仪看得入神,又听他问道:“殿下膝上的伤好些了么?”

    她看了他一眼,”神官怎么知道孤膝上有伤?”

    他未曾回答她,只是说了下去,“温泉对殿下的膝伤有好处。”

    他说什么都是点到为止,令仪却也是执拗,“神官为何会知道孤膝上有伤?”

    沉默良久后,他才答道:“臣见过殿下。”

    怪不得她会觉得他熟悉,“何时?”

    “八年前。”

    令仪蓦地愣住,八年前是她离开蜀地的年岁,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听他继续说:“臣当时随老国师入宫,在含元殿前看见了殿下。”

    她该对他道一声谢,没有将当时的情形都讲出来,保全了她的颜面。他所说的那个时候,她应该是跪在含元殿前那片雪中的,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起来时双腿都没了知觉。他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遇见了她,是该对这个潦倒的公主印象深刻。

    在含元殿前的雪地中,她还用小刀割破了手指,看着殷红的血珠落入水中,与另一滴血逐渐地融为一体。

    她母妃用极为决绝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而她用极为耻辱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血脉。

    这样的往事不堪回首,令仪的头开始作疼,她按着额角,极力地忍受着疼痛,如叙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殿下感觉不适?”

    她摆了摆手,却是很无力地姿态,咬着牙硬撑道,“孤无妨。”

    想起东阳还在等她,令仪起身想要回去,但才刚刚站了起来,她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

    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竹屋的小床上,如叙已经不在屋内了。令仪从床上撑起身来,觉得浑身酸痛,但身上衣衫整齐,又不容她多想,正要下床倒水喝时,如叙便又推门而入了。

    他像是知晓她要做什么,径直走到桌上倒了杯水给她递过来,令仪饮完整杯后又把杯子递给了他:“还要。”

    于是如叙又去倒了一杯,再给她时叮嘱道:“殿下喝慢些,莫呛着了。”

    这杯水令仪却没有喝,她把水杯握在手里,很平静地看着如叙,问道:“神官接近孤,是为了什么?”

    他嗯了一声,疑问的语气,令仪便接着说道:“孤听闻白狼生性温和,何以会在夜里袭击孤,甚至衔走了孤的匕首,孤为寻匕首而遇到神官,初初相见神官便对孤轻薄有加。且算是孤脾性好,不曾治神官个大不敬的罪名,那在此之后神官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孤,接近孤,尾随孤,难道不是另有所图么?”

    她目光清明地看着如叙,等着他的回答。片刻后,如叙很坦诚地点了头,“臣确实另有所图。”

    她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莞尔,“那请神官告诉孤,神官所图的是什么?”

    或是金银,或是名誉,如果是这类似的东西,以她现在的处境,她不认为自己可以给与年轻的神官,而聪慧如他,亦能洞穿她的所有。

    令仪嘴角轻抿,她确然是很想知道这位神官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有些发懵。

    “臣所图的只是殿下而已。”

    她啊了一声,如叙反将她看着,眼底似有要将她淹没的潮水,“臣对殿下一见钟情。”

    令仪瞠目结舌地看了他半晌,随后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去,连匕首都忘记讨回了。

    回到太真苑时,东阳正坐在门槛上啃鸡腿,看到有人进来了,也没瞧清楚就慌忙把鸡腿往怀里一塞,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喊道:“我什么都没有吃!”

    令仪平复了下气息,盯着她的嘴角,“那你最边上的肉渣是什么?”

    “是黄豆!”东阳信口胡扯了一句后才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自家殿下,哎呦一声就扑了上去,鸡腿从怀里掉出来落在地上,她泪眼汪汪地道,“殿下,您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东阳说:“奴醒来后发现您不在了,就坐在门口等您,后来陈璋神官告诉奴您昨天夜里就住在博玉台,让奴莫要等您了。”

    令仪看了看落在地上的鸡腿,“这也是他带给你的?”

    东阳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笑道:“奴对他说奴馋得很了,就想吃一口,神官好心,今儿一早顺带给奴捎来的。”

    顺德楼的烤鸡怎么能是顺带捎来的,东阳不懂,令仪却笑了笑没说话,东阳一面搀着她往屋里走,一面问道,“您怎么这么喘,是不是又被狼追了?”

    令仪摸了摸额角,有些感叹,被狼追她倒是觉得还好,认真表白的年轻神官比狼更要可怕。

    后面的时日,令仪日日都会去博玉台静坐,也会去藏书室中偷闲,但再也没能看到如叙,她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但每当念及那日如叙的话,不知道为何有些忐忑。

    又是一日,令仪梳洗完毕正要往博玉台去的时候,却在门口瞧见了等候的李德,李德看到了他,拂尘一打向她请安,令仪道免礼,又问:“公公来寻孤,是宫中有什么要事么?”

    李德神色迟疑了片刻,复又向她躬身道:“太子病重,陛下急召殿下入宫,还请殿下速速启程。”

    *

    太子病重与皇帝急召令仪入宫这两件事情,若是教旁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但在令仪要踏入东宫时李德却对她讲了一句:“殿下,珍重。”

    李德的神情仿佛与八年前为她披上大氅时候一样,那句珍重的语气,似乎也相差无几。

    她对李德笑了笑,“多谢公公,孤自当珍重。”

    其实说来,在这些姊妹中,令仪与太子的关系真当算是最为融洽的,或许时候因为太子性情温和,不像是旁人那般锱铢必较,所以令仪看他自然与看旁人不同,只是太子缠绵病榻许久,皇后又视令仪为眼中钉肉中刺,生怕她对太子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来,所以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日里,直至她离开长安,她都未曾再见过太子。

    东宫富贵堂皇,但令仪却偏偏瞧出了衰败的景象,迈入太子寝宫时令仪闻见了极浓的药味,床榻边站着皇帝皇后,令姝也在,瞧见她的时候翻了个十足的白眼来,一双凤眼吊着,令仪从中品咂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蜀华来了?”皇帝对她招了招手,她与皇帝八年未见,今次回长安时就连面圣禀命也省去了,足以得见皇帝对她的厌恶。但现下皇帝对她的态度温和,她很顺从地走了过去,也给皇后请了安。这样多年不见了,皇后风采依旧,只不过还是逃不脱岁月,眼角已有细密的纹路蔓开了。皇后对她母妃恨之入骨,连带着也厌恶她,可如今这厌恶的目光里又添了些别的情绪。

    皇帝手覆在膝头上,眉宇间弥漫着惆怅,他对令仪道:“你与令恪多年不见了,想必有些话要讲,朕与你母后先离去,稍后到御书房来寻朕,朕有话对你讲。”

    她应了是,皇后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随即阖上,令仪偏头问道:“母后是有什么话要对蜀华讲么?”

    皇帝与令姝也齐齐看向皇后,皇后面上的神色僵住,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曾,你与恪儿慢慢叙旧,本宫要讲的话,待会儿你父皇也会讲给你听。”

    听起来便是有事情瞒着她,令仪眼底浮起讥诮的情绪来,但她垂着眼睑,旁人瞧不见。皇帝离开时让寝宫内的侍从都退了下去,偌大的寝宫仅剩了令仪与太子二人。

    太子确然是病重,令仪都能清晰得辨识出他深浅不一的呼吸,浅的时候仿佛快要断掉一般,她在床榻边上坐着,也没有去叫醒昏睡中的太子,只是静静等着。

    不晓得等了多久,太子终于醒了,睁眼瞧见她时怔了怔,没认出她是谁,只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她解下了面纱,温和地笑道:“十余载不曾相见,太子哥哥便将蜀华忘记了?”

    太子起先是茫然的,到底这么些年未见了,他或许早已忘记自己还有个唤作蜀华的妹妹,直到那张动人心魄的脸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恍然记了起来,他有些惊喜地看着她,因病重而青白的脸色稍稍有了血色:“阿蔷?是阿蔷,对吧?”

    令仪嗳了声,“太子哥哥往前也是这样唤蜀华的。”她与太子之间本无恩怨,所以这样的情态也并非是可以装出来的,其实打从内心里来讲,她对自己的这位太子哥哥的感情是怜悯同情。

    太子见到令仪十分欢喜,问及她为何回来,令仪摇头说不知,“蜀华还以为太子哥哥会知道,怎么,父皇与母后都不曾同太子哥哥讲过么?”

    皇帝确实不曾对太子讲过这些,缠绵病榻的人没那样多的精力攻于心术,令仪与太子交谈起来也觉得轻松,不必像对旁人那边小心谨慎,到最后太子又觉得困乏后,临睡前叮嘱她,“阿蔷既然已经回到了长安,那往后常常来东宫,陪孤说说话可好?”

    她说好,太子便安心睡去了,令仪把裙裾一掸,转出寝宫往御书房走,这回与往常一样,令姝又从半道杀了出来,将她截住,她咬着银牙对令仪笑:“令仪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