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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寒夜深沉暗箭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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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市民在目睹了壮观的丞相回乡车队时心中积怨更深。

    虽然丞相与其政敌在轰轰烈烈的朝堂斗争中都做了妥协,但几乎没正面还手的丞相和差点倾尽全力的敌人们勉强打了个平手。很显然是他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也许是为了炫耀他的战绩,也或者是为了打击敌人的士气和信心,相府十分豪奢地备了八辆马车,组成了一组庞大的车队。并按照楚云汐所设想那般将府中守卫一拆为二,以其最为精练的守卫为先锋,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巷,气歪了御史台的一帮言官的鼻子,也成功地向城中百姓宣告自己的难以动摇的权威。

    丞相离城的那天清晨,天空飘着似绣针般细细的雨丝,楚云汐特意没有撑开包中雨伞,而是故作躲雨栖身于檐下,隐蔽在议论纷纷的百姓人潮之后。当她看到了相府马车的车轮驶过湿哒哒的大街,留下的车辙印记,却心头一紧。原本的一丝欣喜像刚长成的树苗被无情地拔起丢弃在路边。前人的教诲诚不欺我,丞相回乡又岂知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若是他将计就计,借以回乡祭祖守灵之名,将他这些年来贪污所得银钱珠宝以一招瞒天过海之计运回金陵,那要在相府里找寻直接证据可就难上加难了,事态的发展并非像她预料的那般乐观。

    楚云汐越想越后怕,是啊,施佳珩说的对,丞相既然敢走,就不怕别人欺上门来。他定会将账本一类的重要的东西带在身边,也会安排耳目灵通的守卫来回通报,一旦有变,他肯定会就地处理,绝不给对手可乘之机。

    若果真如此,去楚府探寻证据究竟还可不可行?

    整整一天她都被这个问题所困扰,以至于根本无法安心在图画院作画。

    离开图画院之前,每位画师都要向掌院院士汇报一下工作,即展示一下今日所做的作品。虽然是按程序走过场,王院士并没敷衍了事,还是很认真看完了每位画师的作品,并给与寄语或建议。

    到了楚云汐,王院士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对她摇了摇头。事实上,王院士对她一直是十分欣赏的,因为她的灵动的才气和不流世俗的画风让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然而倘若她是一位民间画师,则她的遗世独立,她的孤芳自赏定会大放异彩,但这里是皇家画苑,供职于皇室就必须舍弃自我的艺术追求,而要以皇室的审美追求为最高纲领,一切以服务皇室为最低要求。但她却总是不由自主的在画中带出自己的思想和情绪,使得她的画难以普遍的适应皇室大众的审美趣味。要知道这是很危险的。

    王院士不止一次的提醒她宫中各位主子的喜好,违愿的修改让她的作品变得或笨拙或无力或刻板或失真,被教条框死的创作让她有些郁郁不得志,若是按照当时的皇室绘画标准来看,她在图画院中并非最优秀的。可有趣的是纵观她的整个艺术生涯,当时却是她创作最辉煌的阶段。

    即便是受到了如此之大创作限制,后世对她的作品依然给了很高的评价,尤其是她流传于民间的非宫廷作品。

    那时绵延无边的孤独苦闷使她不得不寄情于绘画。如果说中规中矩的宫廷御画是为了应付差事的不得已为之,那么她私下里创作的那些画作才真实而客观地表达了她的所思所感。

    痛苦矛盾煎熬的艰难生涯却激发了她强大的创作灵感,她的画时而潇洒出尘,时而悲苦浓重,时而坚韧顽强,时而愤世嫉俗,总之一切接随着她的心情的大起大落,大开大合而变得错落有致,变化多端。

    她的画笔开始有了生命,而不再是线条的堆砌,和色彩的渲染,她将笔墨颜料当成了抒发她内心无限感慨和万千思绪的武器,而她也终于体味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各种苦楚,总之一切尽在不言中,唯有知己方能领略。但当她后来重新沉湎与平静安详生活之中,却发现她再难画出令自己感到震撼的作品了。苦难当真是塑造一个人才华最好的老师。

    由于她低估了这些用以发泄内心情绪的作品的艺术成就,因而她便没有太过珍视这些随笔涂鸦之作,有些被遗失,有些被焚毁,当然也有一些被无意地流传了出去,在一部分血气鼎盛的年轻贵族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他们开始自发地找寻这位署名为“惆怅客”的神秘画家。

    与王院士的交谈过程中楚云汐略微有些分神,她脑袋一刻不停地转动,从图画院到家里,她始终保持着因深思而不发一语的沉默。

    晚饭时,她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将一个雪白的馒头揪成一片片地往嘴里塞。她呆滞地盯着桌面,略带矛盾的痛苦神情,仿佛她不是在揪馒头,而是在揪自己的心。她如同嚼蜡般地咽下半个馒头,反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之后径直地走近自己的卧室,一言不发地将门反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绿妍的眼光一直紧随着楚云汐起伏跌落,眼见她闷声不语地闭门而入。她担心地站起在房门口徘徊,抬起的手犹豫了几下,放弃了贸然地敲门入内询问,转而想回头要求助其它两人。

    碧音一向是指望不上,只见她低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菜,原本放在楚云汐面前的红烧鸡,被她悄悄地移到筷下,油腻腻的嘴唇边还挂着一缕菜丝。

    绿妍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又将眼光移向青莼。

    青莼则更奇怪了,她呆呆地将筷尖含在嘴里,被烛光烤炙的脸颊上透着胭脂红。过了好久,嘴巴一松,筷子啪地打在碗沿上,像撞钟似的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她好似一胎泥塑一样静坐不动。

    绿妍倒吸一口气,她发觉青莼的异常情况似乎比楚云汐还严重。

    她走到近前,猛然抽掉了碧音伸向肉丸的筷子。碧音双眉立起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含着菜的嘴巴,含糊不清叫了一句:“你干嘛?!”

    绿妍朝青莼那边使了一个眼色,意思让她往那边看。她瞟了一眼,随即一把将筷子抢过,“哎呀”了一句道:“没事儿,她一直那样,都好些日子了。”

    “我怎么不知道?!”绿妍惊讶道。

    碧音喝一口蛋花汤,笑道:“你整天忙进忙出的,当然没发现。她经常对着她种在院子里的那些花一坐就是一整天,要不就跑了个没影儿。我猜啊……”她嘿嘿一声坏笑,起身凑到绿妍耳边,用手遮着悄悄地道:“她该不是在外面有什么心上人了吧。”说完捂嘴哈哈大笑。

    绿妍就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反手朝她脑袋甩了一下,怒道:“作死啊!”

    青莼听到动静,放下筷子站起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碧音快步退到门口,做着鬼脸大声取笑道:“没事儿,刚才绿妍姐说她想嫁人都想疯了啦!”

    绿妍也不多做解释,二话不说,转身从厨房里提着擀面杖就杀了出去,留下青莼站在原地继续不明所以。

    门外的追逐打闹楚云汐一概没听见,对她来说关上了房门也等于关上了心门,要将纷乱的思绪一并清除出去,清心专注地思考她的问题。

    她手中的毛笔一下一下间隔均匀地敲击着桌上的画中,墨色晕染开来,好像屋外檐上滴,在阶上溅起的一滴滴水花。她歪的脑袋被握拳的手支撑着,慢慢下垂,仿佛重若千金,随时可能会掉下来似的。

    忽的,她将手中之笔掷了出去,笔如离弦之箭,准准地落入绿竹笔筒中。笔入筒中,意味着尘埃落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不如果敢地咬咬牙试一次。即使相府是龙潭虎穴,她也要拿出虽千万人吾亦往矣的勇气,纵然失手被擒也要无愧于心,即便死了我也认了。

    况且她的心里一直留有一丝侥幸——万一。是的,万一这是精明的丞相玩了一招空城计心理术呢?他故作样子,误使那些企图暗夜登门不轨的人以为丞相在府中设了大量的埋伏,诱敌深入,然后一网打尽,从而放弃了探查相府的念头。而且若是丞相真的借机将家私运回金陵,他应当小心掩藏,私下进行而不是招摇过市闹得尽人皆知。

    丞相摆的这个迷魂阵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恐怕只有去了才知道。拣日不如撞日,夜探相府就定在三日之后的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