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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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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小姑娘一人一杵一钵捶花掰,满屋子花香并小姑娘们的笑闹之声。韩覃在太原府每逢春季也常与姐姐韩萋一起干这种事情,也知澄黄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总治不出自己心仪的颜色,所以面上兴致并不高。

    唐世宣因有几个嬷嬷丫环们如虎伺着,不敢动那冰凉的石杵,索性坐在韩覃身边与她闲话。两人正闲话着,忽而就听和品婷哎了一声说道:“大姑母,你房里的从云姑娘小时候也是打福建那边过来的,叫她说几句方言,只怕小姑母也能与她对几句客家方言了。”

    从云听了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离家时不过五六岁,早忘光了。”

    品婷起身去央求从云,将她拉到韩覃面前哀求道:“说嘛,好姐姐,说一个给我们听听。”

    从云见一层子姑娘眼巴巴望着,清清了嗓子道:“我试试,说的不好你们可不许笑。”

    要试柳琛的真假,最容易也最能见效的,确实是方言。文氏与唐夫人两个恰在帘外站着,彼此相视一笑,乍直了耳朵听着,就听从云忽而冒出一句:“食糜未?”

    虽不懂福建话,但度其口音韩覃也知这话说的是:吃粥否?

    她掩唇一笑,轻声道:“食啦!”

    品姝与品玉两个先就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品婷犹觉不够,央求道:“我还没听够,我要听多多的一句才好。”

    关于食啦食啦这句,是柳琛在渡慈庵时常挂在耳边的一句,所以韩覃才能学得惟妙惟肖,但再多一句她自然就听不懂了,是而温声劝品婷道:“快些捶花儿,不然至晚怕都不能得。”

    “表姑娘是不想说,还是不会说?”文氏身边的向晴忽而打了帘子进来,尖声问道。

    一屋子小姑娘皆停了嘴,于那藏红花从中抬头望着向晴。

    向晴得了文氏授意,自然有恃无恐,见一屋子的仆婢们皆望着自己,又高声说道:“既然不会讲客家话,就证明表姑娘压根儿就不是福建人,难道,表姑娘根本就是冒充的?”

    她这话一出口,几个小姑娘俱皆倒抽一口冷气,就连唐世宣都收了脸上笑意,满脸究寻的盯着韩覃。

    文氏在外对婆婆唐夫人笑了一气道:“您在此看着就好,让我进去戳穿那个假货去!”

    “母亲!”唐逸自前院门上疾步拐了进来,厉声喝道:“你在此作甚?”

    虽还是孩子,唐逸在自己母亲面前却是大人一样。他瞪了文氏一眼,随即道:“回自己院子呆着去!”

    文氏还欲再言,唐夫人一个眼神止住,转身先走了。

    今日休沐,唐逸只穿一件石青色的棉布交衽长衫,腰间束着同色腰带,上束一块朴朴拙拙的水苍玉,他行到唐世宣面前,似是宠溺又似是责怨的眼神望着她:“这花性阴性寒,于你身体十分不好,为何你还要弄一堆在房中?”

    唐世宣就这小大人一般的侄子盯着,伸手故意在他束髻缠带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才说:“我不过略弄一点,眼看花期要过,只怕再开要到八月间。”

    唐逸转眼望向韩覃,问道:“小姑母说要到籍楼寻两本书,恰侄子现在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

    韩覃差不多能肯定那纸条就是他藏的,此时恰好又是他进来解自己的急,心中也知只怕他知道自己是个赝品,亦急于求证此事,丢了石杵到架子上铜盆中净过手才道:“那就一起去。”

    他俩别过世宣等人出来,一路无言行到籍楼。唐逸甫一进门就脱了鞋子,身后的赵嬷嬷等人亦不敢跟进来,只在外面守着。韩覃见此也脱了自己脚上的鞋,抬头四望就先赞叹一声。

    这屋子里上下一体皆是面上痕迹斑驳却油光明亮的老船木,一座圆形两层跃空的小楼,顶天的书架上全是竖插林立的书籍,中间却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唯有几只粗莆团并两张小条案。坐在如此旷静的地方读书,实在是种享受。

    唐逸十分满足的看完韩覃面上的惊叹,才指着墙角上一处顶到天花板的楼梯言道:“上面还有好东西,要不要去看看?”

    韩覃也知他要诳自己去个隐秘地方,看他一眼也不言语,提裙就上了梯子。上面是一处略窄的小阁楼,亦是老船木铺地,擦拭的干净明亮,角上置有一床一几,几上一盏油灯。这阁楼四面皆开着矮形总角的窗子,此时唯有两扇窗棱开启,韩覃跪坐到窗边望外,整个唐府一品堂正院并另一边的上阳居尽收眼底。她再挪到另一扇窗下,自己所居那竹色掩映的叙茶小居院子里亦是纤豪分明。

    因母丧未满三年还要守教制,寇氏所做衣服几乎皆是素服,她今日穿件新做的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并一件青烟紫湘裙,因肩膀太过窄小,纯白的护领几乎占满了整个肩膀。

    唐逸不知何时也跪坐到她身边同望着下面,韩覃回头,恰就看见他满眼疑惑的深望着自己。

    “你来此为何?”唐逸问道。

    窗外有风吹进来,三四月的天气还有些寒意。韩覃反问道:“你觉得了?”

    唐逸摇头:“我如何能知道?”

    他此时的神态,严肃,深沉,完全是个大人样子。

    韩覃伸手指着叙茶小居说道:“这里能看到我那院子,纤毫毕现。”

    唐逸终究撑不住先摊牌:“我并没有看到有外人出入你的居室,左右横竖就那几个人。”

    所以仍然是内贼。

    韩覃蹲了三年大狱又叫如了扒了一层皮,自然比面前这小男孩更能沉得住气,仍是一眼不眨望着远处的叙茶小居。唐逸盯着她的侧颜,实在忍不住了又说道:“我不论你所来为何,亦不论你所求为何,事已致此,只希望你不要在我家掀起风浪来。”

    韩覃指着一品堂外那□□风摇动着的垂柳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唐逸见韩覃亲口承认,果然声音中已经带着激动:“能左右事情的人是谁?告诉我。”

    韩覃冷言道:“我亦想知道是谁,可谁能告诉我?”

    她才要起身,唐逸伸手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说道:“你莫要忘了,我知道你是个赝货。”

    韩覃复跪下,凑近唐逸仍是冷声:“那你也最好记住,我也知道是谁杀死了柳琛。”

    既然是敌非友,那索性就把要在唐世坤面前演的那一场,先给这小男孩透点风儿,好叫他从此莫要再烦自己才好。

    唐逸果然脸色大变,拽着韩覃的手一紧道:“你……”

    他虽看着体瘦,手劲却很大,将韩覃整个手腕都捏出一圈手印来。

    她这么不经试,经自己一言一语就露出了马脚,可同时又给予他沉沉一击叫他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韩覃狠狠甩开唐逸的手,起身走到梯口才回头说道:“我并非想要到你家生事,实在是为情所迫,你若想要吵闹出去,即刻就可以,尽管去,我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对手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

    这楼梯又陡又高,韩覃下楼梯时腿软,几次差点从上面掉下去。她慢慢挪步下楼,站在正中四顾一番穹顶,再次赞叹这是个好地方,才要出门,就听身后唐逸说道:“既来了,如何能不拿两本书就走?”

    不过片刻之间,他居然变的像没事人一样又展着十分宽怀的笑容。韩覃也知他这是示和的态度,左右四顾指着高处那本《三国志演义》道:“那本就很好,给我那本。”

    唐逸搬起书架下一台可以左右四划的小梯子到那一处爬上去,抽出《三国志演义》又抽出本《水浒传》问道:“这本可也要?”

    韩覃摇头道:“那本不要。只《三国志演义》就可。”

    唐逸下梯子到小条案后坐下,招韩覃过来也跪坐了,才将书推到她面前:“从我太爷爷到我爷爷,这楼历两代人才建成,若后辈不学无术一眼不顾,也太愧对他们的期望。”

    韩覃取书抱到怀中,问道:“那二舅了,他不来这里看书?”

    唐逸听了二舅两字已经挑眉,看了韩覃一眼才笑道:“他当初就霸占着这里不肯叫我进来,从他搬出府后我才人走狗占窝,占了这里给自己。”

    韩覃被他这俏皮的形容句子逗的噗嗤一笑,忙又肃脸道:“谢谢你的书,不过我该走了。”

    这四周布满书籍空旷的大厅中,唐逸仍在条案后坐着,韩覃整裙起身,行到大门口时回望一眼,这家的孙少爷仍满目寻究的望着她。她屈膝穿上绣鞋,转身拉开大门,外面赵嬷嬷并绮之夏奴几个正在台阶下叽叽呱呱说着什么,见她出来忙忙的赶上前来。

    次日起韩覃就要开始与府中几位孙姑娘们一起去家塾上学了。早起仍是问玉前来,她将绮之夏奴并两个小丫头拨搅着来回转,将韩覃收拾打扮的整齐,品玉和品姝早在上阳小筑院外等着,要同她一起去家塾。