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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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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飘来阵阵腐烂的尸气,引得路人为之侧目,纷纷捂着鼻子望向身穿杏色衣服的男子。男子不以为意地疾步赶路,背着的麻袋满是尸臭之气,突然间眼前一晃,一个身披玄色厚重道袍的男子站在他的跟前。

    夏日炎炎,关灵道浑身上下都在冒汗,计青岩白皙的脸却干干净净,连点油水都没有。关灵道擦着汗把麻袋往地上一放,脸上还是通常一样:“三宫主,我把他兄长的尸身找到了。”

    计青岩将麻袋挑开,露出一个残缺不堪的头颅,伤口似是被野兽所咬,身体也早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他静静地看了片刻:“在哪里找到的?”

    “三十里外的深山之中,身边有把斧头,旁边有棵树砍到一半,那样子就像是正在砍树的时候,被狼咬死——我满身都是臭气,这里有没有洗澡的地方?”

    宋顾追和石敲声这时候从后面赶了过来,关灵道却已经开始脱衣服,沾了血的杏色外衫解开,又去拉白色的领口。计青岩看着关灵道散开了中衣,露出白皙的前胸,太阳穴上的青筋忍不住微微跳动:“穿上衣服,否则以门规论处。”

    上清弟子需衣着端庄,在宫主面前尤其如此,否则便是大不敬。

    关灵道满身都是尸腐的气息,心中不禁气苦,笑着说道:“我背这尸体走了一两个时辰,气味早已经受不了,我先去洗个澡。”

    他抱着衣服就要去十几丈外的小溪,计青岩瞄了一眼附近紫檀宫的人,手中的树枝忽然飞起,灵动地卷住关灵道的手腕:“外面人杂,去后院找个无人的地方洗。”

    关灵道把衣服裹紧了,边走边笑:“三公主真是对人好,我这么好看的身子也是不舍得给人看呢。”

    计青岩又是忍不住皱眉。这人究竟是跟着什么人学说话的,“这么好看的身子”也能说得出来。

    一个男人,身子能好看到哪里?

    石敲声和宋顾追站在尸体面前,蹲下来仔细看着。计青岩简短地把关灵道的话重复一遍,宋顾追的面色凝重,似乎根本不想说话。

    石敲声喃喃自语道:“看齿痕不像是狼咬伤,夏天深山里有足够的食物,狼群不会随便跑出来。况且这里的狼群都是荆狼,体型比这大许多,这齿痕不像是狼留下的,反而像是犬类。”

    计青岩静静不语。

    不是狼咬死,而是被狗咬死,尸体又被丢弃在荒山里摆成那副样子,莫伯贤果然死得不明不白,被人杀害这件事可以确定了。

    计青岩道:“让莫仲贤出来看看吧。”

    他们如今站在镇子外的路边,远处镇口围了不少人,低声议论,窃窃私语。计青岩不经意地回头一看,门口站了个消瘦的少年,双目大睁,脸色半青半白地望着地上的尸体:“那是我哥哥。”

    话音未落,他趔趄着疾步走过来,扑着跪在尸体面前,却不说话也不哭,只是静静地摸着被咬烂的头颅:“被什么咬死的?”

    那声音微微颤抖,却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得有些不对劲。

    “狗。”石敲声从身体上捡起几根深色的毛发,“其中一只有黑色的毛。”

    莫仲贤没有像昨天那样要宋顾追帮他报仇,他紧紧握住尸体的手,不再同其他人说话,啪嗒一声,眼泪滴落在尸体上。这时候谁也说不了什么,莫仲贤抱着那腐烂的尸身,低下头,肩膀轻轻抽动,无声无息地掉下泪来。

    莫伯贤死时被咬成这种模样,想必受了极大的痛苦,场面实在有些叫人不忍看,不但计青岩等人没有出声,连远处看热闹的人都安静下来,远近只听见莫仲贤的低声抽泣。

    关灵道这时候已经从后院洗好走了出来,换上随身带着的干净衣服,一身暖杏,站在石敲声身边,又恢复到平时那副德行。

    不知哭了多久,莫仲贤的双目肿胀不堪,哑着嗓子说:“我想把哥哥抬进屋里去,我想跟他待一会儿。”

    这尸体难闻成这样,放进房间里肯定难以忍受,宋顾追帮着他把尸体抬进了房间,莫仲贤随手把门关上锁了:“各位道长随意,我跟哥哥单独相处一会儿。”

    在场的没有人不觉得莫伯贤该死,即使是宋顾追,也不会怜悯他哥哥。在他们看来,莫伯贤想借助上清宫的势力逼婚,死了也没人可惜。此刻没人能明白他的心情,也没人可怜他们,只有他自己。哥哥死了,在外人看来是自作自受。

    计青岩等人于是又在门口守候。这时候外出找人的弟子们已经陆续回来了一些,也不敢议论什么,只是在旁边站着等候。

    关灵道压着嗓子对石敲声说:“现在是要怎么办?”

    “不清楚,等待吩咐。”石敲声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哥哥被人丢在狼群出没的地方?”

    关灵道面不改色地笑:“我猜的,你们不是说可能伪装了意外?这里附近又没什么盗匪流民,除了野兽还能出什么意外?”

    这话勉强说得过去,石敲声也不再多想,笑着道:“刚进上清宫就立了功,三宫主必定会奖赏你。”

    关灵道心想他不把我杀了就好,还赏赐些什么?

    想到这事,他不由自主地瞄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计青岩。他想不通,那天晚上计青岩究竟在后面的山里做什么,三更半夜的,难道就是去洗个澡?

    不知不觉地想得多了些,突然间,计青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睁开双眼,目光瞬间向着他投过来。关灵道躲避不及,被他抓个正着,一时之间难以反应,只好轻咳一声笑了笑。

    计青岩沉静了半晌,开口道:“关灵道随我来。”

    关灵道不料计青岩竟然开口唤他,不能推脱,只好服服帖帖地走过去,仍旧笑着:“三公主有事吩咐?”

    计青岩慢慢向着无人之处走过去,关灵道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也看不透计青岩的表情,心中竟然有些不安,只好跟在他身边:“三公主叫我来,有什么事?”

    计青岩在僻静之处停下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问什么,可以现在问。”

    关灵道一时之间哑然,又连忙笑着:“你那天晚上为什么在深山里?”

    “我在巡山。”计青岩面不改色,连半点的迟疑也没有。

    关灵道闭了嘴,计青岩说他在巡山,那么所有的人都会相信他在巡山,即便他巡山时去泡了个澡,也不值当得大惊小怪。反之,关灵道就算再真诚,就因为他这张桃花乱飞的脸,也比不上计青岩说谎来得叫人可信。

    计青岩又淡淡地问:“你呢?你又为什么深夜里在山中乱转?”

    关灵道憋气地说:“我去偷看你洗澡。”

    计青岩立刻转头看着他,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关灵道却莫名地觉得计青岩的青筋似乎又在跳动。

    许久,计青岩终于道:“你去吧。”

    “是。”关灵道有些意外,计青岩让他走,就是说明那晚的事已经过去了,不会再要他的命了?

    计青岩见他没有动静,道:“你想留下来,让我拷问你那晚究竟在做些什么?”

    关灵道不等他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直到傍晚,莫仲贤的门总算开了,少年浑身是血,低着头走出来。屋子里闻起来像是屠宰场,莫仲贤的神色却是意外地平静,艰难地、半拖半拉地把莫伯贤的尸体抱去后院的空地。

    宋顾追想让人帮他,莫仲贤执意不肯,自己拿了一张铁锨,一声不吭地在地面上挖土。众人静悄悄地看着,其中一个弟子的手指一弹,地上突然有爆炸声响起,莫仲贤面前的土坑被炸深了些。他被吓得一跳,跌落在地上抬头看着四周,脸色发白:“各位不如去别的地方,我要把哥哥埋葬了。”

    宋顾追喝令那弟子退下,让其余的人全都去前面。弟子们静悄悄地听着后院的挖土声,有些不耐,窃窃私语:“我们半刻的时间就能做好的事,他逞什么能?非要自己挖。”

    折腾到三更,莫伯贤的尸体终于入了土,莫仲贤满身都是腐泥,一声不吭地跪在坟前,眼泪又扑扑簌簌地掉落下来,轻声道:“哥,你从小就待我好,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你总是护着我,替我被人打。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活该,都觉得你该死,我不会去找他们帮忙,你的仇我自己来报。你临死前受了多少的苦,我一点不少地全都还给白家的人。”

    说罢他把眼睛一抹,慢慢从后院走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宋顾追的面前:“我去洗个澡,睡一晚,明天就跟着你们离开这里。”

    宋顾追觉得有些意外:“不报仇了?”

    “不报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事本来就是我哥哥不对在先,白家小姐既然对他无意,他不该痴心妄想,这是他罪有应得。”莫仲贤的声音有些凉淡,“我哥怕是被他家的狗咬死的,上报官府也就是了,一切交由官府处置。”

    计青岩与宋顾追互看了一眼。事情能这么解决实在是再好不过,顺利得叫人难以置信,宋顾追皱眉道:“既然要上报官府,还需得把你哥哥的尸体挖出来。”

    莫仲贤摆摆手:“明天再上报官府吧,他们若是要看我哥哥的尸体,直接挖出来便是。今夜迟了,我先去睡个觉。”

    宋顾追只觉得莫仲贤浑身都不太对劲,似乎太过于平静,却也说不出来什么,问道:“你真的没事?”

    “没事,哥哥死有余辜,他活该的。”说着莫仲贤抬起头来,“各位为了我的事连日奔波,我感激不尽,今晚我把哥哥的东西收拾干净,明日报了官就跟着你们走。”

    宋顾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莫仲贤低着头回了房间,把门锁上。

    周围的人全都沉默着,刚才一路上抱怨莫仲贤给人添麻烦的弟子们也噤声不语,一片安静之中,从两天前开始就没出声的紫檀使走了过来:“明天他跟着我们走。”

    这话像是捅了马蜂窝,弟子们这时候谁也忍不住,虽不敢说话,却也都愤愤不平。计青岩冷冷的没有出声,气氛越来越紧张。

    石敲声看这架势怕是要在这里打起来,赶紧说道:“这两日我们寻找尸体,调查死因,紫檀宫并没有出手相助。当初老宫主虽说过一旦发现听魂的人,定然会送往中原,那是因为中原地区魂修太多,比我们这里紧急。但东南地区魂修也是不少,怎么也得让我们留下他一年半载,此事紫檀使还需同我们老宫主商议——”

    话说到一半,石敲声突然噤了声,咽喉上抵上一样锋利无比的尖锐之物,正是紫檀使锁链顶端的尖刺。紫檀使的半边脸被面具罩着,看不清楚表情,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要不是你们管他哥哥的姻缘,他哥哥也不会死,也不会闹出这许多事。上清宫有错在先,听魂的人当由紫檀宫来管。”

    石敲声的咽喉被刺破了皮,浑身冒汗,脸色惨白,关灵道轻轻拉着他的手臂往后退,终于把他拉走了。

    计青岩还是不吭声,宋顾追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三宫主只是带人来处理莫仲贤兄长的事,之后的事该由老宫主与紫檀宫商议,我们只管把人带回去,其余的都不管。”

    换言之,把人带回去是指责所在,就算为此开打也不会含糊。

    说完他又道:“况且今天夜已深,莫仲贤和周围的镇民也已经睡了,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

    这里的确不是开战的地方,有违仙界律例,紫檀使沉思片刻,往后退了几步:“那就明日再说。”

    情势顿时缓解了些,上清宫和紫檀宫的人各自回到自己休息的地方,稍作休整,养精蓄锐。关灵道只觉得紫檀使的言行举止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向石敲声说道:“这些人说话办事像是没有情绪似的。”

    “传言紫檀宫的修行讲究清淡寡情,只怕是因为如此,看起来才有些冷淡。”石敲声在一块平整石头上坐下来。

    关灵道眉毛一皱,小声笑着说:“我觉得我家公主走的才是清冷天仙的路子,紫檀宫的实在算不得什么。”

    计青岩的脸色微青,目光向着另外一边,似乎什么也没听到,转身走了。石敲声忍不住有些头痛,闭上双目呈打坐之态:“你要得罪三宫主是你的事,别连累我遭殃。”

    “是。”关灵道笑着在旁边的地面上一躺,几日来的疲倦袭上,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也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关灵道睡得迷糊中,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